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云层积得越来越厚,风势也逐渐加强,眼看又得下雨。
王药把氅衣裹紧,面颊被冷风刮得麻木,他不禁担忧顾依,昨晚连夜大雨,顾依往日受过多处筋骨损伤,没有得到应当的治疗,以致每逢阴冷潮湿的气候,他会虚弱无力,偏偏又周身疼痛,觉都无法睡好,遇到这个情况时,王药就会给他加重用药,一日至少喂三次,这便是他今早又派人给顾依送药的原因。
“军医。”那没皮没脸的萧寅走过来,还递上一壶酒,“天冷了,你可别着凉。”
“哼。”王药撇开脸。
“何必呢?咱又不是小孩子。”萧寅站到王药旁边,背靠着宫门旁的墙,才一靠上,王药就像给烫到那样,弹开便走。
“小气。”萧寅仰脖子喝酒。
“马帅大人。”适才替萧寅通传的宫中侍卫出来了,王药特意放慢脚步侧耳听,听闻萧寅面圣被拒,顿感失望,他一介平民是不能求见圣上,他本以为皇上必会见萧寅,他便想让萧寅给顾依传话,说自己在外面等,就算萧寅摆架子不肯吧,那至少帮他给顾依带药,同样是关心顾依的人,不应该会拒绝这个请求。
“那不然你帮我问一下,皇上能不能见一下那位王大夫?”
王药愣住,转回身看,萧寅真的是向那侍卫指着他。
“殿帅有病,得治,那位大夫最了解殿帅的病况,皇上留殿帅在宫里都大半天了,殿帅身体状况很差,风吹都会倒,再打他,真的会整个人散架。”萧寅说。
萧寅这话把王药吓得飞奔过去,拽着萧寅袖子,焦急地问:“顾依犯什么罪了?皇上为什么还要打他?真要他死吗!”
“不是,我就防着万一,你也知道顾依气人的本事不小。”
“两位倒是不用担心。”侍卫插嘴,他是席墨生的手下,被安排了御书房的守卫工作,“皇上留殿帅在御书房筹划边防军务,送饭送茶没有亏待,我出来之前才刚传了太医去看。”
“会留几天?”萧寅问。
侍卫耸肩,“都虞侯安排了三天的轮班,至少三天不会出来吧。”
王药粗鲁地推开萧寅,殷勤地迎上侍卫,把一个钱袋塞进人手里,客客气气地说:“这位爷,您帮个忙,小的有包药粉,是殿帅吃惯的,不需熬煮,只要泡水里喝就可以,能省下太医很多功夫,您替小的给带进去可好?”
王药待要从怀里掏药,萧寅扬袖子甩,带起劲风,把王药给生生逼退两步才站稳,萧寅压低嗓子说:“别乱来,你这样会被人误以为你和顾依串通做要杀头的事。”
那侍卫把钱袋拿给萧寅,萧寅拿了再抛回给王药。
王药后知后觉萧寅说得有理,他又气又急,气自己此时的无能,急顾依在宫里会出事。
萧寅又和那侍卫说了几句,声音压得更低,王药听不清,等那侍卫走了,王药立刻冲到萧寅跟前,挑眉瞪眼,他若有力气和身高,就会拎着萧寅衣领子,让萧寅双脚离地。
“你们鬼鬼祟祟说什么!”王药质问。
萧寅微蹙眉头,看着像是努力忍让,王药当然知道萧寅在京有权有势,但他仗着萧寅对顾依有意,便一点不害怕惹怒萧寅,毕竟若他王家庄有什么三长两短,顾依的弟弟们就会流离失所,萧寅不至于那样狠毒。
“那是我家事,和顾依无关。”萧寅烦躁地抓他一头冲冠的头毛。
“别想骗我,你是不是让那人传话给顾依?”
“我有什么好传的?我早上拎了他一路,怎么撩拨他都不和我说话,你可满意了吧?你抛弃了他,他还是不肯跟我!”
萧寅这委屈的投诉令王药蓦地消气,把顾依带回身边的自信又更丰满,他昂首挺胸,坚定地说:“他以前不跟你,现在不跟你,以后也不会跟你,我王药,要把他明媒正娶,你有本事倒是来和我抢。”
“哎你这文弱大夫,说话总那么不饶人!顾依怎么受得了你的?”萧寅捋起袖子接道:“我萧寅从没怕过和任何人叫板,你想挑战,我奉陪!你王家有钱而已,我萧家有功勋爵位,来比啊!看看顾秦要把儿子嫁给谁!”
“哈哈!笑死人了,不就是没有兵权的闲散藩王,我王家家大业大,凡有战事,我王家还给军队捐赠马匹食粮,你们打仗无后顾之忧,能不靠我们这些勤奋商人?我现在就能搬一箱黄金去顾府提亲,你想和我比?我劝你现在赶快回家去求你家祖宗把所有传家宝都当了给你换聘金!”
王药一口气把狠话摞下后就拂袖大步离去,他听见身后有石板碎裂声,一定是萧寅那野蛮匹夫在做无谓的宣泄,哼,王药才不把萧家放眼里,顾秦那个生活不检点的昏官,肯定抵抗不了金银财宝的诱惑,萧寅这个吃皇家用皇家的二世祖,胆敢和他抢娘子?呸!
“嘶——”萧寅皱着鼻子瞪王药走远的背影,他脚下有一块裂开的青石板,“这大夫,那么泼辣的吗?难怪顾依整天一副便秘的憋屈样,哼,我萧寅才不蠢,不会和你斗财力。”萧寅自言自语后就赶回家去,无论如何,他得和老爹谈合,离开京城就离呗!他暗笑王药错过了一个重点,皇上在和顾依谈边防军务,意思就是很可能要派顾依出使边境重地,到时他没有京城的职务束缚,不就可以自由自在地跟着顾依?他只要抢在前头,用他老爹和朝中众老臣子的交情来多方利诱顾秦,那王药的金子还没搬到顾府,顾依就已经是萧家小王爷的妃子!萧寅越想越兴奋,离弦箭一样飞回家。
“唔……”
“呃……”
蹲在一高楼墙上一览往两个方向走远的王药和萧寅的两个御用影卫,一个挠脖子,一个挠脸颊。
“要如实报告给陛下吗?”
“当然啊,必须的呀。”
当天,赵珩用过晚膳后,就听人汇报一连串怪事。
萧家把萧寅和李彦闺女合婚之日提前,李家已同意,后日即大婚,按礼仪,迎娶日前后必须延展一天,所以这已是最仓促的日期。与此同时,萧夫人亲自找顾夫人提亲,要纳顾依为萧寅侧妃,同日进门。
家主亲自提亲有些不合礼仪,不该是萧家作风,可这么做竟然是迫不得已,因全京的媒人闭门不接萧家生意,为何?据影卫所报,媒人们都得到一两黄金,条件是不接萧家生意,黄金哪来?是王家庄给的,而王家庄就派了常给王公贵族说媒的有名媒婆到顾家提亲,王家庄大少爷,要娶顾依做正房大夫人。
王家庄牵了一马车去顾府,车子里金灿灿黄金亮瞎左邻右舍的眼。萧家没带聘礼,但萧夫人带上了李彦的夫人,吕琛的儿媳,还有平原郡王的夫人,平原郡王原本是要把女儿嫁给顾依,没想到居然也站了萧家那边,赵珩听后觉得惊人,但不怀疑,萧家虽无兵权,但萧儒仍然是重臣,而萧夫人的官场交际手腕一直是为人乐道,萧家若有什么事需要找人站边,萧夫人出马就所向披靡。
萧寅和王药这俩终于是较劲上来。
顾秦作何决定呢?据报,顾秦推了王家,但开了条件给萧家,萧家未有马上答应,几个把耳朵紧贴屋瓦的影卫说,顾秦的条件是要先把顾依阉割才能带进门。
“哼。”赵珩牵着嘴角冷笑。
跪在下边的俩影卫面面相觑,他俩和顾依因公相识,多少有点同僚情谊,轮流大着胆子进言表示,殿帅好好一男子汉,受此委屈太残忍,请皇上给殿帅说个公道。
赵珩没有回应,遣走了影卫,叫来席墨生,问顾依在他离开御书房后的半日做了什么?
“回陛下,殿帅给太医诊治后就一直看书,臣离开之前,他抄了副地图,在地图做记号。”
“朕让他休息,他又不听?”
席墨生闭口没回话。
“替朕赏他三十板,着实打。”
“陛下,这是……为何?”
赵珩没说话,只冷冷扫去一眼,席墨生领命退下。
未几,年幼的太子来请安,赵珩趁着儿子还小,严格有时,宠腻也有时,近几日太子功课很好,他把这小宝贝放到膝上逗。
“爹爹今日怎么不在书房批折子?”太子看一眼书案上整齐的一叠已批阅的奏折。
“这几日书房有人。”
“什么人呀?”
“爹爹的臣子。”
“是很重要的臣子,才可以留在宫里吧?”
赵珩笑着,“是,很重要,但是有点棘手,爹爹必须先关起来养乖了才可以放。”
太子似懂非懂地点头,赵珩换了别的话题和太子聊。
今夜还是下雨,绵绵细雨,像不止的哭泣。
啪!
“十!”
啪!
“十一!”
啪!
“呃!”
趴在凳子上的顾依耐不住疼痛,扬起脖子发出痛呼,席墨生垂下刚抬起的板子,定睛看眼下那悲惨的受责处。
皇上有令着实打,席墨生不敢放水,宫中禁卫犯错挨打不少有,着实的话打个十板就得痛三天,足够传递教训,要这么打三十,一定是比执勤懒散更严重三倍的错,比如违令、犯上,顾依挨打的理由确实是违令,可本来就伤得不轻的他如何耐得住重打?不到五板子已皮开肉烂,别说养三天,这痛啊,三个月后想起来也得怕。
“殿帅,撑着点,就三十板而已,皇上一定会让大夫给你治,不会有事。”
顾依喘着粗气,开口嘴型像是说‘没事’,但虚弱的声音被淅沥雨声给掩盖。
席墨生无奈,举起板子再打,激起血肉横飞,太监报数声高亢,顾依的反应却越静,打到二十板,他连身体起伏都几不可见,席墨生不得不停下,叫人去给皇上报说顾依挺不过去,晕了。
顾依并没有真的晕过去,太监走后,席墨生担心太医发现的话会如实报给皇上,于是便补一板子,下足狠劲,那一下好不惨烈,顾依连叫也没来得及,身子激烈抽搐,四肢随即软软垂下,险些摔落凳子,席墨生及时给扶住,顺手探鼻息,察觉顾依已没气。
席墨生吓得脑子飞速闪过他这生人的所有荒唐,最终卒于被萧寅掐死,因为起因是替皇上打死萧寅爱恋的人,于是死后得皇上赠了谥号。
堂堂御前侍卫的应对能力总是必须出类拔萃,席墨生的动作并没有因胡思乱想而停滞,他掐顾依人中,给顾依对嘴过气,撕了顾依上衣听见有心跳,就再过气,顾依的嘴里弥漫浓浓血腥,下唇给咬得肿破,对上去还挺软,像女子丰润朱唇。
席墨生蓦一抬头,看到顾依覆盖眼脸的长长睫毛,汗湿的发贴在散乱在脖颈,他视线不自觉往下,亲眼见证萧寅所言,顾依的胸脯很是健美,不似席墨生见过的所有糙汉子,既没有碍眼毛发,也不是平平无波,那锁骨下方显见的圆顶隆起,仅用看的就感觉手感会很似女子。
杂沓的脚步声及时中断席墨生糟糕的遐想,他让开路给太医,太医把脉后说危,席墨生心一阵紧,此刻他不是怕给萧寅杀死,而是同情,顾依这么一个生得好看的人,要如此破烂地死掉,太可怜,他根本没有犯下什么罪。
太医叫来两个助手帮忙,御书房内点灯如白画,把顾依的伤照得狰狞毕露,为了方便清理,顾依衣不蔽体,席墨生一边旁观,见顾依从背至脚,寸寸有疤,还有肩膀骨骼形状左右严重不一,连背脊那条骨都和正常人不一样,有些弯折。
席墨生打心里真的佩服顾依,顾依如破木偶一样的身子必是历经多年苦头造成,而他居然还能把武功练得技冠京师。
如此厉害一个人,这么委屈死掉真的太可惜。
席墨生想起不久前属下告诉他,那位王家庄的少爷要给顾依送药,萧寅也说那位王少爷能医顾依的病。
席墨生相信太医的本事,然而他知道,太医在宫里是否能救一个将死的人,还得看主子的意思。君心难测,席墨生不知道皇上是不是有意要顾依死,就算是,应该也不是非要顾依今天死,否则就不会只罚不上不下的三十板,还只让他一个人执刑,要换作两个人打,那伤害一定倍增。
席墨生如今代替殿帅的职务,清楚宫中的守卫安排,他本人轻功不差,要找到能自由进出皇宫而不被察觉的路线并不难,皇上的影卫都是神不知鬼不觉地飞进飞出,他一个人要速去速回并不难,他想到便做,找了个人代他看守就偷溜出宫,往王家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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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濒死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