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听宁瑰口无遮拦地称呼自己的母亲为“老东西”,以及当街对官员行殴的“壮举”来判断,沈鸿心里就已经明白了几分——这八成是个上房揭瓦不知安分的主儿,指不定哪天给双翅膀,她就能立刻扑棱上天了。
是什么事能让她说出“不敢”两个字来?
沈鸿已经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准备,目不斜视地看着她,那厢宁瑰不知所云地酝酿了半天,正经事一个字没往外吐,最后故作扭捏地一扯袖子,莫名其妙地羞涩道:“哎呀,你这么盯着我,倒让我不好意思开口了。”
沈鸿大概是真的无聊久了,骤然碰上这么一个让她觉出些意思的人,竟也耐心十足地陪着宁瑰闲耗,善解人意地说:“那我转过去?”
说完她就作势要站起来背对着宁瑰。
“别,不用,”宁瑰顾不得继续羞涩了,开口止住她,“托我娘的福,好容易才见着真人,你让我多看几眼。”
沈鸿转回身,颇有些无可奈何地道:“好罢,只是我不宜久待,少主干脆长话短说,将缘由告诉我。”
宁瑰老老实实地点了下头。
皇城之外有座定阳山,常年来无人问津,后来不知道是谁开的先河,定阳山成了半个乱葬岗,谁家死了人,要么用破草席一卷抬着就给扔山上,要么封棺立碑也都是在山上举行,久而久之,没坟的孤魂与有坟的家鬼一锅乱炖,于是原本就十分荒凉的地方因为染上了“阴气”,虽然被人提及的次数多了起来,可也时常伴随着一些神神叨叨的话题。
但偏偏有人口味奇重,把“夜探定阳山”当成了用来证明胆量的“准则”。
宁瑰就是其中吃饱了撑得的人其中之一。
当然,她不是纯粹地为了证明自己的胆子,而是冲着打赌赢了之后的那些好处去的。
就这么着,宁少主在一众狐朋狗友的怂恿与撺掇下,于某一日夜里独自一人到了城外的定阳山。
若让宁瑰来说,其实也没有传言里那么恐怖,至少她平安无事地在山上待了大半夜,溜达了一圈又一圈,愣是半个鬼影也没见着,宁瑰正在心里寻思该用什么办法证明自己来过的时候,一抬头,却发现在自己不知不觉间,面前出现了一个黑隆隆的洞口。
她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亦步亦趋地走了进去。
按照宁瑰对沈鸿的描述,她将这个洞口称之为“地窟”,越往下走,空间便越宽阔,一直走到了尽头,宁瑰一眼就看见了远处一个石台。
石台上放着一个红色的小匣子,颜色在这略显幽蓝的地方着实亮眼,宁瑰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将那个匣子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好奇又疑惑地想,怎么会有人把这么漂亮的东西放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然后她思绪一转,当下就打算把这个东西带回去,当成是自己“到此一游”的证物——哦,她本来是想随手捡一块人的手骨或者头骨带回去的,可随身带着那东西也太瘆得慌了,除此之外,她还找了一块带着尖角的石头,在石台上一笔一划地刻下了自己的大名。
那之后又过了两天,宁瑰的全身心还沉浸在赌赢的喜悦之中,却在外出归来时,突然发现自己屋外的廊柱上多了一支利箭,不知是被谁射进来的,一张纸被利箭钉在了柱子上。宁瑰将箭拔了出来,把那张纸展开一看,顿时冷汗都吓出来了。
上面言简意赅地写着:“尔敢不问自取,三日之内,必取尔性命。”
宁瑰的脑子空白了一好半天,这才顿悟过来——那个匣子!
她就说,怎么可能会有人把东西留在那个荒山野岭里!
宁瑰慌了神,在屋里走了数十个来回后,用她那不一般的脑子想出了一个不一般的保命方法——任他们是什么人,再厉害,难道能闯进大牢里取她的命吗?
随后她当机立断,再三思虑后选中了出身冯家的冯御史,任谁也想不到,她打了人家一顿,居然是为了把自己给送进大牢?
沈鸿听到这里,在心里默默为冯清念了句阿弥陀佛,太可怜了。
她不由得问:“那东西呢?”
“在我房里,”宁瑰轻轻打了个哆嗦,“你说,他们既然轻而易举就知道是谁拿的,又知道我卧房所在,为何不干脆直接将东西拿走?反而要这般恐吓我。”
废话,哪有偷了人家的东西还傻不拉几把自己名字写上去的?有病吗?
这不是存心找死吗?
沈鸿睨了她一眼,声音淡淡地:“大概是想让你知道,手贱的下场是什么。”
宁瑰:“……”
这么一个高山白雪似的美人,没想到她说起不咸不淡的风凉话来还挺有一套。
宁瑰被不轻不重地噎了一下,也不见恼,一来沈鸿说的的确有些道理,二来……宁少主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肉眼凡胎的肤浅之人,她对着中山王那张仙气十足的脸,实在是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宁瑰:“你刚刚说与我娘有约,要一同救我出来,可是就算你们有法子,我也不敢真出来呀。”
沈鸿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她总觉得宁瑰话没说完。
果不其然,宁瑰欲言又止了一下,随即用一种祈求的语气商量道:“那什么……你既然都打算救我了,不如好人做到底,能不能帮我把东西还回去?”
沈鸿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只道:“不然我替你捎个口信,给你在京中的熟友,让她们替你放回去可行?”
“不成不成,”宁瑰一听,连连摆手,“那些狐朋狗友是什么德行我可太清楚了,胆子比心眼儿还小,绝对不敢去。”
沈鸿就笑了,颇为玩味地问:“你信不过她们,难道信得过我?”
宁瑰立刻听明白了——沈鸿的意思,是指她作为一个在旁人看来蛊惑君心的脔宠而言,宁瑰既然是这偌大京城中的一份子,关于沈鸿的种种或真或假的传言,她不可能丝毫风声都听不见。而她既然已经对眼前人的身份心知肚明了,为什么还愿意将关乎自己性命的事交付给她呢?
她就这么放心沈鸿的人品吗?
当这世上的“正常人”占了绝大多数,偶尔就会有那么几个“不正常”的角色混杂其中——宁瑰就属于后者这一类。她的思维与旁人不同,在她看来,天子有三宫六院,那必然是将天下美色都尽数揽收了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能让阅人无数的女皇不顾世俗另眼相待,那定是有十分过人的过人之处,再者,长的好看怎么了?不是男人怎么了?有谁规定只有贤良淑德才能被宠爱吗?
在任性的宁少主心里,如果连天子都不能顺从己心为所欲为,那也太扯淡了。
至于什么……人品?
长相即人品。
宁瑰:“信!”然后她猛的一把握住沈鸿的手,把措不及防的沈鸿吓地肝胆一颤,宁瑰无比殷切地看着她说:“好王爷,算我求你了,我这条小命可都挂在你身上了!”
沈鸿:“你先撒手……”
宁瑰:“我不!你不答应我,我就不撒手!死都不撒!”
沈鸿:“……”
她现在确信了,宁瑰绝对是宁远亲生的。
这半天下来沈鸿简直是心力交瘁,等出了大理寺,刚踏进阆苑的门,便有宫人来报说陛下来了,沈鸿不自觉眉头一皱,抬头看了眼外头尚明的天色,不明白女皇挑这个时辰来是要做什么。
思量间人已挑开珠帘走了进来,开口就是一句:“三儿。”
沈鸿顿时反应过来,刚要见礼,却被女皇一把扶住了胳膊,随即回头将人都尽数屏退了下去,待屋中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女皇方才又转过头面向沈鸿,眨眼间已换了一副神色,不复天威,柔声道:“朕不是说过么,在私下里,你不必拘着这些虚礼。”
沈鸿笑了笑,任由女皇握着自己的手,将她一路牵到床边坐下,说道:“朕今晚要去郦君宫中,不过来了,晚间三儿若是困倦了,便早些睡吧,不必等朕。”
沈鸿一脸纯良地说:“这等小事,陛下派个人告知就好,怎的还专程来这一趟?”
“倒也不是专程,”女皇神色莫辩,“今日在御书房时,有大臣向朕提出,给你寻一门婚事,不为其他,只为给你我之事找个遮掩,可朕却觉得,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现在再去遮掩未免冠冕堂皇,因此没有这个必要。三儿以为呢?”
沈鸿略微迟疑了一下,心想女皇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就差把“不情愿”三个字摆在台面上了,连揣摩都不用的,哪里还容得她说什么?
沈鸿:“臣的意思……与陛下一样。”
女皇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这才略展笑颜:“那就好。倘若真到了那一日,朕就把膝下唯一的皇子许给你,你还是可以继续待在后宫。”
绕是沈鸿这般淡定自若的人,听了这话也差点没绷得住表情,险些当场吐出一口老血,心道:“不……我拒绝。”
苍天在上,娶谁都是娶,沈鸿反正没什么意见,先不说那位小皇子愿不愿意嫁,可要是真娶了他,一边还要继续与女皇私相授受地周旋,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陛下已经丧心病狂到连儿子都不肯放过了。
沈鸿觉得自己的三观与下限再次被刷出了一个新高度,女皇已经伸长了胳膊,轻轻拢住了她的肩膀,在沈鸿耳边发出一声叹息:“可惜了……你怎么就没能生成一个男人呢。”
若是个男人,就能名正言顺地被她纳入后宫了。
沈鸿不置可否,女皇的话就如同石子入海,并没有在她心里溅出什么波澜——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对沈鸿发出这样的感慨了。
“三儿,朕今晚虽然不能过来,可却十分舍不得你。”
沈鸿察言观色,立刻懂了:“那容我先去沐浴休整一番。”
好容易才从女皇的怀中挣脱出来,沈鸿走到长廊下,先回手把门关上,而后对迎上来的沈欢低声吩咐道:“你潜入宁家,把宁瑰说的那个东西拿过来,我们今晚就去。”
沈欢一愣:“今晚?主子,夜里会不会不大安全,索性现下无事,我们为什么不……”
“陛下还在呢,”沈鸿揉了揉眉头,“我脱不开身。”
沈欢朝屋内瞥了一眼,立刻道:“那我去。”
沈鸿的神色一变,突然有些似笑非笑起来:“阿欢,你是不是没有看出来,宁瑰是在诓我?”
沈欢:“……啊?”
她是真没看出来。
沈鸿轻轻推了她一把:“她是想让我亲自上定阳山呢。别问了,快去。”
沈欢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从了主子的话,一刻都不敢怠慢地去了宁家,她轻功好,神不知鬼不觉就躲过了一干家丁把东西拿到手了。等到日光西落,月明星稀的时候,二人稍加准备便去了城外宁瑰所说的定阳山。
沈鸿手里拿着那个东西翻来覆去地看,也没看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端倪来——那就是个通身血红的小木匣子,巴掌大小,瞧着精致的很,活扣处镶了一颗与匣身的颜色交相辉映的宝石,仅从外观来看,并不能算是什么十分名贵的东西。
当然,也有可能名贵的是这匣子里面的事物。
到底不是自己的东西,秉着“非礼勿动”的原则,沈鸿没有好奇,也并没有打开来一探究竟。这一路走来,从出城到上山也都顺遂无比,不曾发生什么异状。
顺遂到沈鸿几乎怀疑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直到她们在一片密林中寻到了所谓的“地窟”。
那个看我的文千万别带什么三观和脑子啊,因为有些东西我也琢磨了很久纠结了很久,考虑到不管从什么方向写都不可能迎合得了所有人的口味(说白了就是玻璃心怕被骂),所以我就瞎几把乱来一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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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