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徽十七年,废后之事如同山雨欲来,已卷起满城风雨。起初泰山地动,不少郡县房舍倒塌,百姓死伤无数,知州府衙八百里加急将奏疏呈到御前。常人只道天象有异,人心惶惶,官家便连夜召礼部入宫,商议祭天一事。
随后司天监长史夜观星象,说了许多国运之事,惹得官家雷霆大怒,当夜就将他革职赶出司天台。只是不知怎么,外头以讹传讹,却说和宫中女子有关。
为着官家盛怒,后宫自向太后起,连扫撒的宫婢都越发惴惴不安,人人自危,却依旧没能堵住风言风语,最后不知怎的竟传出与皇后有了干系。
说来突然,废后关于社稷,兹事体大,本不该这样轻率。可奇怪的是,自三年前曾有人上奏废后一事,内廷反倒没了动静。
孟皇后毕竟是官家元后嫡妻,除却官家不喜,堪比贤后长孙氏。刘贵妃虽得盛宠且育有皇子,却也动不了皇后分毫,几次三番生事,每每不能得逞。宫中自有向着孟氏声张正义的,也有拜高踩低愿意逢迎刘氏的。
如今宫外却都成了看客,宫里头是戏台子一般,犹如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热闹。
这一日还是秋风,庄子上送了不少新鲜果蔬来,我特意请了临绣和阿泫来闲话。她们在家也是无数,一年之中,最忙的是在松日,而今却是最闲适的时候。
临绣带着茂儿陪我说话,虽心疼皇后境遇,却对刘贵妃诸多幸灾乐祸。
“多行不义必自毙,她也是自作自受。”三日前宫中报丧,刘贵妃所出的安王夭折了。
这孩子才满四岁,就已授亲王之爵。想是官家意图在兄弟之中立储,必然不希望稚子继承大统,安心做个亲王快活一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想着刘贵妃那般谋划,不会只图区区亲王之尊,只等他长大,好继承国主之位。可惜世事难料,那孩子却一病而去。
“只可惜了皇后殿下,而今被那毒妇栽赃陷害,”临绣自幼受礼教熏陶,一向对宠妾灭妻的行径深恶痛绝。虽宫中不比寻常门户,却也绕不开嫡庶有别,贵妃再尊贵也不该越过皇后。
孟氏门第高贵了百余多年,自前朝起就已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族中人才辈出,在仕子中颇有声望。
“当年高太后就是看中孟氏的人品门第,亲去提的婚事。孟氏显赫却也不是那等攀龙附凤的,如今落得这般情景,当真叫人齿寒。”
“快别提这事,”阿泫抱着小初儿谨慎道:“难保官家不是为了这些事,才意图废后的。高太后垂帘听政许多年,只怕官家对孟氏虽然尊重,难保不防备着。”
我听了也深觉有理,说道:“旁的倒也另说,我只担心刘氏一时恼了不肯善罢甘休,倘或做出什么事来……”
临绣听着脸色一变:“她胆敢僭越至此吗?”
“只怕凶多吉少……”我沉吟着,想着孟皇后如此才貌,却被一个出身市井姿容还逊色几分的刘氏比下去,越发看不懂官家的心思,可转念一想,自古君心难测,几时又是轻易能叫人猜测得去的呢?
“谁能料到家风如此严谨的孟家,竟出了这等不争气的子侄,连累皇后娘娘担过。”阿泫不由感慨:“我在周家这些年,旁观大家族行事,桩桩件件都是揣摩再三,寻常一句话也要斟酌,可想而知宫墙里头情景。”
临绣听了只觉得自己深为有幸,不必去世族大家中为妇,因说:“与你们相比,我才觉得自己有运道,世族根系繁复错杂,柳家胜在家中简单,只肖应对几户亲戚,说错一两句话,到底也不敢寻我的不是。”
我因笑道:“咱们几个都不如你得意。听说柳大人提拔至三品中书门下右仆射,昨儿就听见外头敲锣打鼓,想必是宣读内使往你家去了。”
她听了虽心里头高兴,还是嗔怪我一眼,挥舞着茂儿的小手,笑说:“瞧干娘这张嘴,当真比算命的还能说会道。”
说笑一会儿,临绣却还是忧心忡忡,问:“你究竟怎么打算,我劝你自保为上,宫中尔虞我诈无非争宠,此番涉及朝政,切勿引火烧身。”
我捧着茶盏,微微叹气,说:“滴水之恩,原该涌泉相报。想当初她救我一命,尚且无以为报,如今她逢难,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我只做我力所能及之事,你们莫要担心。”
“无论你做什么,”阿泫看着我的神色,坚定地说:“若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你也只管开口,不必见外。”
我看着她们,深觉温暖,便说:“好,多谢你们。”
临绣又说:“该打,还说谢不谢的,正经多请我们吃几次茶才好。”
短短三年,朝堂却是几度沉珂,先后遭贬斥外放的官员,便已多如牛毛。眼见春闱在即,偏生泰山地动,而后官家废后。
接连生事,皆是事关社稷国本。
送走了她们二人,晌午内廷忽派了一位内官前来报信,说是官家留几位大人在御书房议事,今日就不归家了。忍冬和新芽已是见惯了场面,自是应对自如。
晚饭毕,宅子里外已掌灯火。值夜婆子和管事都挪到了外头,各司其职。
我站在正厅门框前,望着眼前冬雪密密,纷纷扬扬,原该是热闹的情景,不知怎的觉得觉得孤寂。
“夫人,”忍冬取了斗篷替我披上,又顺着我的视线看在门外,小心问道:“夫人是在等大人吗,方才内官来传过口信,今日是不必等的。”
“恩,”我应道,说:“只是看看这冬雪的热闹,眼见又要过年,好似这冬日一年冷过一年,今年的炭火都不够。”
她笑着宽慰我:“夫人不必操心这些事,大人的官例在那儿,官家还能短了咱们府上的么,放心罢,冷不到咱们一家大小。虽外头行市渐涨,可咱们家里哪里需要去外头采买的,旧年攒下的都用不完。”
我朝她浅浅一笑,知道她是会错意了,忍冬是个乐观性子,凡事容易往好处想。
“好,我知道了。”我拢了拢的斗篷,微微打了个寒颤,便说:“回去吧。”
正欲转身,忽听得有人一路小跑而来,鞋子碾在雪地上,传来细微沙沙声响。我和忍冬觉得怪异,回过身来,见是门房上的婆子匆匆走来。
“门外有个婆子,来投夫人的门,说是给夫人瞧一眼这个,夫人定会收留她。”说着,她将东西交给了忍冬。
忍冬将红布打开,是一只凤头钗。
我心中一凛,问:“人呢?”
“还在外头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