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男人气急败坏,声音简直要穿透电话。牠那暴怒的声音经过电流,变得分外可怖怪异。
“别忘了,我们能把你养大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要懂得知足,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白眼狼?实在是太让我们寒心了!”
话音未落,谢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电话里喊了一句,就挂了。
她喊的是——
“胡说,男的不会生孩子。”
夏起南在她脑子里简直要笑发财了,她在她的脑海里滚来滚去,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发展的一切。
这小嘴还挺会说。
赵宗林似乎也被这幅场景震惊了一瞬,牠抬起的手顿在半空中,不知是想要安抚谢希,还是彰显自己的友好气质。
很显然,谢希完全不需要人安抚。
抬起的手尴尬又无人注意,如同牠的心。赵宗林佯装挠了挠头,将手心里的汗抹在后脑勺的发丝上,又插在裤兜里。
“那是你爹啊?”
“好像是。”
谢希嘴比脑子快。
好在她反应过来了,这真是自己爹。谢希又点了点头,在赵宗林看来颇为随意。
“不对,就是。”
“啊,嗯……这个,你爹也是怪不容易的,毕竟养你到这么大了,你别怪我话多,别怪我说话不好听,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赵宗林绞尽脑汁,终于从眼前的谢希与自家才三岁的孩子身上找到了共同点。
孩子怎么能不听爹的话呢!
实在是太叛逆了!
“那就别说了。”
正在玩手机,准备收拾收拾备下一趟课的谢希如是说道。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没正眼去看赵宗林。本以为牠是那种知心大哥,原来换个皮就是爹味中年男。
唉。
“那就是……”
赵宗林嘴唇半张,牠刚想要将自己脑海中的话语倾泻而出,好好教育教育这个不听话的“小孩”,却猛然听到这句话,又一次哽在当场。
如鲠在喉。
两次被接连打断,赵宗林已经快要破防了。牠眼眸中甩出点憎恨,却极快地消失了。再一眨眼,似乎还是那个知心好大哥。
“啊,哈哈。人上年纪了话就多了,小谢体谅一下。你有课是吧?我就先不打搅你了啊。”
好在牠还能给自己下台阶。
赵宗林三两句间,给自己解了围。挤出一抹笑,喝了一口水,匆匆摸了摸嘴,就放下水杯,想要拉开门离开这个尴尬之地。
却不想人在倒楣的时候,不会只倒楣一件事情。
就算只是拉开门这个简单的举动,也发出刺耳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氛围内,分外刺耳。
牠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也许是带生殖器,也许是带妈,不知是对谁的发泄,赵宗林勉强扯起一抹笑,还是拉开门出去了。
真是癞蛤蟆装青蛙,长得丑玩的花。粑粑坑里的萝卜,真当自己是个角儿。
夏起南借着谢希的双眼,心里的反胃几乎呕吐出来。
本来,她也以为赵宗林还算是普普通通的知心哥,没想到这位是重量级白切黑。
不,黑切**。
索性讨厌的人已经走远了。谢希在教案上写写画画,却没有写学习相关的东西。
夏起南在面前的教案上锁定目光,发现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
怎么都喜欢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谢希的任务是找到这所学校的真相,经过这几个月的探索,她发现一点儿风吹草动,却也不敢太过肯定。
像素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带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迹。明明只是普通的白纸黑字,夏启南却觉得摸不到头脑。
那白纸黑字上,只写了简短的几个人名。
“小谷,依依,月儿。”
这几个字旁边,与教导主任的名字相连。谢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撑着头思索了一会儿,从抽屉中拽出一个皮筋,拿在手里翻看。
这皮筋样式,一看便是小孩子的。
它上面粉粉绿绿,旁边还有一个喜羊羊的亚克力小牌子。只是断掉了,还粘连了血迹。干涸的血迹已然变成了暗黑色,看着有些可怖。
小孩子的皮筋,本是童真的象征。只是再加上血迹,让夏启楠想到了一些经典恐怖片。
这个皮筋的主人,经历了什么?
谢希只是盯了一会儿,又放回了兜里。
皮筋在极薄极薄的衣服里,硌出痕迹。夏起南盯了一会儿,感到大脑晕晕乎乎。再抬眼望去,恢复清明,场景已经焕然一新。
这似乎是小孩子的视角。
比较低矮。
办公室很大,象征尊贵身份的皮椅被人擦的干干净净。墙角摆放着一颗发财树和几株绿植,窗户干净又明亮。
只是面前的人在怒吼,声音震耳欲聋,绿植也扑簌簌抖起叶子。
“小谷!你看看你考的这么差!怎么对得起你的父母!”
这具被称作“小谷”的身体,似乎怕极了眼前人。话落一次,她便颤抖一会儿。到最后,身子抖得像筛子,止不住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
“叔叔,我……”
“叔叔”对她失望至极。
牠的大手不住地抚摸卷子,上面鲜红的八十七分,代表着小谷的考场失败,也让“叔叔”找到了可以开口的精准点。
牠重重叹息了一口气。
似乎要把对小谷的所有失望与怨恨都宣泄出来,牠忽然发了狂,将那张八十七分的卷子抓了起来,在手里揉作一团。
明明是纸做的卷子,被男人撕成碎片再重重甩下来时,小谷却觉得身上被甩到的地方好似利刃割开皮肤,她呜咽起来。
这样的年纪,还是太小了。
“你爸爸妈妈把你送到我这里,不就是想让你成人成才吗?你考的这么差,怎么对得起他们呢?你也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吧?”
说到这里,男人的话忽远忽近,似乎从很高的地方俯视他,又似乎从很近的地方抚摸她。
小谷浑身冷极了,她渴望找到这光亮,于是抬头望向叔叔。
叔叔是爸爸妈妈的好朋友,从小便经常来她家里玩。
长大后她到了该上小学的年纪,爸爸妈妈说,为什么不去叔叔的学校里上呢?这样还可以帮忙照顾一下你呢。
这本来是好事。
小谷咬紧了下嘴唇,无意识加大的力度使得嘴巴咬出鲜血,极为复杂的神情在儿童的脸庞上展现开来。
分外矛盾。
就在她犹豫不决,思考自己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的时候,一道蛊惑的声音自上而下。
正是叔叔。
这里的教导主任。
“是不是呢?大人教育你就应该好好听着。来,怎么光低着头呢?这么好看的小脸,哭花了就不好了。好孩子,抬头,让叔叔好好看看你。”
小谷迷茫抬头。
此时不知为什么刚才本来还在轩亮如昼的办公室内,突然黑了下来,这么黑的环境,她几乎看不清叔叔的脸庞。
有一只手摸了下来。
……
热。
困。
好多土,好多土,好多土……
小谷勉强睁开眼,身上新买的衣服被泥土沾染的污秽不堪。她想抬起手,却发现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眼皮好重,眼皮好重,为什么会睁不开眼呢?是困吗?
可是我还在土里呢。
半梦半醒间,鼻腔里塞满了泥土。她看到了叔叔的脸庞,她用尽全身气力抬手,却只看到了迎面而来的一铁楸。
……
夏起南气的咬牙切齿,在那破铲子呼下来的时候,她与小谷的联系就切断了。
这个教导主任,表面上看起来……好吧表面上看起来就不像好人!果然烂的十足。
皮筋还静静地躺在谢希手里,诉说那将说未说的往事。
谢希应当也看到了那些往事,眼眸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她在小谷旁边画了个小三角,又重重涂黑。依依和月儿则没有符号,一片空白。
笔停止了。
她用力一蹭,手上的温度与教案极速摩擦,产生热量。
文字消失了。
夏起南有些摸不到头脑。
谢希忽然站了起来,椅子与地板摩擦发出尖锐的嘶鸣。明明刚才还在纸上用力写下牠的名字,此时声音毕恭毕敬。她微微低了点头,掩盖眼眸中的情绪。
“主任好。”
教导主任今天换了一身,明明是大夏天,牠的脖颈上却围绕着一圈丝巾。
真是奇怪,牠不嫌热吗?
明明额头上已经冒出细密的一层汗水,却始终不肯摘下这圈丝巾。
是过时的样式,像七八十岁的老人佩戴的。
身材似乎比前几日更加肥胖了些,连使劲勒紧的腰带也不能阻止肚子上那坨肉即将垂下。
“主任,您这是……?”
随着谢希的这句话,教导主任这才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脖颈,牠露出了一种暧昧又不失礼貌的笑容,往四周望了望,这才低语。
“家里老婆……”
谢希不再过问。
教导主任只是进来逛了一圈便预备着离开,临走前他说,只是进来看看你们,不要太过紧张,年轻人应该多历练历练。
可是,从牠扭过的背影上,谢希分明注意到了他的脖颈,是一道又一道的红色抓痕。
欲盖弥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