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陈夏在这个时候回来,他坐在了旁边的空位上,两人短暂的对视了一下。
周闲意几乎可以笃定两个人之前见过,但是这点好奇心还不足以驱使他主动上去搭话。
他掏出了一个本子,对苏快意下了逐客令,“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我妈喊你周末去我家吃饭,说你要不来的话让我给你揪过去。话说你们文科生男的还喜欢吸烟啊?”
苏快意知道他老友练字的毛病又要犯了。小时候打搅对方练字被一脚踹河里的经历突然浮现,他赶紧一股脑就秃噜完了,临了还不忘犯了个贱。
陈夏写字的动作一顿,轻微地抿住了唇。
“喜欢闻?”周闲意隔着衣领捏住苏快意的脖子,让他的脸正对着垃圾桶,“用不用我把你脑袋塞进去好好闻一闻?”
苏快意举手投降,“周哥,周哥,我错了。我着急回去上课,一会儿班主任要找过来了,您快饶了我吧。”
周闲意踹了他凳子一脚,很高贵地给了一个“滚”字。
苏快意溜了,大家见没热闹看了,都在翻新书写名字。
陈夏的鼻尖也随着轻微的耸动了几下,可能是闻多了,他闻不出来任何气味。
周闲意自然没有留意到这些动作,而是拿出几万的钢笔,毫无厌烦地练起了从小到大不知道写过多少遍的《多宝塔碑》。
陈夏书桌上最喜欢的小说摊开半天了,没翻过一页。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高一下学期某一次期末周返校的经历再一次被回想起来。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因为把人打掉牙而一举成为校霸,还没举行一次考试,他在学校也没什么知名度。
而那刚好一个阴雨天,他打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漏雨的雨伞。尽可能地向前倾斜着伞面,想掩藏自己没有穿校服的上半身。
他心里默默祈祷,就这一次,他夜里回去就把校服洗了。第二天就穿上了,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不过往往事与愿违,还是在进校的时候被拦住了。
他听见有人喊,“那个没穿校服同学停一下。”
陈夏加快脚步打算混进人群。
“别跑了!说你呢!就那个花开富贵。”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里,那是带着不解和嘲笑的目光。
怎么会有人用这么辣眼睛的伞,上面难看的大朵玫瑰涂鸦已经开始发黄。红色的四个大字,“花开富贵”更是在伤害他们的眼睛。
陈夏也被一个脖子上挂着学生会成员挂牌的人拽住了胳膊,“跑什么啊花开富贵?校服带了没?”
陈夏不得已停下来,“带了。”
“带了就穿上,学校不穿校服不让进的规矩你不知道?”
他捏紧了手里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他“酸臭冲天”的校服。
陈建生卡着他要返校的时间点醉醺醺的回来,他脚步很不稳,眼看快要脸朝地摔了。陈夏心软了一下,伸手扶了。结果却是这个烂人被颠了一下,直接吐他身上了。
陈夏把他爹甩在地上,并再次发了一个发过无数次的誓。以后陈建生就是冻死在外面,他都不会管一下。
他只有一身校服,匆匆地脱下校服洗了一遍。发现还是很酸臭。
时间也来不及了,他只能寄希望于不被抓到。
但是事实已经这样了,他不怀希望的问了一句,“同学,能不能通融一下。”
那个人好像听了什么笑话,“真是个怪人,拿着校服却不穿,还让我通融通融你?我通融你谁通融我?到时候让查课的领导看见了?让你的班主任看见了?你还让他们通融你一下吗?班级姓名学号报一下。”
不穿校服要扣班级积分,还要被广播念。他们班主任还要人在班会的时候念一千字检讨。而且班主任对他有意见,说不定还会严重到叫家长。家长啊……
陈夏一下子愣住了,他在纠结要不要穿上那件校服。直到他垂着的视线里面出现了一双名牌球鞋。
拦住他那个人热情的打招呼,“主席,你换好衣服了?”
周闲意撑了一把很有质感的黑伞,拎着一个手提袋站在了扣分现场。
他看着对方灿烂的笑脸,即使周闲意觉得这个人在没话找话,不换好衣服他会过来吗?还是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刚才被人提醒背后有一团黑墨,可能是他写毛笔字的时候不小心碰上去的。他就去换了一身校服。至于沾墨的那个,墨防水,洗不掉。他把那件装在手提袋里,准备一会儿扔了。
不过还没来得及扔,就看见一个少年,打着一把花开富贵的辣眼睛伞。抬伞的瞬间,周闲意几乎是同时注意到了他苍白的脸色和充满窘迫的眼神。
周闲意猜了一下,无非是不穿校服。在他看来什么都不算的事情,怎么能让眼前的花开富贵为难成这样。
而且看他手里隔着透明塑料袋捏着的不就是校服吗?
那就是穿不了了?看他打着花开富贵的伞,不像是跟他一样会因为一团墨扔掉一件刚买的校服的人。
这时旁边的人已经开始催了,“磨蹭什么呢?学号姓名班级!别逼我把你照片拍下来发班主任群里,让你在学校出名一把。”
可能刚好他手里拎着刚换下来要扔掉的校服,又读不懂对方的窘迫。
周闲意也没想通,自己怎么说出了那句,“让他进吧。”
并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把拎着的手提袋递给了那个同学。
陈夏愣愣地接过,走到教学楼了才想起来看了一眼手提袋。里面放着一件叠的整整齐齐的校服。
他耳边还回想着好事同学的,“主席,你给他的什么啊?”
周闲意总不能说是要扔的校服吧,而且他也不确定对方需不需要。可能是对方的眼神太窘迫了,窘迫的让他有点心软。
“没什么。”
那人见周闲意不想说,就没不识趣地继续问了。
陈夏后面一直想找机会还这件校服,但因为他课间除了上厕所接水刷题就是看书,也没什么朋友,更没什么能接触到周闲意的渠道。
他只能在返校的时候连续带了几周洗干净的校服,还是一次都没有碰到过。
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夜里回到宿舍,陈夏脱下了校服,拿近了闻了闻。有淡淡的廉价香烟的味道,不过已经一天了,味道没刚来那会那么大了。
众所周知好成绩是会得到偏爱的,宁高的住宿是八人寝,但高一下学期平均成绩位于年级前十同学可以申请二人寝。
陈夏每年都会申请贫困生,再加上学校的风言风语。黄晨光也不是瞎聋的人,找同学了解之后,大手一挥就给他安排了一个独寝。
今晚,他打了很多水,用了很多洗衣液。
可能是他的童年跟洗衣服挂钩,所以每一次他手洗衣服总能想起他的小时候。
如果说要评一个中国最烂的人,陈建生绝对要上榜。
他和姜微朵因为包办婚姻被凑在一起,刚开始陈建生在工厂干的是力气活,一身结实的肌肉。
工厂好多汉子没娶妻,衣服存了一大堆没人洗。陈建生灵机一动,就让姜微朵在家搞一些洗衣的活计。一身衣服从里到外,给你洗的干干净净只收两块钱。
日子虽然因为苦累钱财,争吵不断,但是凑合的也能过去。两人没打算生孩子,打算再奋斗几年攒点钱。
但是偏偏怀了孩子,姜微朵身体不好,流产很有可能以后都不孕。他们咬咬牙生了下来,本来就紧俏的生活更加艰难,对孩子也没什么好脸色。
看名字的随意程度就看出来了,陈夏,夏天生的。
陈夏从能跑能动的时候就抱着汗臭的衣服跑来跑去,有时还要帮姜微朵洗一些小件的衣服。
他能感觉到父母对他的不耐烦,从小也很懂事话很少。同龄小朋友出去玩的时候,他都闷声帮家里干活。
日子就这样凑合的过着,一直到陈夏十岁。
陈建生被工厂的人拉到了赌场,从此幻想着一夜暴富。接下来的就是烂套路的输光所有,赌场失意转化为酒场得意,酒场得意又转变为看人差意,看人差意又变成了吸烟爽意。最终成为了一个烂透了的人。
姜微朵也不是一个好惹的,眼看着日子过不下去,也放弃了洗衣服的活计。从娘家朋友那里借钱,开了一家推拿店,朵家推拿。
陈夏经常去店里帮忙打杂跑腿,他在暧昧昏黄的灯光里跑的满身汗。
姜微朵上班的时候穿的花枝招展的,化着明艳的妆容。被客人动手动脚更是家常便饭。
次数多了她也不介意了,甚至想通过自己的姿色吸引更多的顾客。
久而久之,姜微朵的名声就坏了。连带着陈夏都被人说不干净,造谣从他十岁开始,阴魂不散地一直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