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夏将行李箱拿上来的时候,发现周闲意已经铺好床睡了。
他轻轻地关上门,把行李箱拎到不碍事的地方。
下午一点,太阳已经过去。宿舍显得有点昏暗。
他看见周闲意皱着的眉,顺手就把宿舍灯关了,上床扭亮小台灯,干自己的事去了。
一直到五点半,陈夏扭了扭脖子,简单的活动了一下。
发现周闲意还在睡,想了想,试探的喊了两声,“周闲意,再睡迟到了。”
才注意到他睡的很熟,眉头紧锁,呼吸很重,脸上是不正常的红。
他伸手探了探,被烫了一下。
他瞬间觉得住进来一个烫手山芋。
算了睡睡吧,他到时候跟老班解释一下。毕竟是特殊人口,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他几乎是卡着点最后一个进教室,一进去就看见周闲意的桌子上堆满了垃圾,桌面上刻着各种尖酸刻薄的话。
他想,周闲意都来了,一会儿帮忙换个桌子,就当还人情了。
结果刚坐下就听见黄晨光说,“一会儿有个活动,大家拿上复习材料去中心楼集合。”
中心楼就是周家捐的那一栋楼,最大可容纳两千人。
在没有这个楼之前,他们宁高的学生都是搬着板凳,在露天的操场开集体活动集体会议。
人们厌恶黑暗,却对黑暗里送来的礼物却之不恭。
会议一开就是两个小时。
好不容易开完,甚至没有回到教室,黄晨光就叫住了他,“陈夏,你把东西给同学,你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叶书瑶刚好听见就走过去对他说,“给我吧,我帮你带回去。”
陈夏冲她道谢。
叶书瑶回他了一个微笑,“没事的,小问题。”
两人回到办公室,黄晨光先叹了几口气。
“唉,坐吧,我有事跟你说。”
……自己犯什么事了吗?这是有多不想让自己坐下。
陈夏试探着坐到对面,“您找我有什么事。”
“唉。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老班叹了一口气,脸上全是愁苦,“唉,短不了。你见到周闲意了吧,唉,那个倒霉孩子,唉。”
陈夏,“……”
陈夏真没想到自己坐在那里听了一个小时周闲意多么多么好,他父亲多么多么不是人,如果这么好的一个苗子被毁了多么多么可惜,对方现在多么多么脆弱。
现在他们两个在一个宿舍,让他有事没事多帮帮。
不知怎么陈夏想到周闲意的倦与病,好像还真觉得他有点脆弱。
于是应下了,“行,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
“你也不用去上晚自习了,直接回宿舍看看情况吧。唉。”
陈夏脚底抹油准备开溜了,却听见一声意味深长的教诲。
“陈夏,年纪轻轻的少抽点烟!”
他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却不知怎么溜到了医务室门口,买了退烧药,忍痛花了三十大洋。
最后一次了,这个药买完他们就两不相欠了。陈夏这样对自己说。
回216的路上,陈夏总感觉自己像忘什么什么事。
直到看见坐在床上看手机的周闲意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桌子没换。
没事,明天早上他早起一点去换。
陈夏刚进来就把外套脱了搭在凳子上,周闲意闻到了淡淡的烟味。
他看了一眼手机,才九点半,还有半个小时才放学,开口时嗓子比下午更哑了,“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陈夏把想了一路的措辞讲了出来,“我发烧了。”
周闲意这才留意到对方手里拎着药,感觉对方不太像发烧了,还是礼貌的说了一句,“注意身体。”
陈夏被那四个字一呛,想好的措辞瞬间扔在脑后了,远远的把药抛在了周闲意的床上。
“我当然知道注意身体了,我身体强健走在路上发烧自己就好了,不像某些人烧成傻子了都不知道。”
周闲意这才明白过来,“多少钱?我微信转你。”
陈夏也不知道话题怎么就绕到了这里,哪有还人情还要对方付钱的,但是他嘴上不饶人,“谁稀罕你的臭钱。”
周闲意听着对方突然激动的语言,选择了顺着话说,“是我稀罕你的微信行吗?”冲对方摇了摇手机,“我扫你吧。”
他从来不介意说软话,这是一种通过语言把事情由繁化简的艺术,前提是他觉得值得。至于说软话丢面子,是没情商犟骨头的人给自己找的说辞。
陈夏愣了一下,想到老班说的没事多帮帮他。有点不自在的从从枕头下面摸出来手机。宁高查到手机是留校察看处分,不过这是教师宿舍也没有人会查。
周闲意从床上站了起来,不明白陈夏为什么操作了这么久。
看了一眼他的屏幕,屏幕下方很清晰地显出提示框,“微信长时间无响应,等待还是重启。”
而他的同桌一边把手机戳的发出响声,一边斜着眼看他,“看什么看,没见过穷鬼?”
周闲意说,“我现在也是穷鬼。”
陈夏自知说错话了,有些心虚。好一会儿才加上微信,周闲意直接发了一个红包过去。陈夏还没来得及说话,周闲意就一伸手替他把红包领了。
陈夏手机一扣,不让对方看了,“你干什么?”
装着药的袋子在周闲意的指间转了一圈,又被牢牢的握在了手心里。
“你没必要对我好不是吗?”
陈夏翻了个白眼,冷冷哼笑一声,“周大少爷,麻烦你搞清楚,路边有个猫我都会喂一根火腿肠,别说对人了。另外,你多转了二十,我退给你。”
听到这个称呼周闲意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拿出了自己的杯子,“那就请陈大善人帮我接杯热水。”
陈夏心想对方刚来估计不知道去哪里接热水,就直接接过了保温杯。
“我跟你讲一下怎么接热水,首先你要找生活委员办一张水卡,大概一周。然后你要买一个热水壶,去宿舍一楼最右边的热水房接一壶。你的热水壶最好提前接好热水,这样你夜里才有热水用。”
“不过这一周你就先用我的吧,就当你欠我个人情。”陈夏说了这么多,以为对方可能会不高兴。
没想到后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态度十分友好,“我刚来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你多教教我。”
“又没说不教。”
陈夏典型的外冷内热,吃软不吃硬。而且对方发烧了,声音哑哑的,居然是说不出的成熟性感。
也不知道吸多少烟才能有这嗓子,不对,吸烟吸多了应该是陈建生那样的公鸭嗓。
想到陈建生,他从自己的热水壶倒完热水回来,看周闲意的眼神都不友好了。
周闲意刚把药片分好类,就看见他神色不太好,“怎么了?”
陈夏劝说,“少抽点烟,小心变成公鸭嗓。”
周闲意一阵无语,不知道这个人哪来的立场说自己。
“我不抽,而且我觉得有些人需要内省一下。”说完,他指向意味很明确地看了一下陈夏凳子上的外套。
那个烟味隔老远他都闻到了。
陈夏没说什么,洗衣服去了。不免顺着对方的话想到了小时候。
就在别的孩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年纪,他已经挑着一个分叉的树枝,把自己的衣服挂在高高的晾衣绳上了。
陈建生好巧不巧喜欢在阳台晒着太阳,喝着酒,抽着烟,廉价香烟冒着难闻的味道,往上飘着。
清新的洗衣液味道彻底变成了令人作呕的气味。
十岁的他捏着自己刚收下的衣服,怯生生的问他爹,“爹,你能别在衣服下面抽烟吗?”
他爹喝干净最后一口酒,用脏污的袖口擦了擦胡茬上的酒痕,又捻灭了烟头。嘴角扯出笑来,无神的眼睛好像发现了什么乐趣。
抽烟抽哑的嗓子扯出声音,“怎么?嫌弃你老子?”
陈夏不知道为什么吓得后退了一步,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是的爹,就是有点不好闻。”
不知道哪一句话惹上了陈建生的神经,陈夏看着他抬手,空酒瓶在眼前不断放大。他的脚像是被定住了,直到头上传来剧痛,空酒瓶受阻落地摔的粉碎。
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放声大哭起来。结果就是又挨了两脚。
“还没见过儿子嫌弃老子的,有种别用错地方了。”陈建生骂骂咧咧地,摇摇晃晃地,带着浑身的恶臭,走了。
陈建生非但没改,反而更加恶劣。陈夏把衣服搭在哪里他就去哪里抽烟。
姜微朵第二天回来看见满头的血,笑了一声,“哎呦,又挨打了?你也是个木头?不会把血洗干净?在这里当鬼呢?”
她拽着自己的孩子,在秋末,在水龙头下面,用凉水,久违地给他洗了个头。
而那个疤痕因为处理不得当,就永远留在了他的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