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向春在风雪交加的第二日赶到沙海。她落脚的地方便是李家铁匠铺子,吃着燕云汉从鹿滩打猎回的野山羊肉,听着锦王回京的事儿,“那我刚刚怎地没找到阿谢?”
“谢师把自己泡在锦王府,成日忙得不可开交。”决意给自己改名的阿鹭最舒坦,伤好了些,再装娇弱李素月也不信了。她白天就在医馆里坐诊,闲时就蹲铁匠铺子陪月娘打铁。好不容易碰上卢向春,她端上盐豆子给对方下酒,“花娘让你来找殿下?”
卢向春摆手,“得,饭菜等我回来再吃,我先去寻阿谢。”可能着实饿极了,走之前还顺走块羊肉。
她在沙海城外兵退那日起就一路追踪李继信,发现他正式落脚在北夏商道附近的青白寨整顿,这以后就悄无声息。再过几日,发现走商道的车队不时进出青白寨,卢向春发现车内藏得尽是乌池、白池等处盛产的青白盐。此处叫青白寨,也得名于此地的人多是靠私解青白盐起家的。
卢向春猜到了李继信的主意转身就向沙海报信,终于在寂寥少人的锦王府内看到了坐在书架下的谢蓬莱。她身旁还燃着炭盆,卢向春一骨碌坐下,“当你忙个甚,原来在偷闲读书。”
谢蓬莱抬头见她风尘仆仆,知道她这些日子定食宿无常,“阿春,辛苦你了。”起身帮卢向春倒上热茶,卢向春却没着急开口,反而定眼打量了周围,“看来这殿下是不见外了,这么大的宅子任你进出。”
“查阅文书罢了。”谢蓬莱说。
其实谢蓬莱是收到了锦王后来派人送上的口信,“府内文书概由谢县令浏览调用。”正切中谢蓬莱下怀。
战事虽平,但邹士衍城外被匪徒所害的消息已经传进了沙海。加上近日城内几处盐铺存储快告罄,让沙海人以为北夏人是不是又回来了,他们杀朝廷大员、导致商道中断,甚至有人想带着全家老小逃到别处。
谢蓬莱没有因此就重启宵禁,反而打开城门,对人说进出随意。她坦然,想走的却更怕了。鬼知道外头有没有劫匪等着他们?只好嚎自己时运不济,怎地落到了这为难的地界?
难不难,得走出才晓得。卢尽花是她为了早日履行对锦王“取李继信人头”的诺言才派出的。谢蓬莱得知北夏君主为了得知本朝宫闱朝廷气候,连内侍、宫女都买通了数人。然文德殿那位对“五凉之地、千里不毛”的北夏却颇为轻视。
沙海这一战后,锦王越发觉得不能小瞧北夏,谢蓬莱亦是如此。她们派人注视着北夏京内的一举一动,对李继信的动静也尽在掌握。
卢向春卖关子,谢蓬莱笑,“紫雀中的酒水任你喝,算给你接风。”
这女子才露出皓齿开心笑了,“他落在了青白寨。”话音落下,见谢蓬莱已经在地上铺开地图,点着青白寨的指尖在图上东西游弋,“是盯上了青白盐。”
她刚刚在锦王府内翻阅的也是商册中的盐价记录,京内盐价几无变动,然而江南、西北盐价五年内几乎翻了一番。谢蓬莱合上商册,“咱们去买酒。”
这是要长谈的架势。卢向春连说“好”,到了紫雀毫不客气地要了一堆酒食重奔李素月家。李素月看了眼山翠,她心领神会地和燕云汉回铺子里忙活起来。
“多日封城后快要闹盐荒,东边朝内的盐先运到延州等地才能分销到沙海,我也走过一趟延州,那里盐价更高。不少人都只买从北夏私解来的青白盐。”沙海也是这个情况,谢蓬莱坐镇这些年,城内的确不敢私卖青白盐了,可架不住城外商道有人敢。
“有的青白盐吃倒还好,延州、渭州都有人用碱土、卤水或者朴硝炼成假盐和真的掺杂,吃多了轻则生病,重则不治。”阿鹭向来见识广,从东北边界被一路押解回来也见闻不少。
她们推定,李继信觉得零碎劫持无法成势,而垄断边境盐道就可以坐等收财。西北本就不及江南和京城等地富庶,除了榷场交易,就只数盐税最为稳定。
卢向春她们说得兴起,谢蓬莱却渐渐安静。她不仅担心进京的锦王,也在思索着沙海和西北的出路。朝内诸多大臣坚持禁运北夏质优价廉的青白盐入京,想从盐税收入上围困对方。阿鹭瞧出她脸色,“我倒想去探探那边的私解路子。探熟了咱们就拿过来自己赚。”
“怎么赚?”谢蓬莱眼眸深幽,看不出她对此事的态度。
阿鹭却不介意,“城里剩的岁赐能撑多久?西北每年封桩后留下的财赋又有几何?指望殿下向京里讨?讨得了一时讨不到一世。现在堂而皇之地夺了盐道也会让朝廷警惕。不如让李继信替咱们将北夏境内的盐道理顺,咱们就在边境……扎好口袋等着收盐卖钱。”
“这是……要杀头的。”李素月看她,犹豫了句。殊不知阿鹭也是看准了她做了马贼才更喜欢自己。
“不这般做,要死的人更多。”任由李继信喘息平定,此人绝对会再掀战火。卢向春接腔,“当初我早就想干这个,可姑姑不准。”卢尽花知道贩盐利大,怕手下走顺了这条道后忘了提刀的保胜军本分。
阿鹭打量着屋内人的脸色,漫不经心地剥开兰花豆,“还是得去探探,要不要接着干,等锦王殿下日后拍板。反正她这会儿骑虎难下了,北夏人说她活阎王,京里那班人对她定然防备极大。”
一番话又触动了谢蓬莱的心思,她眼皮跳了下,正视着徒弟,“你也觉得殿下此番凶多吉少?”
“殿下从来不做赔本买卖也是真,定然有什么了不得的值得她冒险。”阿鹭对赵宜芳带兵出城一战也很钦佩,“她压根就是个不怕死的。”不像自己,除了吃吃喝喝和李素月,偶尔起了壮士烈怀要赴沙场,还差点送了小命。
半晌,谢蓬莱终于下定决心,“阿鹭说得对,日后养兵、护城、办学或农牧开垦,都少不得花银子。殿下虽不在沙海,但咱们得样样筹谋在前。另外,还得挖断李继信的墙根。”可派谁去是个难题。
“我去。”李素月坚定道,她走惯了各地商道,又懂些北夏风俗语言,还有技艺傍身,是最佳人选。
阿鹭眼里闪过不舍,“你……我陪你一起吧。”
卢向春喝完杯中酒,长叹一声后又回味了番,“我以为跟了锦王就有了指望了,到头来还是得自己找银子。”她看着谢蓬莱开玩笑,“锦王一个月给你多少银两?”
谢蓬莱脸上闪过一丝自豪,“无价。”
桌上几人俱是脸色一震,阿鹭咂摸了下滋味,眼内闪过光彩,“你和殿下……?”殿下喜欢黏着谢师也不是稀罕事了,谢蓬莱也从清冷婉拒变为悉心相助,再到现在的倾心模样。
谢蓬莱粲然一笑,“志趣相投。”想到那雪夜如梦一聚,她的喉咙隐然发干。
阿鹭收回狐疑的眼神,再看看一门心思要出去探盐道的李素月,觉得还是操心自己为好。
饭后送走卢向春和谢蓬莱,她坐在一旁看着李素月收拾家里,云白鹭轻叹一声自己真的没出息,就爱闲看着月娘这般那样忙活家务。
外面又响起燕娘的声音,她摸着头,“这都几回了?”此人隔三差五地来找月娘帮忙或说事儿,要不是打马掌,要不就是送些吃食。就算成了亲家,她这走动也忒频繁。她巴巴地看着李素月,女铁匠对她笑了笑后开门,却见燕娘一头撞到月娘怀中,“月娘……”燕娘的急音变哭腔,她双手抓紧李素月的胳膊,“我家相公……快不行了。”
燕娘哭得眼睛通红,李素月听了也是一惊,“前几日还精神着,听他从屋里招呼呢。”
“早上起就高烧不退,说了半天胡话醒不过来。医馆里的郎中也没法子……”燕娘这才含泪看向阿鹭,“请云小姐去看看。”
阿鹭忙不迭答应了声,“好……好,我这就去。”再看燕娘,又扑进李素月怀中哭个不停。李素月回头看她,眼中尽是无奈。
本来还奇怪谢师和锦王怎么热乎起来的阿鹭那一刻明白了,窗户纸这东西,她要是不去捅,别人就来挖她墙根。但人命关天,她还是先放下私情,尽一个大夫的职责。回家就写信请卢向春带给花娘,劳她保个媒,好将这不上不下的事儿敲定。
她忙去提药箱,再去拉燕娘,“我们去看看……”
手上一轻,药箱却落入月娘掌中,“你的伤没好,我背你去。”李素月语气轻柔,“救死扶伤是好事,可我舍不得你这么累。”
燕娘梨花带雨的脸那一瞬间似乎白了,而阿鹭的脸“刷”得变通红,“我……我能走。”
人已经被李素月背得双脚离地,“那也不行,也不是头一回了,无需害羞。”李素月端然看向燕娘,“燕娘,咱们快回你家铺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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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 7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