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若正坐在院子里看绾儿逗着成之,那丫头不过一岁半,正是最可爱的年纪,粉嘟嘟的小脸让人忍不住想捏。可今日的卿若全然没有心思。今天就是康熙五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了,距离康熙和八爷前往热河巡视已经过去了三周。也正是今天,历史上著名的“毙鹰事件”发生了。卿若在十五阿哥的王府里,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她不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什么阶段了,不知道八爷究竟有没有听她所言不再送礼,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得到康熙与八爷父子断绝关系这个心碎的消息。
“你怎么了?”绾儿放下成之,交给身旁伺候的乳母,走到卿若身边拍了拍晃神的她,“自从十三哥生病后,你就一直闷闷不乐的。也不知道你一天在想什么。”
卿若回过神来,含糊的应着,反问道:“语柔呢?好久没看到她了。”
绾儿伸手在卿若眼前晃了晃:“你真的糊涂了?语柔一直忙着在十三哥府上照顾她姐姐呢,说是还得再一阵子才能来找我们。”
她这一说,卿若才意识到十三福晋自从生产后身子一直不适,加上十三爷的腿疾,语柔每日都到府上去照顾探望二人。
“你到底怎么了?”绾儿有点担心,“生病了吗?要不要找郎中给你看看?”
“没事。”卿若苦拉着脸,“就是有点累了,我先回屋休息去了。” 说完,也不等绾儿回答,便起身往自己屋里走。
一切正如自己所料,传到京城里已经是事情发生的一周后了。和十五阿哥、绾儿用晚膳的时候,宫中派人传来消息,急忙召见各位皇子入宫。看见太监脸上止不住的恐慌和冷汗,卿若知道——该来的总算来了。只是不知道自己哪一步出了纰漏?自己不是已经和八爷提点好了吗?
“出什么事了?”绾儿一边帮着十五阿哥整理服饰,一边慌张的问,“都这个时辰了,还要进宫?”
“我也不知道,”十五阿哥一脸无措,“许是皇阿玛回京了吧。” 说完,便急急忙忙进宫去了。
卿若无力的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凉了一半的菜,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流。
“你怎么了,卿若?”绾儿这才注意到卿若的不对,连忙过来查看,“怎么了?你别吓我!”
“福晋,十四福晋来了。”芳嬷嬷在门口说。许是语柔得到消息,立马坐车赶来了。
“语柔?”绾儿不知道历史,自然不懂两人的慌张,“让她进来。”
语柔大步迈进屋,径直走到卿若身边问,环视了一圈:“十五弟呢?可是进宫去了?” 绾儿在一旁点点头。语柔又说:“刚刚宫里来人,把爷也召进宫了。”
“你可知,所谓何事?”绾儿很是疑惑,皱着眉头问她。语柔担心的看着卿若,不解释。
“带我去他府上看看呢?”缓缓,卿若才开口道。
语柔按住了她:“不行,八哥府外全是皇阿玛的监视,这会儿还不能去。”
“八哥?”绾儿听出了所以然,“八哥怎么了?”
卿若苦涩的笑着,笑的却比哭还难看:“呵呵,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
还没说完,就被吓的魂飞魄散的绾儿捂住了嘴:“你怎可直呼八哥名讳?这样诅咒八哥、侮辱良主子,可是要诛九族的罪过。”
语柔移开了她的手,冲着绾儿摇摇头:“你别说她了,她心里已经够苦了。” 绾儿更是不解。
卿若觉得自己好累,站起身,迷迷糊糊往自己房间里走去。绾儿和语柔赶紧扶住。到了房间,卿若也记不得自己是如何洗漱、如何更衣的,只知道麻木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无眠。八爷,还好吗?
次日,十五阿哥府上又有人来传旨,绾儿领着全府的人下跪听旨。
“谕诸皇子:八阿哥允禩因伊母去世二周年,前往祭奠。事毕即应赶来行在。不想允禩在前天朕驻跸遥亭时,以即将毙命的鹰二架,遣太监一名、亲随一名前来请安,还说他会在汤泉等候御驾回京。如此藐视朕躬,朕因愤怒,几乎引发心悸,危及生命。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听相面人张明德之言,遂有大背臣道,觅人谋杀二阿哥,举国皆知。伊杀害二阿哥,未必念及朕躬也。朕前患病,诸大臣保奏其,朕甚无奈,将不可册立之胤礽放出,数载之内,极其郁闷。胤禩仍望遂其初念,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密行险奸,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伊曾为人所保,谁敢争执?遂自谓可保无虞矣” 朕深知其不孝不义情形。即将所遣太监冯遣朝等、于朕所御帷幄前。令众环视。逐一夹讯。伊已将党羽鄂伦岱、阿灵阿、尽皆供出。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朕恐日后必有形同狗彘之阿哥仰赖其恩,为之兴兵构难,逼朕逊位而立胤禩者。果若如此,朕惟有含笑而殁已耳。朕深为愤怒,特谕尔等众阿哥,俱当念朕慈恩,遵朕之旨,始合子臣之理。不然,朕日后临终时,必有将朕身置乾清宫,而尔等执刃争夺之事也。胤禩因不得立为皇太子,恨朕切骨。伊之党羽亦皆如此。二阿哥悖逆,屡失人心,胤禩则屡结人心,此人之险,实百倍于二阿哥也。”
府里上下顿时寂然。卿若跪在地上,静静地听太监念完这噩梦般的词令。“辛者库贱妇所生”“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胤禩则屡结人心,此人之险,实百倍于二阿哥也。”这样狠的话,康熙都说出口了。一句一句的扎在卿若的心上,难以想象八爷听到这些话时,内心作何而想。
卿若就这样静静地跪在地上,直到绾儿陪着十五阿哥送了宣旨的太监出府后,才折返回来,拉她起来。
“你怎么会知道皇阿玛的旨意?你那日说的话,和皇阿玛的旨意一模一样。”当跪下听旨的时候,绾儿震惊了,尤其是当那句“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和卿若前些天说的无异之时。
“我要去见他。”卿若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无论如何,我都要陪他。”
“你别急,我们慢慢想办法。”绾儿挽着她,轻声安慰着。
等卿若像上回偷跑去十三爷府看他时一样,乔装成送柴米油盐的杂工混进八爷府的时候,已经是康熙五十三年12月中旬了。听人说,八爷自从回来,就一病不起,太医都以为他要撑不住了,可康熙只是一句“勉励医治”,如此让人心寒。想到这,卿若加快了脚步。
“苏姑娘。”八爷的贴身小厮认出了卿若,语气又惊讶又着急,“姑娘可算是来了。爷这一病,不知道还能不能好?姑娘在,便好了。” 说完,慌张的领着卿若进屋去。
卿若看着病床上八爷,脸上毫无血色,嘴唇惨白还发着青,身形又消瘦了一圈。卿若咬着唇,忍住不掉泪,内心埋怨着:这个骗子,不是答应过自己要好好的吗?
“爷还发着烧呢,万岁爷只让太医每周来一回,京城的郎中也进不来。”小卓子在一旁说道。
幸好前些日子,语柔给了自己无数包退烧药,还有各种病的药方子,这次卿若全带了来。卿若从怀中掏出药,递给小卓子,按照语柔所教,一字不落的说给小卓子,让他好好下去煎药。
“九爷前不久托人偷偷送进来一些药材,快吃完了。幸好姑娘这还有药。”小卓子庆幸的说道。
九爷?卿若松了口气——幸好八爷还有这几个好弟弟。
“你再去拿一些酒精来,一个大盆,毛巾也取几副。”卿若小声的吩咐道。小卓子点着头,正打算退下,又被卿若叫住了:“我在府里的事,别让其他人知道了。”
“姑娘放心。”幸好遇到的是小卓子,他办事,卿若很放心。不一会,小卓子手脚麻利的取来了盆子、酒精和毛巾。
“把八爷的衣服脱了。”卿若吩咐道。
“啊?”小卓子愣在原地。
“啊什么啊,快点脱呀。”卿若把几瓶酒精倒在水盆里,将毛巾浸湿,打算学着语柔上回那招,先让八爷退烧。
小卓子犹豫了一会,还是按照卿若所言,褪去了八爷的衣衫。换个时间地点,卿若也许还会羞涩的红着脸,可此情此景,卿若无暇眼前的风光,醉心于——医学事业。
小卓子在一旁默默的看着,时不时的还会上前帮八爷翻身。卿若擦拭完了八爷的上身后,已经是累的气喘吁吁。想着下半身,自己确实不方便,只能说:“你学着我刚刚的样子,把剩下的也擦拭了,知道吗?我先去偏殿等着,你弄完了叫我。” 说完,把毛巾递给了小卓子。
卿若一连在八爷府呆了好几日,每日都和小卓子一同给八爷擦拭身子,八爷的高烧也渐渐退了下去。
“福晋呢?怎么没来看过?”卿若走到偏殿,问进来倒茶的小卓子。自己来好几日了,也没见郭络罗氏来看望。以前也来过好几回,都没撞见她。
“爷说了,不许福晋再来他这屋。”小卓子压低音量说道,“都好几年的事了。自从福晋进宫看了惠妃娘娘后,爷和福晋大吵了一架,此后就不让福晋过来了。”
郭络罗氏看望惠妃?不就是她打了自己两巴掌,还罚跪了她,被路过的四爷救的时候吗?八爷他……莫非是因为这事,至今疏远郭络罗氏?这事都过去了快四年了吧?卿若想着,又默默的坐回到八爷床边,看着熟睡中的他,哭泣得像个孩子。
许是卿若的眼泪一滴滴的落在床边,八爷逐渐苏醒过来。
“若,若儿?”八爷朦胧的望了几眼,尝试着坐起来,可身子实在是太虚弱了,又倒了下去,还好小卓子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是你吗?真的是你吗,若儿?”
“是我。”卿若紧紧拉住他的手。手上的力度让八爷知道这不是在做梦。
“你怎么来了?来了多久了?”八爷沙哑着声音又问。
“都好几天了。你这个骗子,答应了我会好好的,会没事的。”卿若拉起他的手到自己脸颊边,哭着说,“你个骗子、混蛋……” 八爷伸出手,慢慢的抚去了卿若的泪水,一时无言。
“不是说了不要送礼的吗?不是说了就算要送,也不能送海东青的吗?你怎么就是不听!”卿若看着八爷苍白的面孔、乌青凹陷的双眼,哭的更难过了。只是八爷那对眸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没有。”八爷淡淡的说,一句话,让卿若止住了哭声,“那两只海东青,不是我送的。”
果然!卿若回忆起四爷冷冷的那句——“可我,绝不会放过他。” 不禁战栗。四爷终是出手了。八爷也为曾经的陷害付出了代价。
“皇阿玛,他竟如此心狠。”八爷情绪逐渐激动,“丝毫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他从未信我,一点都不信我。” 卿若忙着轻抚他胸口,让他平静。突然觉得这句话,貌似在哪儿听过。“我只是没想到皇阿玛竟然不信我,他一点都不信我。” 十三爷!当初十三爷因八爷的陷害囚禁在王府时,也说了一样的话。这就是四爷想要的吗?为十三爷、为他自己讨回公道?卿若悲哀的想着。报复来报复去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
“贱妇所生?呵呵,额娘都走了两年了,逝者为大,皇阿玛竟全不念往日情分。他说我险恶,超过二哥百倍。从小到大,我做什么都不如他,我做什么,皇阿玛都不满意,为什么?就因为他的额娘是皇后?我知道我额娘出身卑微,我便比常人更加努力,马术骑艺棋技箭法,我哪样不必别的阿哥差?可在他看来,我哪一点都技不如人。总算,我和他,父子情分,终断也。”八爷情绪太过激动,竟吐出一口鲜血。
卿若彻底慌了:“八爷,你别这样!如今只需要好好静养身子,一切多想无益。我一直在这里陪你,等你身子好些,我们再从长计议,好吗?”
八爷突然害怕似的,紧攥着卿若的手,皱着眉看着她:“若儿,你会走吗?”
“我不会走的,我发誓,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卿若俯身,轻轻的将头枕在他身上。小卓子见状,很识趣的退了出去。
又过了几日,陈太医来给八爷把脉,认出了卿若。卿若为感谢陈太医曾经给皇上的假死药,让自己免逃一死,下跪磕头谢恩。
陈太医连忙也跪下:“姑娘,姑娘,这可使不得。奴才知道姑娘是个性情中人,和姑娘也有缘相识一场。姑娘的这个忙,奴才是愿意帮的。”
“陈太医医德无尚,卿若感激不尽。”卿若扶陈太医起身,“依陈太医看,不知八爷的病......”
“八爷前些年的病,落下了病根。这次急火攻心,难免更严重些。还需要静调数月,才能渐好呀。”陈太医语重心长的说道,“不宜动怒,动气,否则伤心、伤肝呀。” 看出卿若的面色忧虑,陈太医又说了一句:“奴才会多开几副方子,一定够用。姑娘不用太过担心。”
“多谢陈太医了。”卿若感激之余,差点又下跪了,被陈太医赶紧拉着。
卿若又想起一事,有些难开口:“卿若知道说这话有些不太体面,但如今形势所迫,不知陈太医能否再帮卿若一个忙?”
“姑娘但说无妨。”陈太医直言。
“京城边上有家店,名唤’苏可可’。陈太医能否到那里给店小二带句话——三七姑娘有点忙,最近几个月不得空,还望七三姑娘多费心了。” 这是卿若和绾儿、语柔的暗号。三七姑娘是卿若,七三姑娘是绾儿和语柔。忙,代表着一切不错,不用担心;累,就代表情况糟糕,请求支援。卿若提前给店小二打过招呼了,只要听到任何“三七”暗号,立马联系另外二人。
陈太医听完后,才反应过来:“苏可可?京城里最有名的那家店?是姑娘开的?之前十五阿哥府上派人来说,有故人做东,去那里一聚,原来竟是姑娘。姑娘放心,姑娘的话,奴才一定带到。” 之前绾儿为了给自己看病,按照卿若所言邀请陈太医李太医来苏可可做客,无奈二位太医太忙,没空前往。
“你刚刚,又在打什么哑谜呢?”八爷靠在床头,静静地听完卿若和陈太医的对话。这几日他精气神好了许多,能坐起身吃饭了。
“不告诉你。”卿若傲娇的笑道,“就要让你猜,而又一直猜不到。”接过小卓子送进来的饭菜:“我喂你吃饭,张嘴….”
八爷也不恼,看着卿若,温和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