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金载松右迁升任,本该是门庭若市才对,可那送礼的人连金府的门槛都摸不到,就被人劝了回去。忍冬说大人放出风去,说夫人抱恙需静养,便也没人会来讨嫌平白惹大人不喜。
满东京城,谁不知道我是金载松心尖上的人,又有谁不知道我久卧病榻子嗣艰难的立场。
夫妻本就一体,原本这东京城里,看笑话的人总比看戏的人多。如今成婚不过一年,自是没人说什么,等两三年后,多得是替他惋惜的女子。这不贤不孝的名声传出来,就是被人戳着脊梁骨议论的时候了。
难怪常有人说,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无能即是无德罢。
我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乘凉,轻摇纨扇,思绪重重。如今他这缓兵之计,维护得了我一时,却维护不了我一世。
“夫人,厨娘熬了绿豆汤,喝了好降降暑。”忍冬把茶碗递到我手边,轻声唤着。
这些日子,忍冬行事越发像云儿了。到底是云儿手底下做事,学得也有七七八八,虽不比云儿能压服众人,她却有自己的法子约束他们。
新芽年纪小一些,手上针线活计好,受了委屈常爱躲起来哭。忍冬总要去哄她半日才能安慰好她。
按说这三伏天里,寻常人是汗流浃背才对,可我却并不觉得苦夏难熬,身上因比常人凉一些,坐在院子里乘凉却是觉得刚刚好。
忍冬搬了小椅子来陪我坐着,替我打扇纳凉,又说:“窖里还存了好些冰块,夫人别舍不得用,总赏给我们,却苦了自己。大人若是知道了,定要责怪我们不懂事。”
“他呀,就是呈呈威风说上一嘴。何况我并不觉得热,那些东西放着也是白浪费,不如你们用了了事,反正逢年过冬官府就会叫人去汴渠里凿冰,不缺什么的。”我笑盈盈说着,忍冬便只得作罢。
朝堂之上近来暗流涌动,无非官家立储一事。那才进东宫的十几位佳人,只风光了月余,便都守了寡迁居宫外。
扶灵那日我去致哀,上了香退到殿外。那哭得最伤心的应属怀思太子妃,哭得最大声的是朱良娣,而晏良娣只是红了眼眶。嘤嘤啜泣的东宫女眷们,哭得一抽一抽,看着亦是不忍心。
他们究竟是哭良人还是哭自己,便只有自己知道了。
第二日回府时,宫中传来噩耗,太子妃悬梁自尽,殉葬了。
我和临绣听了皆是沉默,情深不寿,还当只是一段凄美的故事,不想她当真这样舍不得怀思太子,终是生死相依。
官家感慨太子妃节烈,追封怀思贞烈太子妃,与怀思太子合葬在永陵。而剩下的那些良娣昭训们,迁往行宫,亦或者出家。
隔了几日,临绣带着茂儿来了。
她如今偏爱正红孺裙,原先头上的翠玉簪子,换上了鎏金二连三式花头簪,十足的正室原配的气派,眉宇脱了稚气,若隐若现间已有了当家主母的锐气。
茂儿已有八个月大,白白胖胖咿呀学院,好不可爱。她趴在乳母肩头,睁着一双大眼睛四处张望,见到我就咯咯直笑。
临绣顺着孩子的视线望过来,舒展了眉头,还是平日那个温和的人。
外头太阳大,我便吩咐忍冬搬了冰盆去正房,两人结伴说笑往屋子里去。
“这么大太阳,茂儿可不得晒坏了,”我捏了捏孩子胖嘟嘟的脸颊,喜爱不已,叫人领了他们去内室休息。
“早就想来,偏生你病了。你家官人又看得紧,半点消息不露,也不许旁人探视实在古怪。好在今日看到你这模样,我算是放心了,”她接了新芽递来的茶盏,似是觉察了什么,疑惑问道:“云儿呢?”
我垂眸低头,笑得勉强:“家里给她找了婆家,我不好拦着,便放了她去。”
临绣看了看忍冬,又看了看新芽,微微咬唇搁下茶盏:“你今日若说忍冬和新芽被家里讨去,我还不疑心,若是云儿我是绝计不信的。咱们一处多少年了,你诓得了别人,诓不了我去,究竟怎么了。”
我惨淡道:“说了你也不信,还是不知道为好。”
临绣霍的站起来,直直看着我,道:“俗话说打狗看主人,何况云儿好好一个大活人,你好歹告诉我,总比事事藏在心情强。且近来不知怎么,外头总传你的闲话,平白无故说你不能生,你到底开罪什么人了,竟要想这种恶毒的法子对付你。”
内宅女子最看重的就是声誉,正室嫡妻不怕人传娇横善妒,也不怕人传河东狮吼刻薄自私,但最怕的就是能不能生,这关系到她们后半辈子的地位。哪怕自己生的女儿,只要妾生了儿子也是可以抱过来养。
倘若自己不能生,偏还不许官人纳妾,那便是大逆不道了,届时等着的就是一纸休书。
我心里隐约能猜到背后之人,却不能告诉临绣。但见她今日这幅模样,好似也是脱胎换骨学得在后宅生存之道,便说了一个名字。
她跌坐在椅子里,半姠回神,探寻道:“怎么是她?你岂会招惹她去,不对啊,好端端的她怎么要对付你?”
“我说不告诉你,你偏问,既知道了还是装作不知道罢。这件事我连官人也没敢告诉,只是他疑心过,大约也觉察到了。”
“她欺人太甚!”临绣怒极,又替我委屈,落下泪来:“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竟哄得官家痴迷不已,这些贱籍出身的女人,当真下作!”
我拉着她坐下,递了帕子给她:“莫要哭了,好歹我活着,将来总归有些指望。”
她抽泣了一会儿,收了眼泪便和我聊起京中一些故事。我想起那日在金明池遇见的女孩,隐约觉得眼生,又听旁人唤她刘姑娘,便向临绣打听起这个人。
临绣听了想了一会儿,后知后觉,恍然大悟道:“我还当你说的谁,原来是她。她是两月前来京中的,听闻是刘贵妃的侄女。刘氏兄弟姊妹四个,她姐姐早年典卖为妾,夫主府上心善收留过他们一阵,听闻有个兄弟颇能读书,但大兄却好吃懒做碌碌无为。自打刘氏得了宠,大兄便得了个虚职整日花天酒地,纳了不少姬妾,却只得了原配所生的大姑娘。这姑娘成了刘家唯有的小辈,刘贵妃便接了来京里住,听说很是喜欢这个天仙儿似的侄女,满心要替她挑一门好亲事。”
“她叫什么可能打听到?”
临绣想了想,忙说:“一月前我去泛舟游湖时遇见了,隐约听旁人唤她霜霜,大约这是名字罢。”
我听了便心里有数了。
“你抱病不出这一月,外头形势也不大好,”临绣近来也会关心一些大事,又说:“听闻有几位朝中的大相公想要迎简王入京,向太后却执意不许,显见是不喜欢简王。官家刚经历丧子之痛,如今也不愿听这些人争执吵闹,已好几日不上朝了。”
“柳大人近日忙罢?”
她翻了个白眼,显见是对自家官人颇为不满:“忙得不着家,我成日说他,怎么旁人能日日归家他却不能,定是嫌弃我人老珠黄。他非说表哥为色所迷,我一听更来气,把他枕头都扔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