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氏伯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拂袖而去。
我转头望向母亲,好奇问道:“阿娘,你怎么知道的”
阿娘面无表情,放下茶盏看着那气冲冲的背影,叹气道:“外头放利钱银子的管事,亏心事做的久了想逃,半夜遇到一伙强盗死在城边。那管事媳妇孤儿寡母的也是可怜,又不认得府里的主母,便日日带着孩子候在墙边。偏生那日十五,我正巧去上香,被她拦了去路。她哭得肝肠寸断,还说了一些我听不明白的话,我猜想着定是苦主寻错了人,若不是顾嬷嬷告诉,她还得纠缠着我好一阵。”
我一时来了兴致,忙问:“阿娘没留下些什么证物,倘若东窗事发,不说阿娘,阖府上下都要平白受她牵连。”
“事出突然,那些借据契子都没了踪影,她空口无凭又有孩子,不敢去惊动官府,唯有去寻主母顾念些旧情,接济她们。”
“也是可怜,”我心道事态炎凉,从前恐怕也有风光之时,可热走茶凉,任氏此时躲还来不及,哪里会去照拂她们。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前几日我让顾嬷嬷去打听她们的去向,那管事娘子如今寻到了生计,在一处庄子里织布,养活儿女倒也尽够了。”
我听了,难免一阵唏嘘,她是幸运的,好歹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茶已换了两次,转眼就到正午。
念儿在外头舞起了木剑,我听到剑锋划破清风的动静,走到门口欢喜道:“这是谁教他的剑术,竟有模有样的。”
母亲闻言笑道:“听说是和一位剑客打赌赢了,便要跟他学一月剑术,你爹爹说不是什么坏事,由得他去了。”
“倒是个愿赌服输的正人君子,爹爹该正经宴请他一回,不是常说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虽是机缘巧合,也该有所为有所不为。”
“你爹爹早下帖子请他了,不过叫人家退了回来,说什么不和朝廷官员打交道,脾气古怪的很。”阿娘笑吟吟回忆着:“还是念儿出的主意,送了十几坛琼花露,才算结了缘份。”
“这也算的上是奇遇了。”
“是啊,”阿娘倒是乐见二弟学些腿脚公分,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是少了些许阳刚之气。
到了正午摆饭的时候,顾嬷嬷领着秋实和几个小丫头,在东屋摆了一桌佳肴。还不到点卯下值的时候,金载松就赶来了。
我诧异地看着他,问道:“今日不当值吗?”
“换了日子,今日该我早些下值,”他先行回府换了常服,又骑马急急赶来,朝阿娘拜了拜。
阿娘曾对金载松素来复杂,谈不上喜欢却也不至于有怨,只客气说:“一家人就不讲这些虚礼了。”
爹爹接了外放文书,后脚就跟着回府,阿娘说他近来仕途不顺,今日脸上却难得见了笑容。
一家人好久不曾这样聚在一起吃饭,也不知下一次何年何月才能坐到一块儿。
金载松陪着父亲喝酒,又听他倒了一肚子苦水和委屈,竟也不曾有半分不耐烦的模样。
我扶着他往外头走去,说道:“如今你越发逞能了,果真是高兴才喝这么多?那日在周府你还清风霁月,今日连路也走不稳。”
他低低笑道,“傻丫头,你不懂……”
“不懂什么?”我抬头睨他一眼,只想早些将他扶到马车上。
行至门口,我不由自主往侧门走去,金载松挑眉拉住我,问:“门房上没人么,还得从侧门出去。”
我一愣,猜想那门房也是欺软怕硬,料定了我不会生事这才为难我。金载松从二品文官,傻子才会想不开拦他的门路。
忍冬和新芽见状,忙数落起今早门房上种种不是,生怕他不生气,还添油加醋说了好些。
我见他脸色平静得有些吓人,又问:“他不曾为难你罢?”
金载松垂眸看了我一眼,道:“不曾。”
“这么瞧着我做什么,外头风大,咱们回去吧。”
忍冬和新芽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大人听了这些话,竟能将这事就此揭过,白期待了一场。
那门房听见动静,陪着笑脸差人开门,垂着脑袋的模样与方才判若两人,端的衣服老实巴交的仆从举止。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变脸的速度也忒快了。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只是觉得经过那管事时,金载松若有似无的看了他一眼。
“这地方虽日后不来了,但礼数还是要周全,大约这二品诰命的身份不值得吕府这样的人家以礼相待。”他抚额,笑得随意。
那门房听了忽而瑟缩一下,战战兢兢退到了一旁。所为言者无心,听着有意,这话若是只传到任氏耳朵里也罢了,若是传到老爷子耳朵里,就不是驱逐出府这样简单的。
隔了两日,待送了家中出城,回府时绕道去拂尘寺敬香祈福。
这个寺庙远在皇城郊外,平日里少有人进出,只因里头住着的都是先帝亦或先太子的年轻妃嫔。她们曾也受过君恩,君王驾崩,既不能在宫中终老,也没有后嗣可以依靠,更不能再嫁宫外,只得栖息于此。
这不是什么琅嬛福地,不过是比冷宫稍稍好些。
我平日也甚少往拂尘寺去上香,今日既在附近,却想着要去看看她。
“夫人不去了罢,晏良娣与咱们也没什么交情,平白无故去看她,传到宫里又遭人嫉恨了。”
“旁人问了就说咱们去上香的,”我装得不以为意,含笑道:“那地方也常有宗室女眷去供奉。”
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
那日的事情如今想起来却有诸多疑惑之处,金载松自是查探到一二,但没有真凭实据他也不好明说,只是揣测过作罢了。
皇城使和祖父有些交情,金载松和他同在新帝账下效力,自是说得上话。他肯帮忙,便能查到些眉目,我见过那份手札,单那日进出内廷的只有一个小内人,是披芳殿出来的。
拂尘寺供奉内廷女官灵位,食皇家俸禄。只是拂尘寺不比寻常皇家庙宇,发配至此多为孀居无处安身的低等宫嫔,亦或者是犯了事被驱逐出宫的内人女官等。
这些女子静修,亦不妨碍公主太妃们来进香,所以除却男子不能出入,倒也不曾禁止女眷去探视。
马车穿过一处牌坊,我扶着忍冬的手下了车,一抬头,只见拂尘寺的乌漆匾额昭然入目,姑子擦得一尘不染,颇有些气派的模样。
我正要进去,忽见云州公主提着裙子拾级而下。我慌忙避让至一侧,欠了欠身:“臣妇请公主安。”
她大约没料到我会来,眼中满是诧异,问道:“此处僻静,夫人竟有兴致来进香?”
我含笑回话道:“妾今日送家中父母赴任,途径此处,既有这份机缘便想着上柱香,祈求家中一路顺风。”
赵丰宁秀眉微蹙,自是听说了吕家次子外放一事,也不知是戳中什么心事,难得见她真情流露,说:“骨肉分离,本就是伤心事。都是些可怜人,夫人下次还是换一处地方,或许能灵验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