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间,隔壁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只听见一声“啊!”,彻底安静下来。
片刻,青青重新出现在门外。郎中见到她,及时拦住:“姑娘莫慌,方才老夫突然想起,我前几日在药铺买过几株黄泉草磨成的粉,虽是半成品,但也可一试。”
“那便最好,有劳大夫。”她说完,看着郎中将针从宋琼手中卸下,而后默默拉着阿玖出房间。阿玖一脸茫然地被拉到走廊上。
“怎么了?”她瞥了一眼屋内,压低声音:“不相信他吗?”
青青思索着,摇摇头:“暂且让他治。”她顿了顿,继续道:“但我不会把希望全寄托在一个人身上,为了公主安危,我们不能大张旗鼓请附近的郎中,民间医者良莠不齐我也不放心,所以我准备连夜赶回皇宫,派御医过来,此前拜托你和白竹照料着公主了。还请务必做到寸步不离,我后日应当就能回来。”
“好。”
青青又找到白竹嘱咐一些事,之后便悄然离去。
阿玖去隔壁看了一眼。严莺躺着床上,不知是晕了还是睡着了。白竹解释说青青姐吩咐了,不让她到宋琼房里去,她这么闹就只好让她安静一会儿了。阿玖对此表示赞同,回到屋郎中正在配药,于是阿玖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看。老郎中先用银针沾了沾粉末,借着烛火炙了一下扎在宋琼手臂上,扎了四五针后,又拿出一包药粉撒在宋琼掌心。
“这就好了?”
“尚需观察两日。”老郎中收拾着药箱:“不过每隔四个时辰都就要重新敷药包扎。”见她听得认真,郎中默了默,起身随口言道:“姑娘不是本国人罢?”
阿玖正给宋琼掖被子,闻言身形一滞。
“宋国的炼药工艺并不成熟,像这种精纯的毒药更是千载难逢,何况我看你也不像炼药师,这毒药……”老郎中将装着黄泉殁的瓶子放到床头的矮桌上。看见阿玖凝重的表情,他稍鞠了一躬。
“放心,老夫虽不知你们是何人,但也不会给自己惹麻烦,今日不过一次义诊,全当行善积德,不会外传。”
阿玖眸色渐深,微抿唇:“多谢大夫。”
到了夜里阿玖翻来覆去,脑海里回想着郎中的话。
她是怕宋琼死,但也不能让身份暴露,这个郎中虽答应不会说出去,但难免有什么意外。她走一步看一步已经不容易,不能留下隐患。
阿玖掀开被子,下榻。
要怨就怨他知道得太多了。
阿玖招来店小二,将几两碎银放到他手里:“麻烦将这个给白日替我们医治的郎中。”她拿出一两银子放在小二另一只手。店小二看着这一两银子笑开了花,点头哈腰:“好的姑娘。”
阿玖嗯声,转身就回了房,实际却是在门缝里观察到店小二敲开了二楼对面的某一间房。到了深夜,万籁俱寂。趁着夜色正浓,阿玖潜行到郎中的房门前,用手指捅穿一层纱纸,向里头吹了一支迷药。待挥发得差不多后,她潜入屋内。
屋内极其安静,连呼吸声都没有。
阿玖动作极快地查看了屏风和榻上。
空无一人。
屋内陈设简单,干净,仿佛没人住般。
“人呢?”阿玖奇怪着巡视一周,离开了客房。
房内怎会没人?这么晚,那老郎中跑哪儿去了?
阿玖构想了好几种处理他的方式,却万没想到扑了场空。不过青青明日晚才回来,她还有机会。明日那老郎中还会来给宋琼诊治,届时再找机会下手。
“阿玖姑娘,你怎的还在外头溜达?”
听见白竹的声音,阿玖心一惊,抬头反应极快地指了指身旁宋琼的房门:“我来看看她伤口包扎了没。”白竹闻言笑了笑:“姑娘莫太担心,我正准备去呢。”
谁担心了?阿玖腹诽,见她要进去,脑子一热抢过白竹手里的纱布和药:“我来吧。”
没给白竹反应的时间,阿玖就已经进入宋琼的房间,并关上了门。
宋琼体形修长,躺在榻上薄得像一张纸,加上脸没什么血色,更像一张又轻又薄的白纸。阿玖把油灯端到榻边的矮几上,然后小心翼翼拆开宋琼手上的纱布。宋琼感觉到她动作,蹙眉,用另一只手攥住了阿玖袖子。
“宋琼,你安分点。”阿玖上完药想把衣袖从她手里拽出来,然而宋琼抓得太紧,阿玖别无他法,便蹲下来想把她手指掰开。好不容易掰开了两根手指,宋琼似乎感到不适,翻了个身。阿玖起身到一半,被她这么一扯就往榻上扑了上去。
“诶——”
宋琼手碰到阿玖胳膊,顺势抱了上去,还乖巧地用脸蹭了蹭。
“……”瘦归瘦,力气还挺大,被她抱着还轻易挣脱不开。阿玖生怕她扯到伤口,动也不敢动,任由宋琼抱着自己睡了一夜。
月光透过窗户,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又幽幽散了开去。
第二天阿玖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屋内很暗。阿玖扭头,宋琼自己抱着被子背对她睡得正香。阿玖叹口气,起身下榻。一晚上一直保持一个姿势,刚站到地上就感到腰酸背痛。阿玖回头睇宋琼一眼,无奈摇摇头,开门出去。
目光滑过楼下,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准备从客栈溜出去。
那不是严莺吗?
阿玖暗觉蹊跷,便悄悄跟上。
严莺出了客栈就沿着一条小路走,绕了好大一圈到了一个开阔地带,四周有灌木遮掩,一个人似正在此等候。
看身形是个男子。
两人会面后十分警惕地环顾了下四周,而后走到林中开始交谈。
距离太远,宋琼蹲在灌木丛后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适时有风,草木簌簌声响起,借着声音掩护,宋琼缓缓靠近两人。
对话显然已经到了尾声。严莺脸色煞白,朝那人承诺:“请您告知殿下,我一定会完成任务,让宋琼回不去京城。”
“这样最好。”他转过身来,分明是太子宋邺的手下,周铭。阿玖打量他一番,发现衣摆沾了泥土,显然已经在外头游荡了有段时日,说不定路上一直在跟踪着她们。
“等她醒了,你找个机会把她引到……”周铭压低声音,凑到严莺耳边。
阿玖屏气凝神也听不清究竟说的是什么,耳畔唯有风声。
回到客栈,阿玖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测:严莺果然是太子派来的卧底。要告诉宋琼吗?可是若公然与太子为敌,她日后只怕会不好过……以宋琼的玲珑心思,她旁敲侧击一下应该能懂吧?
正纠结着,余光忽瞥见白竹从宋琼房里出来,阿玖突然想起件要紧事。话还没说出口,白竹先发制人答:“刚刚大夫已经来过了,说咱小姐的伤没大碍了,静养几日就好,姑娘不必担心。”
“大夫他人呢?”昨夜没睡好,今早又出去绕了一大圈,阿玖此时有些疲倦,揉着眉心问白竹。
“我方才看见他提着一个竹篓出去,应该是采药去了罢。”
“……嗯。”好吧,又错过了。
十五日晚。
阿玖辗转难眠,干脆起来走动。十五的月亮已经很圆了,挂在黑漆漆的夜空,活像一个大饼。阿玖是不爱吃饼的,但此时此刻莫名想尝尝,看还是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味道。
客栈隔音不好,连走在廊道的脚步声都能清晰听见。突然,隔壁宋琼房里传来响动,隐约夹杂着一两句呢喃。
宋琼醒了?
阿玖靠在墙头听了一会儿,确有声音时断时续,抱着随便瞧瞧的想法,蹑手蹑脚打开了宋琼的房门。
房里竟没人守着,只有宋琼一个人躺在榻上。青青还没回来?白竹怎的也不留个人守夜。
阿玖绕过屏风,走近软榻。
月光冷冷清清地在窗台流淌,透过雕花屏风,映出一人的影子。阿玖安静地端详着宋琼睡颜。从额头到眉心,到鼻梁鼻尖,再到唇。阿玖盘算着这正是巩固摄魂术的好时机,但她同时也察觉到了摄魂每进行一次,自己也会更容易遭到反噬。
如果她爱上了宋琼怎么办?没人告诉她摄魂师爱上傀儡会是什么样子。从前她迷惑的对象多是些仅一面之缘的三教九流,勾勾手指头就能得到她要的东西,甚至不需花什么心思。但面对宋琼,自己必须要把握好那个度,太听话了不行,不听话也不行。而这权衡之间,就像在走独木桥,稍有不慎就会跌入万劫不复之地。
自己是一颗过了楚河汉界的棋子,每一步如履薄冰,不能对任何人动真情,无论是反噬还是真的动心。
阿玖抿着唇,起身欲走。忽然那对黑眉蹙起,宋琼蜷缩起身子,神情透露出痛苦。
“痛……好痛……”
阿玖复蹲下,茫然失措:“怎么了?哪里痛?”她以为宋琼不小心磕到了伤口,连忙检查,手刚摸到被子就听宋琼低喃:“十九……对不起……”
阿玖停顿了一瞬。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在宋琼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了。她很好奇,这个十九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宋琼这般念念不忘。
“火……好大的火……”
梦到火了?阿玖倏然想起自己半年前险些命丧于那场火里,难不成宋琼记起来了?阿玖错愕看着宋琼的脸,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但只是转瞬即逝,因为宋琼挣扎起来,痛苦万分:“救……救……”
她在呼救?
“我在,别怕。”或许只是个寻常噩梦,自己还是别多想了。阿玖打消心里的念头,嘴里开始轻哼起一曲歌谣,像哄小孩儿一样,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在被子上。宋琼在这样轻柔的安抚中慢慢平静下来。
待她睡熟,阿玖离去,轻轻把门带上。
随着门哒的一声关上,黑暗中,一双墨眸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