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蝉之尽我所能 第5章 第五颗子弹

叶冲是拖着伤躯独自走到军政厅大门前的，两边站岗的宪兵还没有注意到黑暗中的那道蹒跚而来的身影。

迟迟没有叶冲的消息，宫本决定自己开车去找，无意间，他转头看了一眼门外，却与那双灿如星辰的曜眸对个正着。

看着远处不断向自己跑近的宫本苍野，思绪繁杂间，叶冲似被鬼迷了心窍，放心地瘫倒在地，合上了双眼。

1时14分，九龙医院住院部。

“宫本少佐请放心，叶少佐左肩的弹头已完整取出，伤口缝合顺利。我给他开了两瓶消炎水，只要明天伤口没有发炎，之后卧床静养一个月就能康复。”

宫本暗暗松了口气，“谢谢您了，医生。”

“宫本少佐客气。”医生略带担忧地看向眼底泛青的宫本，“您也一夜没有合眼了，去休息休息吧。”

“不用，您早点回去休息吧。”宫本摆摆手，“叶少佐吊水需要有人看着，就不麻烦你们这儿的护士了。”

“这本是她们的份内工作。”医生知道自己劝不了宫本，摇了摇头，走出病房，顺便为他们带上房门。

4时11分，惨叫声凄厉的审讯室内，宫本活动着有些僵硬的手腕，那挂在木架上的人已是进气比出气少。

“蓝堂主果然好算计啊，不但想谋害叶少佐，还想让我来顶这罪名？”

“就、就算……你再问我一百遍……还是，靳会长……”

“大家都不是傻子，你想要借我们的手除掉靳会长，取而代之，可以，日军根本不想管这些。”宫本牵起嘴角，“但你这次伤到的可是日军高官清泉中将的义子，叶冲叶少佐，你觉得，你这条命还有留着的必要吗？”

“……长官，如果我蓝豹成了兴和会的新会长……我一定会带领所有的兄弟归顺于您，任凭您差遣。”

听完他的这番话，宫本苍野依旧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药剂，以及一份一次性注射装备。

见此，蓝豹真的慌了，“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接上针头，轻弹针筒，排出注射器内的空气，宫本一步一步朝蓝豹走近，“放心，落到我的手里，想死可没有那么容易。”

“不！你别过来！——啊啊啊啊！”

7时19分，空空荡荡的房子里，熄灭灶火，宫本将处理好的肉块码进碟子，扬声唤了一声，不出几秒，棕黑大狗便吐着舌头飞奔而来。

“饿了吧？”宫本耐心十足地蹲下身子，把碟子放到大狗面前，揉了揉它的脑袋，“我今天可给你准备了好东西，快吃吧。”

大狗大口吞着带有血丝的红肉，口水滴得满地都是，身后尾巴摇得欢快。

见自家宝贝吃得这么开心，宫本笑了，自上而下给它顺着毛，“乖，吃完了就好好看家，我等会还要出去一趟。”

说完，他起身，向幽长的走廊尽头走去。

8时01分，半倚在病床上的叶冲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他挑了挑眉，收起怀表，“进。”

推门进来的是风仪严峻的宫本苍野，再细细打量其上下，叶冲在看见对方手里提着的食盒后顿了一顿。

“……宫本君，昨天的事，多谢你了。”

“不，应该是我谢谢叶冲君你才是，昨天要不是你，现在躺在医院的人就是我了。”宫本拉开椅子淡定坐下，一边掀开自己带来的食盒盖子，“医生说你刚醒，只适合吃流质的食物，我便给你带了些菜粥。”

随着盒盖的打开，一股热腾腾的食物香气争先夺后地涌进叶冲的鼻腔，从昨夜到现在，除了酒水，他已有十多个小时没有进过食了。

“劳烦宫本君多费心思了。”叶冲在对方的搀扶下，背靠枕头坐了起来。

叶冲的左手不方便使力，宫本一边端起瓷碗，一边将调羹递到他的右手里，沉声嘱咐道：“有点烫，小心点。”

叶冲点了点头，舀起一小勺粥，吹了吹，凑到嘴边。

熬得香稠软糯的菜粥调味恰到好处，咀嚼半晌，叶冲只觉满口余香，“宫本君，这粥是在哪买的？味道很不错。”

他已经很久没有喝过粥了，对方给自己带的这份菜粥让叶冲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母亲在他生病时煮的白粥。

“……是我家佣人做的。”宫本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叶冲君要是喜欢，想吃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带。”

闻言，叶冲嘴角微微下落，客气道：“那我先谢谢宫本君了。”

“……”知道对方只是在客套，宫本垂眼，不再多说。

菜粥的分量并不多，全部吃完，不过半饱。

将碗勺收回食盒，宫本捻了捻指腹，似乎看出叶冲的意犹未尽，“先填填肚子，中午我再给你多带些。”

“……好。”叶冲眯了眯眼，答应下来。

看来自己的这份救命之恩，宫本苍野是要以实际行动回报了。

宫本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叶冲君遇刺的幕后主使，我已经抓到了，是兴和会黑虎堂的堂主，蓝豹。”

“兴和会？”

“对。”宫本颔首，“现在是战争时期，香港鱼龙混杂，帮派林立。而这个兴和会，就是香港的第一大帮派。”

“我初来香港，与兴和会无怨无仇，他们为何会派人刺杀我？”

“还记得之前你在街上开枪打死的那个叫虾仔的地痞流氓吗？他就是蓝豹的手下。根据蓝豹的口供，他是兴和会会长靳香安排来的，为了给死去的弟兄报仇。”宫本起身给叶冲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柜上，“但真实情况不过是他们帮派内部的权利争夺，蓝豹想要嫁祸给靳香，借我们的手取代兴和会会长的职位。”

想到那个虾仔的为人，叶冲对蓝豹的第一印象也随之差了下来。

“那蓝豹现在人在哪儿？”叶冲见宫本默默垂眼，心下一凸，“宫本君，蓝豹这么重要的人物，你不会直接杀了他吧？”

“我不会杀他。”宫本抬眼，直视叶冲，“但我也不会将他还给兴和会。”

叶冲回视，辞严义正，“宫本君，蓝豹刺杀的是我，难道我无权左右他接下来的安排吗？”

“蓝豹这个人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目前香港枪支弹药最是稀缺，蓝豹虽然是堂主，但并没有实权，更不可能从兴和会领到这些东西，袭击救护车要用到的炸药你觉得会是谁提供给他的？”宫本拧眉，站直身子，拎起食盒，“叶冲君还是安心养伤吧，我先走了。”

他最后那句话是在提醒自己？

宫本所做的这一切，背后乌影重重，叶冲看不清也摸不透。

他还记得鱼鹰跟自己说过，之前风帆被抓，一号联络站也被炸毁，带队的日本人就是宫本苍野。而当时鱼鹰正和另一个同志仓皇逃跑，在这个过程中，那名同志又被宫本枪杀。

“……秋蝉同志，我总觉得那个角度，宫本明明可以将我一同杀害，可他并没有追我，反而下令收队……”

风帆被抓后，宫本并没有亲自动手审问，只是让副官动手。之后风帆被宫本一枪爆头，若是没有他恶意满满的下令立碑，他们也找不回风帆的尸骨。

宴会舞池中，宫本似乎是知晓何樱的计划，特意避开人群……

加上对方对自己的种种举动，叶冲不止一瞬幻想过宫本是己方的同志，可私下调查的结果无一不是在打醒他。宫本苍野是完完全全的日本人，家境贫寒，一路升到少佐军衔，都是靠无数中国人的尸首堆砌而来……

想到这里，叶冲定了定神，抬头，望向窗外，蓝豹会是他们的人吗？给自己怀表的又是什么人？他得尽快找机会与池诚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