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郡主仙逝,停灵那日,官家竟哭得如同一个孩子。
若非亲眼所见,我竟不能知道官家竟也有这样悲痛的时候。长宁郡主与高太后是姑嫂之辈,如同姐妹一样相伴了几十年。官家待长宁郡主与高太后是一样的,感情深厚,事她如祖母般孝顺尊敬。
官家伤心,外头吊唁的就要候着。
命妇们面面相觑,在寒风里干等着。府中嬷嬷见了,便请她们去偏厅休憩喝茶。外头越发的冷,风吹了落了伤寒,可不是玩笑的。
朱夫人蔡夫人已有了年岁,经不得风冻的日子,换了厚一些的衣裳坐在里头。我陪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郡主这些年时常肯病,这一回竟是没熬过去。”蔡夫人叹了口气,流下两行清泪,从袖子里拿出帕子擦拭了去。
“都是老姐妹,自我们年轻起就在一块儿,她走了,咱们只会比你更伤心。”朱夫人劝道:“她一生未嫁,如今去了,少不得咱们多抄些经书送送,也算尽了这些年的情谊。”
“里头谁扶灵尽孝呢?”周夫人捧着一盏热茶,蹙眉问道。
“听说云州公主和简王次子在里头,皇后娘娘也在。”朱夫人说道:“昨日官家做主,将简王殿下的二公子过继到长宁郡主名下,袭郡主爵位,待孝满后便是长宁郡王了。”
几位夫人脸色皆是微变,似是各有心事。
一时有郡主府的小内人来递话,道:“禀夫人们,御驾回宫,嬷嬷遣奴婢来传个口信。”
众人抽回思绪,整理了一下妆容,便依次朝灵堂而去。
赵丰宁哭过两回,此时安静跪在灵前守孝,眼中无神,似是行尸走肉,并不看旁人。
简王次子赵栩年岁不大,生母早逝,自幼养在王妃膝下。王府里只有一位嫡长子,将来袭爵也是顺理成章,古往今来也没有把嫡长子过继给旁人的道理。剩下的那些庶子不是年岁太小就是性子跋扈,唯独这位次子出身好,性子也好,一眼就入了官家眼。
虽说心性好,毕竟还是孩子,在灵前跪了整整一日,也有些双腿发软。赵栩摇摇欲坠,好在有内使在一旁扶着。
夫人们吊唁,看着他既有同情又感叹造化弄人。
“明日你就是长宁郡王了,别叫人看笑话。”赵丰宁手里捏着一叠纸扎,双眼熬得通红:“冠服尚衣局正连夜赶制,自此,宗室之中同龄人里,你是唯一的少年郡王,既是体面,也是责任。今夜,无论多难熬,你都要熬过去。”
上香毕,本打算退出去,忽而听得赵丰宁悠悠开口,我看了一眼那孩子,却见他极能忍耐的,忙直起身子端坐着。
我垂眸,径自往正堂去向皇后请安,意欲归家。
官家在简王和端王之间权衡,如今又将简王次子过继至长宁府,臣子们都练得一双火眼晶晶,自是有了成算。
不出三五日,朝中原本中立的官员定会纷纷投向简王府,痛斥端王不贤不孝的奏折如雨后春笋般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届时端王四面楚歌,眼见大势已去。
临绣与我相约同去,途径那一片枯树梅林,停将想来,温和道:“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个地方。那时我胆小如鼠,又初入京不知礼数,还以为你不肯来见我。”
霜降已致,寒冬又何尝会远。我同她相视而笑:“所以这就是咱们的缘分,郡主在时和这些夫人们都是旧识,如今走了也有人相送。我还没活到那个年纪,也不知道迟暮之间生离死别的心绪是如何的,只是觉得倘或有一日我也走了,我倒是希望不要这么热闹,就安安静静的葬在一处清净的地方,自此和山川相伴了事。”
“说这不吉利的话做什么,”临绣大不喜欢,蹙眉道:“你能撇下我和阿泫自己先走么,你若真敢如此,我一定年年去你坟上骂你一通才解气。”
我噗嗤一笑,说:“好罢,那我得死在你们后头才行。”
临绣托腮佯装生气,随即便也笑了出来。
回去的马车上,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望着外头的公主仪仗,悠悠问道:“你说,云州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想了想,便说:“贵为公主,难免娇生惯养些,也是寻常事。你问这个做什么,咱们平日也不与公主府来往,何必打听她的事。”
她落下两侧帘子,欲言又止,喃喃道:“没什么,忽而觉得宫里头的贵人,一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她早过了成婚的年纪,却不知为何迟迟未嫁,难不成是想同长宁郡主一样?”
我听出些言外之意,端详了一会儿,说道:“听人说,长宁郡主在时替她相看了不少郎君公子,如今走的突然,但死者为大,长公主终身大事也要搁置下来。她是官家的亲妹妹,郡主虽走了,也有官家为她打算,不与咱们相干。”
临绣勉强一笑,也不再多提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