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县衙后墙内偶尔传出几声犬吠,淅淅纷纷的鹅毛雪积在墙头屋檐,万籁俱寂的夜被一声冷不丁的喷嚏震破——任六摸了鼻子后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身边一派安静的离昧。
离昧等到了半天也没见锦王回府,心知锦王心里没拿下决断、定然去找谢蓬莱了。第二封京里来的急信到府是在亥时,她遂起身也去谢蓬莱家。可任六说锦王进院几个时辰也没出来,事先告诉他,“除非天塌了,否则别来扰。”
第二封信是有讲究的,“天似乎要塌了”。离昧脱下身上大氅给任六,“我去看看。”
悄声推开夹院的门,正巧谢蓬莱也从主屋走出,手里端着木盆朝墙角泼了热水,雾气洒漫后就黏在雪地,瞬间成了冰冻。
谢蓬莱内着中衣,外披着锦王的黑色大氅,看见离昧后眼神一滞,一抹不自在的羞涩随即掠过脸蛋。她将木盆放下,脚踩着毡靴到门前迎离昧。
借着雪色,离昧看见那双毡靴正也是锦王的。她眉头动了动,拉紧大氅护住手里的信,“殿下可在?”
“还睡着。”谢蓬莱意识到离昧来寻赵宜芳,定然因为紧要的大事,“我去喊——”她刚要转身,被离昧拉住了胳膊,“不必了,等殿下回府后不迟。”
离昧笑了笑,“天塌不下来。”她退出夹院,替谢蓬莱收好院门,叮嘱道,“拴好吧。”
雪地留下两串脚印,离昧走到任六身旁,“还是不扰殿下谈事,辛苦你们再候着。”她走了几步就笑着轻摇了摇头——锦王终于没再按捺。
屋内一豆油灯立在案上,狸花猫正盯着墙上自己的影子蹦跳抓跃,炕上的被中人翻身,投在墙上的一片黑影又动了动,将猫儿吓住了。
谢蓬莱刚出门片刻就冻得发抖,回炕边就被锦王伸手搂住腰,缱绻着的亲密气息还没散去,“这才回来?”
谢蓬莱回头见赵宜芳双眼仍在迷蒙中,她笑,“就去倒了水。”她举起灯环绕了屋内,发现自己的一只鞋子原来被狸猫叮到了墙角,怪不得刚才没寻见。身上的大氅是赵宜芳替她披上的,她脱下衣服,顺着对方的手劲重新躺下。曼妙互触,动静交织间,谢蓬莱听到自己胸口的擂动声又回来了。
“谢师的被窝比我的舒服。”赵宜芳往谢蓬莱身前贴了贴,外头携进的寒气熨得她一个激灵,可她还不愿松开手。
发丝被一双轻柔的手抚摸着,赵宜芳又凑到谢蓬莱领口嗅了,“谢师骨有异香。”听到谢蓬莱的心跳,她将耳朵贴在那处慌乱的领地,过了片刻感觉跳动平缓才离开,摸出谢蓬莱挂在脖上的青玉孔雀雕饰,“谢师,我之前担心,等你醒了会不会在炕头给我赔罪。”
虽说是她闯进了门、先动的手。谢蓬莱也并非完全被动承受,她席卷而来的欲念不亚于赵宜芳。真要按祖制追罪,谢蓬莱少不得一个“祸乱帷帐”的狐媚罪名。可谢蓬莱没有书呆子上身,她只是怜惜地将赵宜芳搂紧在怀,“谢某确有罪,但赔不了。”
赵宜芳的杏眸含水,“如何赔不了?”赔她个夫人,顺便赔上学识眼界手腕,赵宜芳要的不多,就一个谢蓬莱。
“谢某一介寒吏——”看到赵宜芳眉头蹙起,谢蓬莱轻咳了声,“谢某愿为罪人。”
锦王的眼眸笑意流转,“谢师怎地不问我今日之来?”
谢蓬莱刚瞥到离昧一瞬间的严肃表情,心里早就有了猜议。赵宜芳拉起她胳膊就咬了口,疼得谢蓬莱发出“咝”的一声。
“你就是气我没有事事和你商量,所以今儿怎么着你都不会主动问了可是?”谢蓬莱的眼神已经告诉了她答案,“你有气性,本王何尝没?”
赵宜芳呼出一声,“罢了,”她无奈道,“对谢师我气不动。”伸手抚着谢蓬莱被咬过的地方,“阿兄命我即刻启程回京。”
那头谢蓬莱眨了眨眼,用她一贯清润和缓的语气,“西北初历战事,边危未靖。此时颍王让殿下速回,怕有两个可能。”
一是文德殿那位病势沉重,二是担忧锦王坐地成大,不欲她管控西北。
锦王却哼了声,“陛下的太医还三不五时地出宫去各亲王郡王大臣家看诊。再者,我来西北也是阿兄赞成的。”太医能走动离开,说明皇帝的病并非外界相传那样严重。赵宜芳猜测和逼她成亲有关。
谢蓬莱也沉默了,“莫不是殿下对颍王提过婚事?”
赵宜芳伸手捂住哈欠,“我困了。”再猫儿一样缩进谢蓬莱怀里,伸手和谢蓬莱十指攥紧,“我这一遭定要回的,可断不会让谢师受委屈。”
人在他乡沉沦十几年,谢蓬莱已经不在意“委屈”二字。她见锦王的确困顿,便守到她入睡才起。
子时梆子响起,赵宜芳才默默起身穿上衣物。
一旁的谢蓬莱早就衣衫整顿,帮锦王梳头后送她出门。听到动静的任六已经到院门前等候,赵宜芳回头看谢蓬莱,伸出手替她抚平衣襟,“谢师回吧。”沙海此刻缺了谁都缺不得谢蓬莱,锦王回京应酬也带不走她。
谢蓬莱从袖中掏出一摞写好的书信给锦王,“殿下可回去再看,其中计议皆是谢某思虑再三的,殿下若觉可行,可采纳一二。”锦王睡着的那会儿她就写好了书信。她的唇瓣几不可见地抖了下,“保重。”
赵宜芳将信收进怀中,“方才还在谢师屋里寻索着能带走的物件,还是谢师想得周到。”她顿了顿,深吸了口气,“走了。”
谢蓬莱目送她们一行走到巷口,一直到新雪几乎盖住了脚印才松开握紧的拳头。半宵缠绵像一场早来的春梦,她心头漾开无穷无尽的不舍……
赵宜芳回京的决定下后,锦王府灯火彻夜明亮。第二封信让赵宜芳下定了即刻启程的决心——是颍王赵宜项病重。
“亲兵都带上,留下五十人护院,都听谢县令和侍读云白鹭调遣,沙海事宜由谢蓬莱和廖大人合计。”赵宜芳和离昧商议了一个时辰,“即刻将那个户部员外郎范衡也秘密护送回京。”
离昧深深看着她,“殿下以为颍王病重是个借口?”
“应该不是借口,阿兄几为储君,事关大位传承,不会以此事为引诱我回京。”赵宜芳看了看手里的书,再扔进箱中,“他毕竟是范舒成的儿子,关他些日子算是惩戒。安安稳稳地将这老范的心肝疙瘩一并护送回京,算送个台阶吧。”
“邹士衍——”离昧想了想,“殿下出城后一日再等沙海来报即可,此事殿下权当不知。”
赵宜芳点头,“我走了,西北各路的援兵才能领命进驻沙海加强城防。”她笑了笑,“卢尽花那边两万银两我怕不够,再留一万给她,急时来取便好。”
“殿下可想过此番若入京凶险,且西北新乱,人心初定。想再回来可就难了。”离昧话里有话,赵宜芳听出后窈然一笑,“镇戎军的郭义骁和德顺军的曹之玮向来不对付,他二人在西北互为瞭台,朝廷有什么不放心的 ?至于入京,我自有计较。”
她又拾起一本由谢蓬莱抄录的孤本放进书箱,“对阿兄来说,西北放谁他都不放心,早晚还指着我先替他守门。”赵宜芳又叹了口气,“眼下要紧的是阿兄的病。”
想到谢蓬莱给她的书信,赵宜芳取出后才发现那是三封。一封《沙海谢蓬莱请婚于锦王赵宜芳书》,本朝的婚书由任一方书写,成亲双方签字画押即可。赵宜芳看完这封措辞谨慎真诚却又称得上胆大包天的请婚书,折好后重新藏进衣襟,心虚添了句,“私事。”
见离昧嘴角动了下,她想了想,还是递信给离昧,“本王与谢师……现在文书都齐全了。”她低头看谢蓬莱的第二封信,“下官谢蓬莱急请出师沙海驱北夏寇书”,这是谢蓬莱请要临时调兵的书信,防的就是北夏人卷土重来。离昧亦点头,“谢大人想得周到。”
第三封信无字,仅有谢蓬莱剪下束好的一缕青丝。锦王掌心一颤,勉力稳住心绪,“收拾好了就早些出发吧。”
卯时方过,一行车队被骑兵护卫着往东南小门而去。赵宜芳坐于马车内行于白雪漫天中,她忽然心里一动掀开车帘回头看沙海城头——这座她也用自己身躯守卫过的城池静静地伏在大地上,看着不远处叶羌河早就被冰雪捂住了激流。城头十步挂一灯笼,远看都一般大小,但还有盏小马灯似乎在雪中比划着什么,提灯人身形瘦长,似乎是谢蓬莱。
离昧也注意了,她看了眼锦王。赵宜芳眼里闪烁着水光,她也取下车上马灯,和城墙上的人呼应了番。车辙在雪地留下长长的印迹,等瞧不见时,赵宜芳才回车内。接过汤婆子后就抱在怀中不言语,半晌才问离昧,“哪儿有上半夜成亲,下半夜就分离的?”
离昧知她孩子心气又起了,微微一笑,“早成亲几日就好了。”不过话说回来,本以为谢蓬莱和她是一路寡情少欲的人,却也是个至性的情种。这两人如果做对神仙、与世无争该多好。
“早几日哪有空闲?连觉都睡不囫囵。”锦王刚埋怨完,手里已经端起西北商册看了起来。
“是,殿下也不是只求自己睡囫囵。”离昧笑答,“下官请给殿下讲商事……”
作者这些日子有些事,就不一一回复太太们的评论,等写完一阶段我会回复,谢谢太太们留评鼓励。鞠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1章 第 7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