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二十年初春,漠北乌兰塔拉草原深处。
三月的乌兰塔拉草原不见一丝春回大地的意象,尤其是夜晚,仍有着滴水成冰的温度。
一般来说,这种天气下,不管是能歌善舞的乌兰部还是能征善战的阿史那部都只会窝在帐篷里,裹着散发骚味的羊毛毡抵御寒冷。
然而今日是漠北人一年一度的祭火节,家家户户都在帐篷外立起巨大的篝火,围在一起喝酒歌舞,以祭狼神。
上千个这样的帐篷中间,一顶华丽硕大的天穹庐格外显眼。其中人声鼎沸,热闹程度更胜其他帐篷百倍,鼓乐欢庆之声随着北风传出,隐约落进埋伏在远处的符陟云耳中。
这里本是漠北王庭所在地,却不知什么时候被南边晋朝的军队摸到了近前。
趁着夜色,前锋营左中右三军分头潜行、化整为零,在守卫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悄悄潜伏到了王庭外,藏匿于草丛中等待战机。
符陟云跟着右翼军队,一袭黑甲覆身,完美地融入夜色之中。
见队伍停住,她拉着自己的战马原地卧下,接着便扭头从包袱中掏出一大把草料放在它眼前,既为了安抚战马,也为了在大战前给马补充体力。
在她身旁,裨将符令则观察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向副官低声吩咐道:“传令右翼全军,原地休整,寅时二刻(凌晨三点半)发动总攻。”
漠北汗国侵略晋朝边境的历史由来已久,为了彻底平定西北边境,建宁帝于去年钦点左武卫大将军赵恒为行军元帅,率领二十万大军三路向北,誓要将漠北汗国彻底击溃。
数月苦战即将迎来终点,哪怕是经年的老兵也忍不住要激动,更别说符陟云这样的新兵了。月光下,她浅色的瞳仁简直就是在闪闪发光。
符令则一回头,差点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头狼崽子,被妹妹吓了一跳。
他抬起快冻僵的手往她眼前微微一晃,示意她别太激动:“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可是一场硬仗。”
想了想,他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到时候跟紧我,别乱跑。”
符陟云暗笑,她都参军一年了,大哥还当她小孩子一样,每逢出战都要千叮万嘱,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她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便回头摸到战马身边,靠着马腹汲取热量,静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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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月过中天,闹腾了大半夜的漠北人纷纷陷入了沉睡,且比平常要睡得更沉,正是偷袭的大好机会。
右翼众人耐心地等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寅时二刻,西边不知何处乍然传来三道洪亮急促的号角声,是前锋营主将裴世昭通知左右翼一同发动攻击的信号!
听到号角声,右翼众人精神一振,纷纷拿起武器翻身上马,向王庭奔去。
在王庭守卫眼里,这场面简直堪称惊悚——原本寂静无人的草原上,不知哪里传来隐约的声响,随后竟有三队骑兵如鬼魅般出现在了远方!
三支队伍纵马疾驰,没多久就汇合成一支足有千人的骑兵。马蹄声滚滚而来,急若惊雷,还不待王庭守卫们反应过来,黑甲覆身的骑兵就已出现在眼前,仿若死神即将收割他们的性命。
站在瞭望塔上的守卫大惊失色,正要敲鼓示警,就有一只飞箭射来,将他钉在了鼓架上。
火箭如流星,落入营帐中,无数人被马蹄声从深眠中惊醒,又被火焰与浓烟所吓,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营地中陷入了一团混乱。
在这样的情况下,前锋营如一把尖刀般插入王庭,险些就直接冲到王帐门前,吓得各处守卫拼命向王帐聚集,前锋营瞬时压力大增。
符陟云跟在符令则身边,长枪横扫,将射来的冷箭一一打落。见符令则这边尚有余力,而右翼许多将士却因敌人太多而左支右绌,陷入险境,便一时忍不住出手相帮,不知不觉就离符令则越来越远。
按照原计划,此时该有崔原所率的关内军先锋从另一侧赶来支援,两面夹击,将呼邪单于包了饺子。再等到后方大军杀到,此战就可尘埃落定了。
可左等右等,只见漠北军越聚越多,且逐渐有了章法,显然是已经从夜袭中反应了过来。
漠北王庭号称三万大军守卫在侧,若是只靠他们这区区千人拼杀,再等不到援军,只怕要全军覆没于此。
主将裴世昭惊怒交加,一时之间生撕了崔原的心都有了。但见同袍一个个倒下,援军久久不至,只得咬牙吼道:“撤!”
一声令下,前锋营两翼迅速收缩,后军变前军,如尖锥般刺向漠北军还没来得及围住的缺口。
而漠北军也同时接到了留人的命令,顿时也冲杀得更加勇猛。这般以命换命、奋不顾身的打法虽不能完全拖住前锋营的脚步,但却不可避免地给他们造成了更大的损伤。
此时,跟在右翼外围,被敌军缠住的李明乐可谓举步维艰。
她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又是新兵,冲劲有余,耐力不足,冲杀到现在连砍刀都卷了一把,渐渐觉得手中新抢来的刀似有千斤重。
可敌人却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才勉力架开一个敌兵的长枪,又见一道雪亮刀光兜头劈来,却已经是避无可避。
她心下一阵绝望,正要滚下马去,却只见千钧一发之际一箭射来,击碎长刀后去势不减,直直插进了那敌兵的眼窝里。
符陟云纵马从后方赶来,长枪一震将挡路的三人扫下马,对右翼众人喝道:“快走!”
众人见来了强援,纷纷精神一振,跟着符陟云又冲杀了一会儿,总算是冲出敌阵,向来路逃去。
一脱困,符陟云就撇下李明乐等人,迅速朝着负责指挥右翼的符令则身旁赶去。
李明乐一愣,仔细打量了一下符陟云的盔甲,似乎与普通士兵不同,仿佛是亲兵的形制。身为亲兵,却弃上司于不顾,跑来保护普通士兵......李明乐的脸色古怪起来,心中又是奇怪又是担忧。
见符陟云归位,符令则提了半天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一时恨不得顶着风沙大骂她几句。战场如此凶险,这兔崽子却仗着武艺好随便乱跑,万一有什么闪失,他这个做大哥的要如何与父母交代?
符陟云也知道自己行事鲁莽,但她此时也像裴世昭一般憋了一肚子的火,打马追到符令则身旁,大声喊道:“崔原那狗东西人呢?!”
符令则一枪捅穿一个敌军的喉咙,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污:“那不是你该管的!跟紧我!”
没跑出多远,却听到东南侧号角连响。裴世昭回头看去,只见代表关内军的飞鹰旗迎风招展,却是援军姗姗来迟。
电光火石间,裴世昭就想明白了崔原的如意算盘——
关内军故意来迟,长平军前锋营必定会孤立无援、陷入苦战。
若前锋营没能及时突围,鱼死网破之下必定大量消耗敌军力量,便于他们后来居上、渔翁得利;
若前锋营能够突围,只要及时支援,届时漠北军的大部分注意力和兵力仍胶着在前锋营身上,关内军就可攻其不备、直捣王帐。
其间龌龊心思不过“抢功”二字,甚至时间也掐得恰恰好,正好踩在可能被责罚的底线上。若是他们抓了呼邪单于,立了大功,这些细节怕是更没有人会追究了。
裴世昭扫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前锋营,借着暗沉的天色艰难分辨,方才前锋营只凭千人鏖战万人,至少有几百人再也没能冲出重围......
裴世昭心头滴血,可为了战局,为了不辜负同袍的牺牲,只得咬牙命令前锋营掉头牵制住追赶他们的漠北军,为关内军减轻压力。
战局瞬息万变,普通士兵身处局中,只知听命行事。而符陟云跟在符令则身边,却比一般的士兵看得更清楚,见此情况更加火冒三丈。
说好的三军合围,功劳平分,谁料到关内军为了抢功竟拿同袍的性命当诱饵?
好,既然你们要抢功,那我就抢给你们看!
符陟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双腿一夹马腹,陡然提速,脱离大部队就杀进了敌军阵中。
她天生神力,又自小修习枪法,武艺堪称高强。此时激愤之下越众而出杀入敌阵,一杆银枪舞得密不透风,直杀得以勇猛著称的漠北人都纷纷胆寒,三尺之内莫有敢近者。
符令则又被他这个妹妹兼亲兵扔在了身后,惊怒交加地叫道:“陟云!!”
见符陟云头也不回,他赶紧点了身边几个亲兵:“快去追!把她给我带回来!”
几个亲兵领命而去。不远处的李明乐眼见符陟云还在不要命地朝王帐冲杀,犹豫一瞬,也咬牙跟了上去。
有符陟云在前方利剑般劈开敌军,李明乐和几个亲兵堪堪赶上,然后发现这个祖宗真是凭着一腔孤勇就打算单枪匹马去拿呼邪单于的人头,不由得大惊失色。
虽然不得不承认符陟云小小年纪就有万人敌之勇,但前方敌军上万,他们与王帐的距离何啻天堑,这与送死有什么区别?!
女主的名字叫陟云,青云直上的意思,陟罚臧否的陟,zhi四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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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