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传 第2章 第 2 章

“哥，按照这个脚程，明日我们该到清凉镇了吧？”宋恩恩看向宋智道。

宋智点点头算是回答，转而对赶车的人道：“阿全师傅，这马连跑了数日，已经十分疲累。不如咱们找个地方停下歇息歇息再走罢。”

阿全师傅领命，将马车停在一处大树下，又将车上的水壶和干粮拿出来，分与两人。

宋恩恩接过干粮，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不知道爹他们现在怎么样？”

阿全师傅笑着宽慰道：“我们这一路走来，遇到的都是些籍籍无名的毛头小贼，不费什么功夫便打发了。大掌柜他们人多势众，再加上佟大师武艺超群，想必无事。大小姐不必担心。”

宋恩恩略微放下心来。一旁的宋智盘算道：“爹他们骑马南下，又比我们先出发一日。算脚程，这会儿应该已经在清凉镇安顿了。”

宋恩恩自嘲道：“唉，这一路提心吊胆的。我这好不容易出趟镖，都没能好好瞧一瞧路上的风光。”

宋智哑然失笑：“大小姐，你当这是游山玩水吗？只希望明日顺利跟爹他们汇合，早点把这烫手的山芋甩出去，了了这桩差事罢。”

宋恩恩心情放缓，笑着回敬：“明天就到清凉镇了，你不惦记清凉酒庄的竹叶露？”

宋智亦不惯着她，回怼道:“是你惦记人家的玫瑰糕吧，小馋猫。”

阿全师傅最喜欢看兄妹二人斗嘴，有趣得紧，只是天色渐晚恐行路不便，忙出声劝道：“少镖头，大小姐，咱们还是赶紧出发吧。晚上山路不好走，若寻不到落脚的地方，只怕要露宿山野了。”

宋恩恩抬头看了看西沉得太阳，识趣地上了马车。宋智对阿全师傅笑道：“我们走吧。”

马车在山里一路疾驰，宋恩恩掀开帘子，望着远处忽明忽暗的光亮道：“咦，这深山里竟然有处宅子。”

宋智和阿全师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果不其然。两人手脚不停，骑着马、赶着车向那宅邸疾驰而去。

不多时，三人在宅子附近一处斜坡停下，阿全师傅熟练地将马拴好。从这里看过去，大门紧闭，门外两侧各一盏坐地竹灯亮着，透出黄色的光晕。外墙不高，从斜坡处隐隐能窥到院内小半风景，只见庭院内铺着白色砂石，与周围的绿植相得益彰。

“这回运气好，不用在山里露宿了。”宋恩恩三步并着两步，前去叩门。

等了一小会儿，门吱呀开了半扇，露出了一张白森森的脸，吓得宋恩恩倒退半步。门内的女子刘海齐眉，一脸谨慎的看着她。

宋恩恩回过神来拱手拘礼道：“姑娘，我和兄长、叔叔自京师而来，要去清凉镇探亲。不巧天色已晚，山中风寒露重，不知可否在您这里借宿一宿？我们可以付银子的。”说罢，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碎银。

女子看了看宋恩恩，又看了看她身后不远处的宋智和阿全师傅，或许是感觉到他们一行并无恶意，微微欠身后，便将门打开了。

宋恩恩心领神会，这是同意他们借宿了，便回头招呼宋智和阿全师傅上前。

白衣女子等他们走到近前，才提了门后的灯笼在前头带路。

三人方才在坡上未见全貌，入内方觉园中处处是景，十分风雅别致，但似乎与中原的布局不同，不知是哪里的风俗。

回廊之下，女子先行脱鞋上阶，后又跪着拉开其中一扇木格门，眼神示意宋恩恩等人入内。

三人面面相觑，如今情势只能客随主便。宋智与阿全师傅爽快地脱了鞋子，宋恩恩不愿在众人面前脱鞋，索性站在廊下。女子瞧在眼里，亦不勉强，转身忙活着给三人奉茶。

“这宅子只有姑娘一人吗？”宋智好奇的发问。女子放佛没有听到一般，默默地做着手上的事情。

宋智与阿全师傅四目相对，心中暗想：“莫非这姑娘是个哑巴？当真是可怜。”

三人喝过热茶，身上逐渐暖和了起来。大门忽地被打开，一个留着胡须包着头巾的男人一脸警惕，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边走还边道：“阿江，家里来客人了吗？”

女子闻声笑吟吟地出来迎接。宋智忙带着两人一同向男子行礼道：“在下宋智，与妹妹宋恩恩，叔叔刘全自京师前往清凉镇探亲，路经此地，天色已晚。承蒙这位姑娘好心，让我们借住一宿，实在感激不尽，银子我们会照付的。”

男人闻言面色稍和，回礼道：“在下袁田，这位是内子阿江。她不会说话，深山平日罕有人至，相逢亦是缘分，银子就不必了。几位便在寒舍将就一晚，明日天亮再出发吧。”宋智三人自然感激不已。

子时，庭院里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

宋恩恩本就是和衣而眠，立即翻身下床。宋智与阿全师傅已守在门外，三人循着声音来到廊下。

只见一位身形俊朗的蓝衣公子手持长剑正在与袁田缠斗。另一侧的阿江则被一个紫衣少年扣住双手，正在拼命挣扎。

眼瞧着阿江被缚，宋恩恩忍不住一个纵身上前喝道：“放开她！”紫衣少年闻声回头，一张白瓷般精巧的娃娃脸上写满了不屑，柳眉一挑道：“哟，还有帮手。想要人要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说罢，一手拽住阿江，一面与宋恩恩过起招来。

紫衣少年武功怪异，看不出路数，几个回合下来宋恩恩并没有讨到便宜。阿全师傅欲上前帮忙被宋智拦下，他一个飞身隔在宋恩恩与紫衣少年之间，只两招便将阿江从紫衣少年手中抢了过来。

紫衣少年丢了阿江，哪里甘心，杏眼微瞪双掌带风直扑宋智面门，二人战作一团。

眼见紫衣少年并非宋智的对手，蓝衣公子寻了个空档，退到二人跟前，将少年护在身后。

紫衣少年不服气，忿忿不平得掏出了腰间的手铳对准袁田道：“你强抢民女，还雇佣打手替你看家护院，当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你吗？”

宋智交友广阔，识得少年手中火器的威力，他忙开口道：“阿江乃是袁兄的妻子，何来强抢民女一说。咱们不如都放下武器，当面对质，免得误伤了好人。”

紫衣少年与蓝衣公子交换眼神，蓝衣公子向宋智道：“我看阁下的身手非一般看家护院可比，不知是哪尊大佛？”

宋智冲袁田夫妇抱拳道：“在下宋阳镖局少镖头宋智，因有镖在身未能向两位禀明身份，还望见谅。”

袁田扶着阿江摆摆手道：“多亏宋公子你们仗义相救，袁某岂敢有责怪之理。”

蓝衣公子俯身对紫衣少年耳语道：“青云，多问几句也无妨。”

紫衣少年想了想，依言收起手铳道：“好吧，我们也不想冤枉好人，便与你们分说分说。”

话音刚落，蓝衣公子从怀里掏出告示在几人面前一扬道：“诺。张贴在清凉镇里的告示。”

宋恩恩抢先将告示拿起一瞧，只见上面清清楚楚的画着袁田的人像，不由得努了努嘴，又将告示传给了宋智。紫衣少年看在眼里，得意道：“这回你们没话说了吧。”

宋智仔细看了看才道：“这并非官府的告示。袁兄，上面指控你强抢民女，并悬赏五十两银子要抓你，你仔细想想是否有跟人结怨啊？”

袁田叹了口气道：“在大明，有动机寻我并且知道我长相的也只有阿江哥哥的人了。”阿江闻言红着眼看向袁田，眼里充满了担忧。

紫衣少年不解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袁田握着阿江的手缓缓道：“各位，实不相瞒，我本名原田信二，与阿江同是东瀛人。我们是逃到大明来的。”

蓝衣公子立刻发出了质疑：“本朝明令海禁，你们如何能过得来？”

袁田笑道：“明廷虽然实施海禁，但是海上贸易利益巨大，私下各路海商活动频繁，常有商船往来两地。我们便是搭了这条线，才能到这里隐居。”

宋恩恩好奇道：“袁大哥，你与阿江为何背井离乡，千里迢迢来到大明隐居呢？”

袁田道：“我与阿江自幼相识，早已倾心彼此。她父母早亡，我便向她唯一的哥哥提亲。阿江的哥哥是织田信行的亲信，而我一直跟随主公织田信长。天文二十年织田信秀大人去世以后，林秀贞与柴田胜家主张废除主公，改立他的弟弟织田信行为主君，自此两边明里暗里各种斗争冲突不断。他哥哥要求我改投信行麾下，否则便断了结亲念头。”

蓝衣公子斥道：“即便是她哥哥不允你们的婚事，你也不该让心爱的人远离故土与你来这陌生的国度装哑巴度日。”

袁田低头苦笑。阿江忙道：“这不怪他，是我自己愿意的。”她说的是倭国话，其余几人都没有反应。唯蓝衣公子低声叹了一句：“还真是痴心一片。”

紫衣少年回头看他：“你嘴里嘟囔什么呢？”蓝衣公子尴尬得笑笑。

袁田接着解释道：“改投主公这等不忠不义之事，无论如何我都做不出来，于是求亲之事就此搁置。那之后没过多久，阿江偷偷来找我。原来她哥哥想将她献给美浓国大名斋藤道三的儿子斋藤义龙，接人的队伍已经在路上了。我这才下定决心带着她离开。”

宋智不禁感叹：“袁兄为爱人不惜舍弃一切，实在令人佩服。想必来大明之路亦不容易吧。”

袁田点头道：“正如宋兄所说，这一路确实坎坷。不过好在织田家与一位叫汪直的海商曾打过几回交道，此人为人仗义豪爽，得知此事后，他多番上下打点，不仅帮我和阿江逃避追击离开东瀛，还置办了这座宅子，让我们能安心度日。”

紫衣少年由衷钦佩道：“这么说，这个汪公还挺仗义。”

宋智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向紫衣少年发问：“不知张贴这告示的是谁？”

紫衣少年回想片刻道：“那个男子自称姓曹，衣着打扮说话口音与普通乡民无异，并不像是东瀛人。我们与他约定明日午时在清凉酒庄相见，届时我们会将人拿下亲自交到他手上。”

蓝衣公子接着道：“既然事情已经真相大白，袁兄可否取一件阿江姑娘的信物，明日我们好去会会那个姓曹的。”

袁田点头，柔声对阿江耳语一番，阿江忙从怀里取出一方绣帕。

袁田将绣帕交给蓝衣公子道：“这是阿江自己绣的锦帕，上面有家徽。如果是他哥哥的人，自然认得。”

事已至此，紫衣少年起身行礼道：“诸位，今日是我们唐突了。此事既然由我们而来，便由我们解决，必不会给袁兄夫妇留下隐患。”

袁田抱拳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还不知两位高姓大名？”

紫衣少年笑道：“不敢当，在下林青云，这位是我兄长王一舟。我们乃是成都人氏，前几日才游历至清凉镇。”

袁田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二位就在寒舍休息，明日再走吧。刚好宋镖头三人也是要去清凉镇，你们同路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王一舟看了看林青云，转头对袁田道：“既如此，那叨扰了。”

袁田摆摆手：“无须客气，舍下还有一间空房，我让阿江收拾一下，两位就将就一晚吧。”

“一间？”林青云有些犹疑。

宋智笑道：“青云姑娘，你若是不嫌弃的话，就跟我妹妹宋恩恩一个房间吧。”

林青云自然不会反对，她只是有些好奇，明明自己一袭男装打扮，他怎么看出来的。

袁田笑道：“原来是位姑娘，便依宋兄安排。几位早些歇息吧。”

几人离开后，林青云悄悄跟到宋智身边，低声问道：“我自问毫无破绽，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

看着她一脸认真的表情，宋智没来由地想逗逗她，便道：“这可是我跑江湖习得的本领，怎么可以轻易告诉你。”

林青云轻哼道：“不说便不说罢。我总有法子知道的。”说完便跑开了。

阿全师傅在身后笑道：“少镖头，你这又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