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怎么,总觉得心里的有个空洞的地方,只要一想起从前,就如同被吸进去一般。
一时听见他的话,好似溺水之人重获气息,猛地醒过来。
我茫然回头,苦涩一笑:“好,妾身无碍”
待人群聚集,忽见一小股甲士划着小舟往湖中心而去,众人不明所以,纷纷指着这一情景议论纷纷。
我亦是不明所以,惊讶道:“这是做什么……”
金载松抬头看了过去,摩梭着下巴来了兴致,微笑道:“倘或秋日倒也能看分明,那湖中间早年留下了一座水阀,固定在此处,原是用来测量水位,后头因金明池连了汴渠就搁置了。时至今日却用来助兴,倒也物尽其用。那领头的卫队长穿着红甲,应是火器营里的人,约莫一会儿便能看到好景致了。”
好景致?这赏花又不是打仗,他们还能起舞助兴不成。
我脑海里拂过一幕甲兵起舞的模样,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惹得身边人片刻注视,又忙敛起笑容。
金载松含笑看了看我,似心情极好地品茶赏景。
不出一会儿,待夜空轰鸣四起时,我才觉得自己错得离谱,亦是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初时听得一声长鸣,火球带着烈焰腾空而起,点缀星辰的夜色下,炸出一团绚丽多姿花火,继而滚滚火球渐次升起,花火漫天,竟将这七夕盛典推向了极致。
一时左右两旁都欢呼起来,皆是仰首瞧着这难得能见的热闹。
我怔怔看着夜色下的花火盛会,有那瞧个热闹的平民百姓,也有那感慨美景转瞬即逝的才子佳人。
如此浪漫,偏生金载松放下的茶盏,不由分说拉着我的手腕入怀。他不许我低下头,用指腹抬起我的下巴,偏叫我与他对视。
我便探寻着看着他漆黑的眸子,他的眸子里有今夜绚丽的烟火,可看得久了就越发觉得有沉入湖底般的深邃。
他是个惯于藏心事的人,不大见喜怒,可这一刻,我好似够到了他藏着的愤恨。那愤恨如今被关在笼子里,倘或有一日被放逐,便是他的万劫不复。
“那火器营里的火药,足够烧了整个金明池东,”他垂下眼睑,眼里只有一个我,说道:“你若是心里有气,不必忍着,杀人偿命,我必不叫你白白受这屈辱。”
脊背已冒出冷汗,隐约记得幼年时父亲处理官中事,纵火乃重罪。
‘京城界多火,在法放火者一不获,则主吏皆坐罪。’但凡其他罪责,罚为上,而火事却极为严苛,动辄官吏连坐,入刑重罚。
金载松不是那轻浮浪荡的性子,他向来说一是一,绝不言过其实。他敢说这样的话,定也敢做这样的事。
我一时如鲠在喉说不出话,他这样说大约还不知道是什么人给我下药。我望着那边巧笑倩兮的贵眷夫人们,五味陈杂。如我们这般出身的女子多少有数,或许看着慈眉善目,实则背地里冷酷阴狠也是常事。
我自是恨她们的,却也不愿拿他的官声性命做利刃,哪怕他不甚在乎这些。
月华正盛,我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方才还僵硬的身躯终是松懈了下来,不多时他便反客为主,吻得更深。
时候正好,不负韶华,十七载光阴得夫如此,也算得上圆满。而那圆满背后的满目疮痍,只当是代价了。
他眸中怒意稍稍压制了些,取而代之的却是**。人真是无法舍弃**的族类,无非贪嗔痴,轮回往复直至折磨殆尽的一日,唯一美好的便是这份痴念上住着一个割舍不得的人,仿若无边苦海里的一块浮木,渡尽难关只为相守。
彼此的呼吸渐渐灼热,我仿若感觉到他胸口传来的体热,烫红了我的脸颊。
“你哪里只是我的妻,你分明是我身上的一缕魂,非得时时看着你才好,省得折磨我叫我生不如死。”他伸手按着的后脑,垂眸落下脉脉细吻,一时克制住欲念,轻轻拍着我的背良久,直待人群散去,烟花落幕。
“身子还未好全,就在想这些?”他忽的不解风情,意味深长道。
我想他心里是快活的,否则这温柔的脾性又是如何回来的,只是乍一听他这话里话外是我勾引他的用意,却也叫人不大爽快。
我羞恼咬唇,瞪着湿漉漉的眼睛,说:“还不是你经不住诱惑,总想那床笫之事,官人近来总有些轻浮。”
他自是满意我这表情,捏了捏我的脸,道:“好罢,那就当本官是贪恋夫人美色了。”
“原就该如此说。”我看着夜色渐深,人群散去,便想去金明池畔看看,央求着他陪我一道。
今日原本就是七夕,男女大防倒也不必,因而我踩着木桥四处游览时并未见到谁投来异样的目光。
荷花开得饱满,我轻轻一嗅,似是能闻到清甜的香味。怪道文人雅客常说,冬日赏梅,夏日观荷,也是人生一大乐趣。
一时走得累了,我便找了一处石头坐下歇脚。这一片新修的宫舍极为别致,几处奇景引来不少人驻足。
木桥离水面近,石头垒成的小山上修了一座亭子,她们说话,下面便清晰可闻。
“你们瞧,那不是如今春风得意的金大人,”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声,稍显成熟的韵味许是谁家的娘子,又听见她们兴奋之余嗟叹:“这样一个列松如翠的公子,偏生陪吕家那索然寡味的七小姐,可真是鲜花插了牛粪,暴殄天物。”
“我可听人说了,金吕氏说是个生不出孩子的命,明知自己命里无子,还非霸占着主母的位置,不肯给他家官人纳妾。善妒不贤,也不知金家容她到几时,听说她一月都未曾露面,说是病了,谁知是不是收拾着行囊打算下堂而去呢。”
说着,几位娘子们便吃吃笑了起来,似是得趣。
我听着她们说话,倒也听出几分端倪,毕竟有几个轻声我还是熟悉的,都是旧时日日相见的女孩,也是当初颇有资格嫁给金载松的贵女们。
只是被我这捞月的人占了便宜,她们只能择旁人嫁去,一生相夫教子。谁的春闺没有一个梦里人呢,偏她们总觉得这梦里人得妇不贤,自是气恼与他无缘。
“看这金大人这样的人物,也不知谁能配得上她,说来这吕娘子生得也不俗,只是萤火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怪就怪她自己不争气,生不出儿子来。”
“我瞧着你们个个攀龙附凤的模样,定是觉得金大人高升前程似锦,这才诸多痴迷罢,从前你们还说他庶出不配,而今口风倒改得快。”
娘子们听了这话,大约也是觉得尴尬,便只能陪着笑一笑。只是三句话离不得金载松,我听了一时觉得不快,更多的却是无奈。
金夫人这身份,常人还真是难以堪当大任,倘或较真,想着满城多少女子销想自家夫君,那滋味可比陈醋还酸。
“金家大娘子是最贤惠良善之人,你们岂能背后嚼口舌。她再不是也从不说人是非,你们倒是快人快语。”
我欲起身离去的脚步一顿,并非有人替我说话,而是说这话的人,声音好似天籁,听着就能叫人神魂萦绕。
“刘姑娘,”她们似是小心翼翼起来,我站在石头旁,料想是这位刘姑娘有些身份,以至于叫她们心生敬畏忌惮,那姑娘又说:“金郎又岂是那等负心薄幸之人,倘若他果真是嫌弃糟糠之辈,陛下又怎会委以重任,你们莫要信口胡诌,毁人清誉。”
这满满维护之意,反倒叫人起疑。
忍冬不想让我多听一句,小声催促着我离开,也是怕我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寻你半日,怎么坐在这儿?”金载松目无旁人,只走上前来,关切道:“摘了两朵荷花,明日该去殿前请罪了。”
我听了噗嗤一笑,也不再顾及旁人是否发觉我在这儿,又说:“我没讨那荷花,你自行折了,反倒说是为了我,官人忒狭蹙。”
“自是得先夸你的好,才能落个无罪的由头,”他牵起我的走,引我看那楼宇上的对联,还说哪处应景,哪处填的差。
我不经回头看去,却见亭子里探出一个衣衫华贵的女子,她生得果真极好,肤如凝脂,略施粉黛,留仙髻上簪着一朵绢花罗钿,很是动人。
只是她脸色似是复杂,不知是羞愧的,还是羞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