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只是勾起嘴角,并不接话,将手中的茶盏搁在手边的案几上。外人都道皇后淑仪,典则俊雅,可她这性情外露的模样,又好似与传闻并不一致。
“我年轻时如你一般,谨言慎行,从不越雷池半步,又真心善待旁人。”她微笑着,可眼中分明都是疏离之色:“到头来,寒了心,也再没了真心。做皇后可真不自在,本宫倒是真心羡慕你们。”
“娘娘……”
“你看我这宫里是不是少了好些人,”她嗤笑着,毫不在意:“如今才好,清净,原先入宫那会,本宫就不是那图热闹的性子。”
我原本还半信半疑,听皇后这般说,我却再也说不出什么恭维话来。有些话说多了,就显得虚伪作假。孟氏好歹在中宫这么些年,她自然分明。
“娘娘想说什么,妾听着,”孟氏这真性情与阿泫却有几分相似,不同的,阿泫不懂得圆滑世故,孟皇后却能收敛心事。可收敛了又如何,还是免不了遭人厌弃。中宫成了众矢之的,皇后便成了孤家寡人。
她微笑,依旧是汴京城中最雍容华贵的女子,一颦一笑带着世家嫡女的清贵。官家不喜欢她,却喜欢举止不端的刘氏,真叫人匪夷所思。
“你那一脸可叹的模样,若是出了宫门传进了刘氏的耳朵,恐怕不日就有你的苦头吃了。”
我怔怔抬头,回想着皇后方才说的话,她竟是如此细致之人,一时道:“妾不明白,娘娘哪里不如旁人了。”
孟氏却忍俊不禁,倒也不计较我如此直白,心情似乎大好,半点没有伤心的模样:“一个饥渴的人,有人给她一捧花,有人给他一碗水,换做你又怎么选?”
“妾会择水。”
她循循善诱,十分耐心,道:“那水足饭饱呢?”
我想了想,又道“妾大约赏花观景,忆苦思甜了。”
“一样的道理,”她那眼神忽而变得柔和了下来,看着我浅笑道:“恭人是极聪慧之人,想是能明白我的苦楚。”
“娘娘,御医来了。”
外头有宫人来通报,皇后便止了话头,含笑致歉:“少陪了。”
我忽而想起福慧公主自幼身体欠安,隔三差五需得御医调理,忙起身告辞。送我来的小内使此时正候在宫门旁,躬身作揖道:“太后起身了,恭人请随奴婢来。”
慈元殿与紫宸殿相隔甚远,不过官家孝顺,将慈元殿重新修缮,一草一木均是精挑细选,花红叶绿,好似桃花源。
命妇进宫谢恩,叩拜皇后便好,不过太后健在,也不好拂了她老人家的脸面,也该当面问安才妥。
太阳已高高升起,照在身上倒也稍稍温暖,譬如她一时不见我,叫我在外头候一会儿,却也无妨的。
我自是小心翼翼地走着,好在心里提着着的正经大事已过,便也有了心思欣赏起宫中景致来。
小内使领我到了宫门口,我微微探头打量着这宫室,一时好奇这新修的宫殿该是怎样的富丽堂皇。门口聚集了不少内人,各个屏息敛神,安静地候在一旁。
我一愣,看着阵势不小,竟有人先来了。
“时辰尚早,你瞧着这是哪宫的娘娘,这般勤勉?”我悄声问道。
小内使偷偷瞥了一眼,回过身道:“瞧着像是贵妃宫里的人,贵妃盛宠,恭人一会儿进去切记谨言慎行。”
我恍然大悟,宫中风吹草动也值得宫外津津乐道,如今现了真身,自然叫人生出几分探究来。一时又感激小内使的提醒,否则失了礼数是小,无端得罪旁人事大。
太皇太后故去没几年,向太后便迫不及待地垂帘听政,她对政治毫无兴趣,只是想去坐一坐那把椅子,已彰显自身尊贵。
刘贵妃讨好她,也是意料之中。再者,孟皇后是太皇太后高氏悉心调教出来的,自然不得向氏喜欢。自己亲生儿子的婚事为娘的做不得主,她积攒多年的怨愤如今如数发泄给孟氏,因而这几年越发冷淡疏远她。
我循着礼数先拜了拜太后,又朝贵妃福身,就退居一旁。
宫室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制香之人循了向太后的喜好,不用重香,参入些许莲香柏木,将重香气息掩了七八分,闻着能叫人清新气爽,直沁人心脾。
纬纱微动,向太后正和刘贵妃说得热切,自然也没工夫搭理我,便赏了些东西给我,权当打发了我。
“今日赶巧,我倒也没什么准备,”刘贵妃望向我,笑得如沐春风,从手上褪了一只镯子下来,道:“这是西域进贡的羊脂血玉镯子,官家赏的,算的上一件稀罕物,今日便赠与恭人结个缘,也是我的一片心。”
我望着那内人端过来的奉案,不敢接:“此物贵重,赎妾无功不受禄,不敢收受如此大礼。”
向太后闻言,忽而就摆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态来,好似看不上我这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又替刘氏帮腔道:“不过是一只镯子罢了,她宫里头的那些好东西,成日成日的搬也要三五日,不缺这一件。你拿去当个小玩意儿,把玩吧。”
“妾不能收,请贵妃娘娘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