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起回到寝室的时候,寝室里只有一个徐昊屿在。
他们寝室四个都是高水平运动员特招进校的,平时却只有训练的时候会打个照面。
原起在寝室住的时间不多,除了晚上留在学校的时候,他都是回家住宿的。除了他和徐昊屿,另外两个室友几乎都天天出去鬼混,凌晨才会回来。
纵使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体育生和运动员的圈子里,原起依旧不能理解,他们是怎么在高强度的训练下保持泡吧至深夜的精力的。
听见关门声,刚好结束一盘游戏的徐昊屿转过身看原起:“车修好了?”
晚上训练结束后,他原本是想和原起一起回来的。
结果原起说要陪人去修车。徐昊屿听到这理由只觉得莫名其妙。
原起嗯了声。
走到衣柜前,拣了件浴巾和内裤,准备去洗澡。
“诶,你那个课程辅导找到了吗?”
突然听见徐昊屿问。
徐昊屿:“要是没找到的话,你可以去问下黎嘉茉——呃,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就是我们班的一个同学,你可以在班级群里搜一下。我从辅导员那里问来了,上个学年她是我们专业学业成绩第一名。”
运动员特招进校的学生里,十个有九个是不打算认真学习的。
毕竟和普通高考进来的学生不同,从初中开始,他们的每一日就是在体校和训练里度过的,本来文化课基础就差,也没时间补,大脑就渐渐生锈,懒得运转了。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这话虽然存在一定偏见,但也并不是凭空而来的。
上大学后,课程便能水则水,一些水不过去的课,和老师提前说明一下自己的运动员身份,大部分老师都能还算通情达理地给他们勾个及格。
真遇上软硬不吃的老师,那就头悬梁锥刺股个几天,多补考几次也就过了。
其中不乏有些人暗戳戳地搞作弊、找人代考等小动作。
徐昊屿瞧不起那些搞小动作的同侪,但他也是懒得学习的大多数。尤其是大一学年还有校队选拔、备战世锦赛等乱七八糟的事情,又向学长学姐打听来经管大类大一不开设专业课,所以大部分特招生的大一学习量几乎为零。
而暑假比完了世锦赛,大二开始,连教练都旁敲侧击地提醒他们学业成绩还是要兼顾一下的,毕竟享受着澄安大学这么好的平台,总得体验一下正常的大学生活。
不过绝大多数人对这类话术是左耳进右耳出,油盐不入。
反正在徐昊屿认识的一圈运动员里,也就只有原起一个人真的开始着手准备学习了。
听见徐昊屿提及的那个名字,“找到了”的回答卡在喉咙里。
顿几秒,原起淡淡应了声:“好。”
随手合上衣柜门,心中回忆了一下黎嘉茉发给他的学业成绩。
她没有和他说,她是专业第一。
-
黎嘉茉的日常生活很单调,除了看书和发呆之外,她几乎没什么娱乐活动。
气压总是很能影响到她的生活。最近总是断断续续地下雨,空气中是潮湿的水汽,让她的心情不痛快。
常常没来由地低落,这样的情绪韵律似乎构成了她的生活主题曲。
傍晚六点半,黎嘉茉走出食堂。路上是坑坑洼洼的小水潭,低头一看,都是泥泞肮脏的底色。脏兮兮的地面衬托得那辆新自行车更加锃亮了。
黎嘉茉从一排自行车中移出小心谨慎得移出那辆新车,推着它到了稍微干净一点的路段,才仿佛朝贡一般,特别庄重地骑上了这辆车。
——不得不说,新车和老车的区别真的很大。骑起来没有生锈到滋滋响的链条,刹车和脚踏都格外灵敏。
拂面而来的是微凉的风,黎嘉茉便在这温柔的凉意中到达了图书馆,用时两首歌的时间。
她到达图书馆的时候,离七点还差几分钟,没见到原起,但黎嘉茉还是提前在小程序上约了个自习空间,然后把座位号截图发给了原起。
手机屏幕顶端指示的时间来到了18:59,和原起的聊天界面依旧没有等到回复。
正当黎嘉茉思考着原起是不是忘记了补习这件事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一阵淡淡的清香,紧接着,男生的体温随着风一同降下:“不好意思,来迟了。”
说话时,有轻微的喘气声。
同一时间,墙上的时钟走到了19:00。
原起坐下来的那瞬,黎嘉茉恍惚了瞬,才说:“我也刚到。”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和异性挨着坐过,她觉得原起的体温炙热得有些过分了,灼得她脸不自觉发热,余光下意识乱瞟,恰好看见露在短袖外面的极具线条感的小臂。
那体温仿佛刚从火炉里滚过一回,而可偏偏身上又传来很明显的沐浴露香味——
“你刚洗过澡吗?”想着原起话不多的性格,黎嘉茉装出自来熟的模样,找到了一个不那么生硬的切入点。
“嗯。”原起平静地应了声。
半响,又补了句:“刚刚训练,出了些汗。”
闻言,黎嘉茉豁然,怪不得洗过澡后的体温还是那么灼热。
同时也解释了原起踩点到的原因。
但不得不说,原起的沐浴露味道挺好闻的,不是特别冲,或许可以问问链接,也算是找话题了——
思及此,黎嘉茉的脑回路突然刹住了车:算了,他用的东西她应该也买不起。
脑里已经经历过万水千山,可黎嘉茉从外部看起来仍是自如的模样。她看原起一眼,又问:“你们是每天都要训练吗?”
说话时,黎嘉茉从书包里摸出微积分课本和笔记,把第一课时摊在桌面上,就等着原起随便回答一个“嗯”或者“没有”就开始讲题,却没想到原起倒完整地回了她一句话。
“射击馆在室内,天气影响很小。非特殊情况下每天都要训练。”
原起都那么详尽地回答了,黎嘉茉也很配合地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那你们每天都训练多久呀?”
但实际她对此并没有特别感兴趣。
毕竟那是与她无关的、别人的生活。
她问得不走心,偏偏原起答得认真:“不一定,有时候一天都在练,有时候两三个小时。具体看教练安排。”
黎嘉茉了然,点点头:“那还挺辛苦的。”
说着,她还在脑子里思忖如何自然地切入今日的主题,却没想,忽地又听见身侧的人缓缓开口。
“没什么辛苦的。”
一时没把这句话和身边的人联系上,黎嘉茉下意识地侧头去看原起。
在此之前,由于太久没和异性近距离接触,害怕自己会因为过度紧张而语速加快、大脑紧绷,黎嘉茉一直避免着和原起有直接的视线接触。
而此时她猝不及防偏过头,感知到她的视线,原起不经意地掀起眼皮,目光不避讳地与她的视线对上,眼里的情绪漠然,几让黎嘉茉怀疑刚刚那显得有些严肃的话究竟是不是从他口中说出的。
而就在下一瞬,眼前的人又亲自证实了刚刚那话确实是从他口中说出。
原起神色淡然,平声说:“本来就是运动员。”
黎嘉茉听懂了他的意思。
对于运动员来说,训练应该是份内的事,并不能成为自己炫耀的资本。
但黎嘉茉却不这么觉得。
“唔。”
听到身侧人欲言又止的声音,原起略偏过头。视域中,黎嘉茉有些放空,思忖模样。几秒后,女生亦缓缓侧目,那对耀黑的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觉得没有一份辛苦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相处不久,但是原起能听出,黎嘉茉平时说话会带有南方特有的口音,譬如一些算不上不标准,但是听起来有些黏糊糊的前后鼻音。
此刻,她却特意放慢了讲话速度,把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运动员这三个字,说到底也只是一份职业,甚至只是一个称号。但是在这个称号之下,每个人的选择都是不一样的。我想应该也不是每一个校队里的运动员都认真训练的吧?”
到最后一个问话的时时,黎嘉茉的睫毛动了一下。
是亚马逊雨林中的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在它并不知道的地球上的另一角落,掀起了大洋彼岸的那场龙卷风。
不知为何,原起也跟着眨了下眼,呼吸之间,觉得胸腔间的某个器官在微微颤动。
他不知如何描述的感受。
唇瓣微张,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
而身边,迟迟未听到回应的黎嘉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又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在心里把自己锤了一万遍——
拜托,谁会从一位优秀的运动员同学“没什么辛苦的”的自谦跳跃到“没有一份辛苦是理所当然的”这样好为人师的发言啊!
早就知道自己脑回路很清奇的黎同学此刻懊悔不已,觉得原起的每一分沉默都加深了她的痛心疾首。
内心深呼吸一口,黎嘉茉当机立断地翻开她带过来的微积分课本,调整好面部表情,在心中默数三秒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对她的雇主绽放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我们现在开始上课吧!”
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