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稚 第1章 第 1 章

神慈巷秋日的清晨，云雾叠生。

绞着人间的空气，已然透显了几分杳杳寂蕴的意。

一位少女，身着黄白相间的校服，垂着脑袋从巷子里走出。

领口处，印着的华铭中学楷体字样，随着她走路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其间，秋间的风拂过，高高束在头顶的单马尾偏了向。

擦过她的白颈，发梢挠了挠少女那不肯示人的脸腮。

冷与痒的双重刺激下，她终是抬起小脸，勉力撑开的两眼像是两颗酿醉了的黑葡萄。

眼角眼尾圆圆钝钝不说，眼中也泛着一寸困倦的朦胧湿光，映衬得清丽的白玉小脸添了几分翘皮的可爱。

“这个天儿怎么没有出租车啊？”

“嗤——”

身后传来一声急刹。

少女吓了一跳。

束着马尾的发圈，本有两片细长的青竹叶，也被跟着哆嗦了两下，好似小命快要悬坠离枝。

捏起拳头，范晔叶想要忍耐怒气。

一转脸瞧清楚自行车上的少年，顿时弯眉倒竖。

“盛怀理？！”

少年含笑熠熠，与她一样。

一身校服，肩正背挺温润端方，从头到脚纤尘不染。

不看脸时好似一枝出落世间的书香雅兰，但偏偏长了一双不合时宜的招人桃花眼。

范晔叶使劲瞪着，那对桃花眼却似笑非笑，眼尾轻红勾翘，大方暴露着他的斜佞本性。

“早啊，小叶子。”

每次在巷口偶遇他，他总是那么神清气足。

就好像一只昂扬着高贵头颅、不知疲倦的……

公鸡。

对，打量着盛怀理前几天刚换的头型，范晔叶总觉得像个鸡冠，就差没染个红色了。

虽然知道他是长了个代表帅哥的美人尖，每次剪短了发，那浅发就会不听话地翘上那么几根，

但她就是认为他这表里不一的性格根本不配这美人尖。

许久没等到她的怒骂，盛怀理凝眼一瞧。

面前的少女正两眼出神，盯着他一动不动。

他伸手，在她脸前挥了挥：“睁眼也能睡着？”

话音入了耳，范晔叶立刻收敛心神，狠狠乜了他一眼，咬牙切齿，放声回击。

“为小不敬，叫我姑姑！”

少年笑而不语，从书包里取出一纸袋，准确无误地丢到她怀里：“买多了。”

范晔叶低头一瞧，纸袋上印着一串手写体红字——陈氏早点铺。

这是神慈巷里新开的一家早餐店，由于店里的招牌早点好吃又实惠，每天早上都人满为患。

范晔叶哪怕拥有地利的优势，但也无法提前二十分钟起床出门买。

毕竟她就是这么懒，宁愿不吃，也要用来睡觉。

看着袋子里乖巧躺着的小米红豆烙，她心里欢喜得很，却还是忍不住对着眼前的公鸡少年吐槽一句。

“你昨天不是说小孩子才吃这玩意吗？口是心非……”

盛怀理正想开口，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甜甜脆脆的嗓音：“哥哥！”

他放眼一眺，盛衿雾一手提着拉开拉链的书包，一手提着饭盒，正朝他奔来。

“九九，你慢点。”

盛怀理说着，赶紧停好自行车，替她拿过书包，把饭盒放进书包里，才牵起妹妹的手，走近闷头吃红豆烙的范晔叶。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不善视线，那紧着吃红豆烙的少女抽空打了个招呼：“九九好。”

盛衿雾这才发现背对着他们的少女是谁，不禁为这场奇妙的偶遇惊惑出声：“咦？叶子？”

盯着眼前这快和她一般高的小学生，范晔叶叹了口气。

忽然又瞄到那额鬓卷翘开的小绒发，她心里憋起笑，暗叹果真是亲兄妹，头发都奇奇怪怪的，但面上却板着，端出长辈的架势，说：

“又一个为小不敬，叫我姑姑。”

毕竟才是个八岁的小孩，被这么一训，立马改口，糯糯地喊了声：“姑姑。”

“乖，九九。”

范晔叶摸了摸小孩的头，冲盛怀理挑了挑眉。

后者看着她不语，一对桃花眼仿佛刚从这破晓的晨雾里捞出来的，清亮濯人。

忽然，空气里传来一声软软的问：

“姑姑……你在吃什么？”

范晔叶秒懂小孩话里的意图，故意望着盛怀理说：“想吃？叫你哥买，他给我的。”

这次倒是轮到盛衿雾不解了，她转过小脑袋瓜，看向身旁的哥哥，一脸认真地问：

“哥哥你早饭不吃就急着出门，不是说去学校值日吗？怎么偷偷去买小米红豆烙了？”

盛怀理的笑骤时僵在脸上，不轻不重地咳嗽了声，旋即解释道：

“新店开业，买一送一，我觉得比在食堂吃划算，便去买了。”

听到这个回答，盛衿雾小小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圆乎乎的杏仁眼满是对小米红豆烙的渴望。

“哥哥，你还有零花钱吗？九九也想吃……”

“明天吧，明天哥哥一定给九九买，”盛怀理俯身，抚了抚说话人的脑袋，温声商量着，“好不好？”

范晔叶在一旁看不下去了，盛怀理在别人面前总是扮温畜无害的邻家少年。

对她，永远放肆没正经的。

就像她家院子种的黄瓜，哪怕给它挂在笔直的竹杆上，她要是哪天不去看看，也会偷偷歪掉脖子。

……难道她本就是根歪杆？

每当他上赶着往她杆上贴，也会长歪？

正当范晔叶思索纳闷之际，盛衿雾的一声好打断了她的揣测。

捏了捏红豆烙，她怜爱地看着眼馋的小孩，说：“给你，九九，姑姑吃饱了。”

手里突然被塞进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小孩开心得在原地小蹦了几下。

“谢谢姑姑！姑姑万岁！”

盛怀理瞅了眼两手空空的少女，提起书包，低声哄着雀跃小孩。

“来，九九先把书包背上，哥哥要去上学了。”

“嗯！”

盛衿雾像平日一样张开胳膊，书包系带就穿过了她手，轻轻落到两肩。

别人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而她是饭来张口，包来张手。

看着盛怀理，她露出大大的笑容。

“怀理哥哥就是全天下最好最温柔的哥哥！”

“九九妹也是全天下最好最可爱的妹妹。”

盛怀理爱怜拍了拍她的书包，重新握住自行车车把，剩下的半句话却是对着范晔叶说的。

“还不上来，你们班不是七点上课？”

范晔叶愣神，看着眼前像只小猫咪安静吃食的小孩，说：“可九九……”

盛衿雾听到她名字，翘弯两只圆乎乎的杏仁眼，天真道：

“姑姑，我坐公交车就行，滴——学生卡，免费的，嘿嘿，你和哥哥顺路，你们先去吧。”

上学高峰期，确实不好打车。

范晔叶顿了顿，只好坐上那后座，对着小孩说：

“那你注意路上的车辆，别一直低着头吃。”

“嗯！”盛衿雾重重点头，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姑姑拜拜。”

话音落地，自行车疾驰如风。

仅拐过第一个弯，却反常停下。

范晔叶不解看去，身前的少年双脚踏地，松开车把手，拉开胸前的背包拉链，从里面取出一个纸袋，头也不回，反手塞到她手里。

看着这份多出来的小米红豆烙，她讶问：“你自己那份还没吃？”

少年侧过脸，无谓地笑了笑，初旭的日光薄而浅，氤氲出他眉眼的俊朗。

“楚意会给我带早餐。”

蓦地想起他昨日放学拎着的一袋子情书，范晔叶反应过来，啧啧打趣：

“还楚意？其实是华铭的学姐们吧？别怪姑姑没提醒你，上高中了得收敛收敛，别早恋耽误了学习。”

“知道了，你也一样。”

少年不咸不淡地应着，也好心补了句：“刚上初中容易少女心萌动，你可得好好收敛收敛，别一心两用，本就不太聪明。”

不太聪明四个字一下触到了少女的龙鳞，她掐住少年的后腰：“你说谁不聪明呢？！”

少年顿时疼得龇牙咧嘴，连连求饶：“哎哟，疼！我错了，大人不记小人过。”

“我明明没使什么劲，装。”

嘴上虽这么说着，但范晔叶还是立马松开了手。

“真疼。”

盛怀理撩起衣角一侧，后腰竟有一块不大不小的淤青。

她不自觉地蹙起眉头，紧着声问：“怎么回事？和别人打架了？”

“上次不是有人在放学路上拦着你回家吗？昨天口头教训了下，他一朋友以为我要欺负他，骑着自行车便撞了过来……”

少年缓缓描述着，见后座少女眼睛圆圆，眉间也隐隐透着担忧，他面上更是溢满了夸张的痛楚。

“好疼啊，小叶子。”

范晔叶听得粉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索性也不去计较那声没大没小的小叶子，毅然决然下了车，握住一边的车把手。

“那我来骑吧。”

盛怀理手肘反靠在把手上，剑眉飞泄出一丝毫不掩饰的怀疑：“你载得动我？”

“当然，”她拍了拍手，把书包塞给说话人，“你下来，我现在浑身充满干劲。”

晨间，清风吹晓。

就这样，一位少女憋红了脸，铆足全身的劲儿，载着个比她高出一头的少年。

穿过槐荫，穿过旭光。

一路气喘吁吁地把腰疼少年载到了华铭中学前的十字路口。

摁住刹车，范晔叶累得额边也生了几颗豆大的汗粒，侧过脸，神情却是满满的骄傲。

“怎么样？我厉害吧？”

盛怀理从座位上下来，不经意瞥了眼自己的运动鞋。

方才一路上帮着她用脚蹬，鞋尖也沾了不少泥尘，暗道再这么过几日，这鞋可能就报废了。

见他不说话，她以为是他拒绝承认他厉害，狠狠捶了下他的肩。

“枉姑姑我心疼你一场！”

少年抬起头，接过自行车，一对桃花眼只余炯炯的晶亮。

“看来还是我的小米红豆烙起了作用。”

“你！”

他飞速上车，车铃在他右手食指的抚弄下，叮铃叮铃，与晨风清脆合奏。

而他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便脚下一蹬，追风而去。

“明天六点半，还请小叶子姑姑再心疼我几天哟！”

少女站在原地，握紧拳头，恨恨咕哝。

“为老不尊！不讲文明！还中考状元，还华铭旋风，哼，德不配位！”

-

中午，华铭中学大门。

少年少女们，穿着黄灰相间的校服，蜂拥而出，都忙着赶路回家。

只有一位少女拐进一家药店，鬼鬼祟祟拨通电话。

“盛怀理，你们班有几个女生？”

听筒里的少年略带困惑：“怎么了？”

范晔叶快速扫过一排排药柜架子，视线最终落到第五层的蓝色小方盒，唇角神秘一笑，才回答：

“我要送她们小礼物，你明天替我发一下，每人一份。”

“什么礼物？”

听筒那边的声音更加不解，她捏了捏手机，高马尾在空中划出一道矜傲的弧线，故意卖关子：“明天早上你就知道了。”

“有没有我的份？”

范晔叶憋着坏笑，洒脱道：“当然少不了你的，就当做是跑腿费。”

“……27。”

她若有所思地唔了声，意味深长地道：“加你，那就是28个女生。”

“……”

“明天准备好早餐，在门口恭迎我的礼物，小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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