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姑娘多礼了,”春色忽如而至,从未有什么人如她这样只见第二面就能叫人刻骨铭心,我含笑致意,好似周遭都变得明亮了:“坐罢。”
她望向阿泫,道:“这位定是慕容姐姐,父亲在家时常提起旧时的情景,几次提及恨不能相见,今日可算有缘一聚了。”
阿泫脸上挂着浅笑,是客气疏离,亦是不满她堂而皇之的闯入。
“晏妹妹玉骨仙姿,连说话都是这般讨人喜爱,今日既见,也是我们三人的缘分,不知妹妹如今住在哪里,得空也好一块儿说说话。”
“新修了府邸,现住善英坊那儿,虽不比在云南的府邸自在宽敞,好在离皇城近,一时官家宣召,也是能即刻进宫去的。”
“晏督军如今正得圣眷,官运亨通,妹妹将来若是进了宫,这晏家可是名副其实的朝中新贵了。届时别说我们慕容家,其余文武之列,都要对晏家刮目相看呢。”
我还是头一回听阿泫刻薄人,也不知是否有孕的缘故,她的脾气比从前更粗糙些,心性更是敏感许多。
贞娘听了这话,脸色微白,好在也没与她计较。我忙打圆场,笑着问她:“皮日休有诗提及云南背一川,无雁到峰前,定是广阔无垠的山川壮景罢?”
提起家乡,她心里还是那般恋恋不舍,一时说起幼时童趣,倒也忘了方才的尴尬。
贞娘说了许多家乡趣事,说昆明一带四季如春鲜花似锦。她尤其钟爱马蹄莲,说它形如马蹄,洁白如雪,名字虽卑微了些,偏如莲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
我笑盈盈听着,只叹世上阴错阳差,连花也不能幸免。既唤做莲花,却没福分生在水里,只能与路边的野花野草争相斗艳。
说了一会儿闲话,忽而有郡主身边的嬷嬷来请贞娘会客。她只得歉然一笑,跟着奚嬷嬷往前面热闹的地方凑去。
阿泫看着她,眼神多有些复杂。
“怎的这般不待见她,”我一时也不知阿泫心中所想,只好说道:“只是生的好一些,哪里值得你这般草木皆兵的模样,她是要进宫去的,不和你抢周郎君。”
她微微撅起嘴巴,略带委屈地看了我一眼,道:“我怀着孩子呢,你也不心疼我,尽帮着外人说话。”
“你这可是冤枉我,这两年咱们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若是不知道,伤的是我的心。再者说了,我自是向着你和临绣的,她才来第一日,哪里就值得我见异思迁了?”
“这话我还爱听,”她赌气说道:“我心里不服气,好容易在东京城有个闺中密友,才不愿旁人来分这番情谊。”
“你这话说给旁人听,可不是叫人笑话你孩子脾气,”原本一本正经地话,无奈却还是露出笑意,让人哭笑不得。
也罢,哪里能和怀了孩子的妇人置气,倘或一时惹急了气出个好歹来,只怕明日周郎君就要来府上兴师问罪的。
我又说起府上要动迁一事,只因原本府邸就不大,管事仆妇比不得吕府里多。当初成婚时,我从娘家带来的也只有一个陪嫁丫头两个贴身女使,金家大老远来的管事仆妇只有四五人,虽说也有**人之多,料理起家事却也有些捉襟见肘。
为着人手不足,收拾家当这回事便早早置办起来,三天前也查了穗书本子,预备着黄道吉日动身。
“日后,咱们三人走动可就愈发近了。从前我就常抱怨你住得远,现如今倒好,几步之遥就能窜门,我定要日日去你府上叨扰。”
“你若不嫌累,我倒是无妨的。”
晚宴时,众人举盏,各自尽兴。长宁郡主特意邀了香云阁的头牌歌伎前来唱曲助兴,丝竹声声,抑扬顿挫,听得人心神俱佳。
“瞧这丫头年岁不大,倒是有本事的,东京城里不少纨绔世族,为了听她唱一段小曲儿一掷千金,她偏生不理会,一心只肯唱给有缘人听。听闻这一回郡主府来邀,她竟一口应下了,果然假清高。”
物有参差好坏,人也分三六九等。
身处高位的夫人们窃窃私语,不惜用最恶毒的心思揣测她。然而是她是郡主要抬举的人,夫人们不看僧面看佛面,该收敛时还得收敛起来。
一曲毕,众人争相赞叹,长宁郡主大喜,赏了些许金银以示嘉奖。
红日西沉,残阳如血,眼看天色渐暗,一整日端着的逢迎笑意的贵眷们也是有几分疲惫了,拜别的郡主之后,便各自散去。
周府的肩舆早早候在门外,阿泫怀的周府的嫡长子,阖家上下皆是重视,一应百倍小心伺候着。
我在门口小站一会儿,忽而背后有一副力量冲击,幸而云儿扶着,否则台阶之上一个趔趄定要倒地。
云儿生气地望向贞娘,说道:“姑娘怎的这般不小心,走路也不看道。”
晏家的女使也凶悍,一门心思忠心护主:“今日贵客多,我家姑娘虽有冲撞,娘子怎的好好的站门口堵人去路?”
眼见两人要争起来,贞娘这才回过神,不想见她脸上挂着泪痕。她匆匆擦了擦脸上,强颜欢笑微微福身,一言未发便带着女使离开了。
“七妹妹果真会做人,前日得罪了刘贵妃,今日就得罪未来的太子妃。”大姐姐吕盈慧也方拜别主人家,一场宴席她忙着和夫人们周璇,自是没空与我搭话。可她心里当真是不满意我的,若是从前,她即便说话也不曾这样夹枪带棒的。
长姐见我不肯多说,越发不喜,上前几步,通红的眸子里透着愤愤难平的目光:“从前在家时眼见你也是个本分的,不想这般会做人。你一人蠢也罢了,勿拖累全家。我爹好容易起复,你若是横生枝节阻了他回京的道,旁人我是开罪不起,你却是一辈子也别想过得舒心。”
我心中也生出几分薄怒,大姐姐自幼长在大伯母身边,虽诗书礼仪未曾落人下风,奈何性子却是学的和大伯母一般自私功利,为了娘家全心全意大小事都要插一手,更是把拜高踩低学了个十足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几时大伯父的官运要靠姐姐疏通,那他回京才是脸上无光。”我不客气地回她:“细想想大伯父出仕二十年,外放就有十多年,可见官家重视。如今回京,自是有大好前程等着她,姐姐这会儿急着说这些话给谁听,当真以为嫁得勋贵就能鸡犬升天,妹妹奉劝姐姐量力而行。”
“你!”她急红了眼,伸手就想打人脸上去,胳膊又生生被丫鬟拦下了。
“夫人,这是郡主府门外,哪里有是非在旁人府邸前争论的。老夫人若是知道了,回去又是一顿数落。”
“你等着!”她拂袖而去,临走前恶狠狠瞪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