吕子矜向方氏请安时,就见她屋子里多了好些年轻貌美的女使,其中有一个穿桃花夹袄的少女,与方氏最为亲近。
方氏不引荐,她却也不愿接这茬,省得问出什么由来,平白认出些姐姐妹妹来。
“你瞧着方家表妹如何,是个懂事体贴的姑娘吧?”临绣好似无意问起,只是神情落寞,说话也有些没底气。
“哪个方家表妹,”我伸手拿了果盘里的一只芦柑,亲自给她剥了皮,说:“我瞧那边百花齐放的,也没见谁与众不同。正经好人家的姑娘,岂会成日往这府里跑。如果不是什么良家女子,那便是女使无疑了。”
这话道惹出她的几分心思,临绣接了果子,怔怔道:“我知道将来总会又这么一天,可谁知竟是这样酸涩。婆婆她不喜欢我,一心要给官人屋子里塞人,我又能说什么。”
屋子里温暖如春,可吕子矜却没感到多少暖意。
银霜炭盆里通红的火光,炙烤这冬日里丝丝寒凉。
母亲说长洲的冬天也是冷极,寒气带着江南独有的湿润,吹进人的骨子里,从头到脚不见暖意。长安虽也冷,却能靠棉衣炭火御寒,风雪再大也是不怕的。
吕子矜虽没到过长洲,不知怎么却在临绣这儿感受到那异样的寒冷。
她看着临绣落寞孤寂的神色,沉吟了一会儿,劝慰道:“你别灰心,你又不是不能生,状元郎虽是至孝之人,却也不至于糊涂,总要遵纲常法纪。方氏再有念头,也要顾虑儿子的官声。”
说了这一车话,临绣总算舒展了眉头。
她擦了擦眼泪,羞愧笑道:“也不知怎么,近来总有些多愁善感。许是娘说的对,有身孕的女子,总爱伤风悲月。你瞧我是不是变丑了,我自个儿都看不下去,只觉身上也胖了许多。”
吕子矜哭笑不得,说道:“不丑,谁若是嫌弃怀了孩子的妇人,那他的良心定是被狗吃了。你呀眼见是做娘的人了,高兴些,我听咱们表哥说,明年太子大婚一并要封赏官眷,状元郎如今是官家跟前的红人,指不定你也能沾沾这福分,赶明儿得了诰命,你就是咱们这些小辈里最争气的那个。”
也许这就是缘分罢,她虽没嫁给自己心仪已久的人,却得了厚待自己的如意郎君。
那日临窗相望,荷包阴差阳错掉进了柳迎冬的怀里,众目睽睽之下,老天爷硬是将她塞到了柳家。
她无疑是风光的,嫁得春风得意的青年才俊,柳迎冬官运亨通,她便是人人眼热的状元娘子。
“你怎么还叫他表哥,”临绣揶揄道:“他竟也没和你计较,按说你们成婚也有些日子了,可有什么好消息不曾。”
吕子矜忙端了恬娘递过来的茶,品了一口,岔开话题道:“这茶比我府上的好。”
“你要是喜欢,我这儿还存了好些,你尽带回去就是。”她笑盈盈捧着茶盏,却也不喝,忙叫人去取了一罐子来:“你别在我跟前耍心眼子,快说,表哥待你如何?”
他自然是待人极好的,只是性子有些捉摸不定,不过,好歹也从没说过一句重话。
“相敬如宾,相濡以沫?”吕子矜想了半日,硬生生挤出这两个词来。
杨临绣看了我一会儿,好似在看我是否在扯谎,忽道:“恍惚觉得,你和表哥十分登对,都是若即若离的模样。我想他大约,是很喜欢你。”
“天地良心,我对你从来都是掏心掏肺。”吕子矜故作伤心,悠悠叹气道:“你若厌恶了我,我以后不来就是了。”说完,她便假装起身要走。
“我几时厌恶你了,”临绣忙将人拉回来,赔笑道:“你好容易来看我一趟,这就急着要走了,我可不许。”
她如今有了身子,那些陈年往事,好似是上一世的故事了,又说:“我就是想说,其实我心里从没生出什么芥蒂,有时也会想一想你们,又怕你们因我生出嫌隙。若是我杞人忧天就罢,若果真为此生分,我自去你们跟前分辨。”
吕子矜心里终是一热,继而就湿了眼眶,她宁可临绣赌气疏远她,偏偏临绣又是这般大度明理的女子。
这一刻,吕子矜只度觉得金载松瞎了眼,辜负了这样心善的女子。
“我也是,咱们一辈子做姐妹,一起看着孩子长大,看着他们娶妻生子,然后等咱们老了走不动了,就躺在一张榻上说年轻时的故事,看着儿孙满堂。”
“恩,说定了。”她灿然一笑,将一份真心交到了我手上。
回去的路上,天已是黑了。
吕子矜见云儿蹙着眉头,好奇问道:“怎么愁眉苦脸的,谁给你气受了。”
忍冬见状,就将今日恬娘故意下她们脸面的事说了出来。
原是恬娘被临绣支开,她不乐意跑去后厨,便学着主子的派头使唤起小丫头来了。
云儿正递交礼册,迎面就碰上了她。
谁知恬娘出口不逊,又说咱们娘子做姑娘时就爱扒高踩低,爱欺负人,如今是见杨娘子高嫁了,便要来一昧讨好惹人笑话。
吕子矜听了自是不痛快,可临绣就要临盆,她不愿在这节骨眼上横生事端,便说:“方才在屋子里,她倒还算恭敬,如此想是平日里也少不得做临绣的主,不想鸡犬升天四个字,今日倒是领教了。”
云儿投鼠忌器,怕伤了两家情分,生生忍了过去。
“她自小服侍临绣,临绣再不喜欢她还得顾念着从前的情分,且先由着她去,如今她们是一条船上的,她既然是个聪明的,该明白其中的道理。等过了这一阵,我自然替你讨回来。”
“娘子说的是。”
金载松这一日又是入暮而归,见娘子在屋子里煮茶,稀奇道:“香气宜人,府上哪里来的好茶。”
吕子矜托着腮正百无聊赖,听得动静便转头道:“我去临绣那儿坐了一会儿,她的体己茶喝着觉得不错,伸手就要了一罐子来吃。”
他拒了女使的近身侍候,伸手自己解了斗篷,随手搭在架子上,缓缓在利吕子矜身边落座,道:“用的什么水煮茶?”
“今早落在梅花树上的雪,我收了些化了水,用来煮这冬茶,官人尝尝?”我提起茶壶,小小斟了一杯。
他似是受用,轻抿一口,道:“今日长进了。”
“是么,”吕子矜忽而没明白他夸哪里长进了,只当他是夸人会烹茶了,因笑道:“我喝着也觉着不错,只是香气浊了,好在没盖过茶香。”
他伸手将人抱在怀中,道:“我是说,你这声官人,甚是长进了,总算听得你正经唤我一声官人了。”
“唤做表哥却也亲近。”
“不一样,”他微微叹息道:“今日去做客,表妹如何?”
“好着呢,听她说这个月里就要临盆。”
金载松只问了这一句,便不再多问其他,替我理了理额角的一缕碎发,静静看了一会儿,道:“新年一过,你也才十七,还是小了些。”
我捧着他的脸,不服气道:“十七呢,不小了。”
他捏了捏我的脸,舍不得松手,喃喃道:“又瘦了,脸上都没多少肉头了。”
“我吃得也不少,也不知怎么就是没长胖,今日我去见临绣,她养得白白胖胖,可圆润了,我却越发瘦了。”
“明日,你膳食里多添两道荤菜,家里吃不穷,你不必替我省这些米粮。”他好笑地看着吕子矜说道,好似是他把人饿瘦的一般。
吕子矜撇了撇嘴,指了指云儿和忍冬,说:“我没替你省着什么,你瞧她们两个,不都长胖了,大夫说我心性不定,整日没个消停,这才没长几两肉。”
他讶异地看了吕子矜一眼,问:“你去瞧大夫了?”
吕子矜才不会告诉他去了宝和堂,毕竟求子这回事还是得看缘分,若果真她不能生,好歹也要有个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