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传 第3章 第 3 章

纯剑山庄内，两个男人正在聚贤厅叙话。

其中一个身穿白绸、身量纤细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便是上官家现任当家上官无我，另一个身着玄色宽袍、身材高大容姿端方的是纯剑山庄的主人，现任庄主欧阳啸天。

上官无我漫不经心地道：“欧阳兄，最近的江湖传说可有耳闻啊？”

欧阳啸天正襟危坐，不紧不慢地道：“你是想说龙吟诀吗？”

上官无我挑眉道：“不错。”

“绝不可能。”欧阳啸天说话的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却显露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龙吟决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被我亲手销毁了，你不是全程亲眼目睹了吗？”

上官无我冷笑道：“如何不可能，龙吟决谁都没有亲眼翻看过。当时你销毁的不过是一个檀木锦盒罢了。”

欧阳啸天望着他，眼神深不见底。过了半晌才道：“既然如此，多说无益。你信不信又如何。”

上官无我逼问道：“谁告诉你那锦盒里装的是龙吟决？端木琳是不是？你就这么相信她？”

欧阳啸天端起茶杯，淡淡地道：“这件事她不会骗我的。”

上官无我神色微变，忿忿不平道：“你凭什么如此笃定？她当年就是个小骗子，把你和陌上桑哄得团团转！还有，你俩眼看都要成亲了，她突然从你身边离开可有留下只言片语？”

“住口！”欧阳啸天的声音微颤，“上官无我，慎言！”

他白瓷般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但上官无我知道他生气了。

上官无我见他动怒，更是火冒三丈，说话愈发不着调起来：“欧阳啸天！一说她，你就跟我急。你，你不要忘了，你现在是我妹妹的丈夫。你心里不能也不该有其他女人。”

话音刚落，上官无我自觉失言。

欧阳啸天一言不发，面色铁青。他拉不下脸来求和，只得尴尬得咳嗽了两声，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可知有人托宋阳镖局给已故首辅夏言送东西？”

欧阳啸天依旧没有回应。

这么多年，他的脾气秉性，他还能不清楚吗？此时还是主动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为上。

于是上官无我自顾自将小年夜神秘黑衣女子找上宋阳镖局之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他转述得绘声绘色，彷佛事情发生时他就在现场。为了显示自己不是空穴来风，他又特别强调了龙吟决。

欧阳啸天果然如他所愿抬了抬眼，虽然还是没有回应，但他知道他在听。

上官无我见他表情有所缓和，起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为了谈话方便，两人一开始便把侍女们遣出去了，此时只能自己动手。

“当年为了争夺龙吟决，江湖上流的血已经够多了。此事颇有疑点，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查证一番？”上官无我喝了一口茶续道，“难道你不好奇，究竟是不是她吗？”

半晌，欧阳啸天缓缓开口道：“明儿长大了，是时候出去历练历练。让他随你去吧。”

上官无我挑了挑眉，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会自己去。”

他会这么想是有缘故的：自从端木琳逃婚以后，欧阳啸天不惜冒着情报机构暴露的风险，发动了整个探寮的势力，千方百计追查她的下落，依然石沉大海。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线索，他居然只派儿子欧阳明去查探，实在说不过去。

欧阳啸天自然明白他的想法，轻声道：“我有官职在身，不似你这般无拘无束。沿海倭乱已久，武器局正在赶制一批手铳、火炮，须得要尽快完工，运往前线。”

上官无我戏谑地摇摇头，转身朝厅外走去。

欧阳啸天在他身后道：“既来了，去见见诗诗和明儿再走吧。”

上官无我头也不回地摆手道：“知道了。”

清凉酒庄的老板娘是个寡妇，平常人唤邱三姐。她与宋阳相熟已久，看着宋智等人进来，一边招呼小二准备上房，一边笑吟吟的亲自端了一壶茶，一碟点心上来。

“竹墨香茶，祛暑解乏，酱香梅子，益神开胃，列位先用着，马上为大家准备膳食。五儿，赶紧把新酿的竹叶露给宋公子送过来，宋姑娘的玫瑰糕也别忘了。”

一席话将各方安排得井井有条，清凉酒庄只是酒庄，不是客栈，这里的房间只留给熟人下榻。

快到午时，姓曹的早已在二楼包厢里等候。宋恩恩拉住林青云道：“早点收拾了那个姓曹的，玫瑰糕我给你留着。”林青云笑着点头答应。

王一舟是不太懂女生之间的友谊，明明前一天还是陌生人，今天就好得跟亲姐妹一样，但他还是替林青云开心，毕竟她从小到大就他一个玩伴。

两人离开后，宋智从客房里出来。他对宋恩恩和阿全师傅道：“爹给我们留了封信，说马车太慢，思索再三，决定还是先行一步。”阿全师傅道：“这样也好，反正都是一条路，在后面替他们断后也好。”

几人说话间，门外有个男人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一头长发乱蓬蓬的随意在头上挽了个髻，些许青丝垂在耳旁，遮住了半边脸颊。一柄古青色的长剑松松的系在腰间，手上提着一个大酒壶，他有些口齿不清的嘟囔着：“酒，给我酒。”

看他身子弓得几乎要摔倒，阿全师傅好心上前扶了一把，这一扶不要紧，一股浓烈的酒气直冲脑门。

他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个人，是泡在酒里了吗？酒鬼男人一边推开阿全师傅，一边跌跌撞撞地抬起头来。

宋智三人这才看清了男人的样貌，想不到一头乱发下竟有一张英气逼人的脸，虽然现在满是颓废。

随即，他跌坐在长凳上，不说话，只是抱着酒壶不撒手。

邱三姐远远看到男人，匆匆赶来，熟练得将他牢牢拽在手里的酒壶拿出来，灌上陈年老酒，又送了回去。

宋恩恩低声对两人道：“这就是爹说的那个藏在清凉酒庄的高人吗？怎么看都只是个酒鬼啊。”宋智敲了敲她的脑袋道：“就你话多。”

收拾了姓曹的，王一舟掂着手里沉甸甸的钱袋问：“这一百两酬银咱们怎么办？”

林青云微微一笑道：“一半给袁田和阿江做补偿，一半给咱俩做酬劳如何？”

王一舟笑道：“你倒是公道，不像那个姓曹的，阿江哥哥给一百悬赏，他张榜只给五十！”

林青云笑着锤他，末了，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认真的问道：“王一舟，你什么时候会倭国语了？难道你...？”

王一舟立马分辩道：“瞎说什么，我跟你从小一同长大，我是不是倭国人你还不知道？”

林青云眼珠一转，穷追不舍道：“话不能这么说，师父带你回来的时候，你已经5，6岁了，我可不好为你作保。”

王一舟戳了戳她的脑袋瓜儿，低声骂道：“小没良心的。谁小时候巴巴得跟在我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叫个不停。让我带你玩，给你买吃的。”

林青云撇撇嘴笑道：“倒也是。师父怎么会捡个倭国人回来。嘿嘿。那你倭国语哪儿学的？”

王一舟哼了一声：“休想诈我。”

林青云奸计落空嘴硬道：“嘁，不想说就不说罢，我又不会嫌弃你。哎呀，快走，快走，恩恩还给我留了玫瑰糕呢。”

两人说说笑笑地下楼，迎面碰上去后院的酒鬼。错身时，酒鬼突然伸出手死死扣住了林青云的手腕，嘴里含混不清的道：“琳儿？”林青云莫名其妙被锁住，见他衣衫褴褛，只当他是叫花子想要他们手里的银子，便大方的把钱袋往他眼前一送。

酒鬼看清了她的脸，生怕她会逃走一般飞快地点了她的穴道。林青云起初只觉得手腕咯吱咯吱作响，现下被定在当场一动不能动，心里又气又急，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

王一舟登时反应过来，一个回身便向酒鬼攻去。

大堂里坐着的宋智等人也注意到了这场骚乱，眼见有人打起来了，食客们纷纷作鸟兽散。

宋恩恩瞧着酒鬼右手扣着林青云，左手却轻轻松松将王一舟的攻势一一化解，着急地对宋智道：“哥。怎么办啊？”

话音未落，宋智早已一跃而上，他用怀里的铁扇与王一舟左右配合，三人顿时陷入混战。

一旁的小二大叫不好，急到酒窖寻邱三姐去了。

王一舟和宋智两人联手，勉强与酒鬼打了个有来有回。宋智看出酒鬼手下留情，趁邱三姐过来时，故意大喊：“邱三姐，你没事吧！”那酒鬼果然回头去瞧，两人趁他一瞬间的分神将林青云飞速得抢了过来。

王一舟看着林青云被攥得微红的手腕心疼不已，立马替她解开了穴道。

酒鬼知道上当，也不气恼，径直朝林青云走去。

王一舟和宋智下意识地将她挡在身后。林青云此时已缓过劲来，轻轻分开二人，看着酒鬼道：“你是谁？为何要伤我？”酒鬼听得她质问一言不发，只站在离她一丈的位置呆呆的望着她。

邱三姐赶紧上前，连连向宋智几人赔不是：“对不起，诸位。请相信我，他没有恶意，他不是有意要与你们为难的。”酒鬼看看邱三姐，又看了看林青云，似乎清醒了许多。

他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青云刚被扣住的手腕已经淤青，现在还隐隐作痛，她不由得生气道：“你这个酒鬼，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呢。你倒是先问起我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被小姑娘一顿抢白，酒鬼不仅不生气，反而难掩欣喜的神色，邱三姐赶紧将他拽走了。

午膳后，宋恩恩来看林青云，只见王一舟在她门口守着。王一舟见到她，轻轻打了个招呼便到院中去坐着好让两人叙话。宋恩恩知道他是怕那个酒鬼再来骚扰青云，只觉安心。

林青云一见到宋恩恩，便笑道：“谢谢你来看我，我的手腕已经不疼了。这还多亏你哥给的灵药。”

宋恩恩心有余悸道：“刚刚那个酒鬼真是疯疯癫癫的，听说邱三姐平时没少帮他收拾烂摊子。不过，我爹说他武功很厉害，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就算我哥和王一舟联手，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林青云也道：“明明是个酒鬼，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真是人不可貌相。”

宋恩恩小声道：”听阿全师傅说他的招式源自陌门。”

林青云：“陌门？从来没听说过呢。”

宋恩恩立刻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懂行的样子道：“害，这个门派的人神出鬼没的。门人武功虽高，但人丁稀薄，又不爱出风头，平时深居简出，日子一长，江湖上谁还知道有这么个门派呢。”

林青云听得津津有味，不由得道：“恩恩，你竟然知道这么多江湖秘事，以后有机会多给我讲讲呗。”

这一夸宋恩恩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些都没什么的。对了。今天那个酒鬼，他抓你的时候可有说些什么？”

林青云回想了一下道：“他好像叫了一个人的名字，估计是认错人了吧。”

宋恩恩突然道：“我刚刚看王一舟守在你门口，他对你可真好。”

林青云笑道：“我和他自小一起长大，我没有兄弟姐妹，他就似我哥哥一般。”

宋恩恩也笑道：“难怪他这么紧张你。对了，你们俩怎么会从四川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啊？”

林青云当然不会说她是逃婚出来的，而王一舟正是她爹钦定的“童养夫”。她想了想道：“我们原本是要去江西找师父的，难得出趟远门，便四处转转，涨涨见识。”

宋恩恩又惊又喜道：“原来你们也要去江西啊，那岂不是可以结伴同行了。”

不远处，一个身影在暗处静静地观察清凉酒庄的一切，随即又淹没在人群里。

大堂里的宋智微微一震，阿全师傅忙问：“怎么了？少镖头。”

宋智道：“刚刚似乎有人在暗中窥探。”

“啊？”阿全师傅忙向外张望。

宋智摆手道：“不必了，人已经走远了。”

阿全师傅小心问道：“要通知大小姐她们小心提防吗？”

宋智想了想，摇头道：“还是咱们多注意吧，无谓让她们跟着担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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