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之屿按开浴室的灯,挤出一条洁白的牙膏。手中的水杯还没来得及碰上龙头,手机便响了起来。
是夏樊怡打来的,新加的联系方式,连聊天记录都还不到翻页的程度,蒋之屿实在不知道夏樊怡为什么会突然给自己打起视频来。
蒋之屿接通视频后遮住摄像头,夏樊怡的声音从手机里闯出。
“快看手机,快看手机,快看手机的好友消息!”夏樊怡的声音很大,语气也很急的样子,蒋之屿不明所以。
蒋之屿挂断视频后回到微信主页,通讯录上亮起了五条红点。
都是一个人发来的验证信息,加他的人连头像都没有,对账号的重视程度大抵连诈骗分子都望尘莫及。
蒋之屿垂眼,依次点开,内容如下:
“乔述珩。”第一条还算正经。
“现在我是你顶头上司了。”无用的陈述事实。
“为什么不通过我。”
“通过我。”
“扣你钱。”
蒋之屿惺忪的睡眼一下瞪得很亮。
他虽然独立算早,可这不代表他经济自由也早。在外漂泊这些年的花销不能说是无法承受之重,但也背上了些足够普通人还上10年的贷款。
开源节流这四个字对蒋之屿来说间歇性存在,比如他可以住几十元一晚的酒店,又比如说他可以为了一件充满设计感的餐盘掏光半个月的收入。
再说蒋之屿也不是什么大师,不过是在报纸上提及过几次名字,他受到的关注有限,更不主动参与应酬,自然得不到多少工作。
总之生活过着过着,也只是到了个收支平衡、勉强每个月还能还上分期贷款的状态。
蒋之屿看着乔述珩发来的信息,短短三个字是如此刻薄。
蒋之屿咬着牙,通过了乔述珩的好友申请。
上午十点,蒋之屿拖着行李箱准时到了乔述珩家门口。
开门的是夏樊怡,她见着蒋之屿一副冷灰的面孔,忍不住又瞥了眼蒋之屿右手挎住的背包。
“视死如归好啊,骑士精神!”夏樊怡拍手憋笑道。
夏樊怡领蒋之屿在玄关处换鞋,顺带讲解了一番今天的工作流程。乔述珩罕见的收到综艺节目的邀请,下午需要进棚录制,夏樊怡被安排了别的任务,没办法陪完全程,蒋之屿手头又刚好没工作,他便被拉来充公。
“这不是我的本职工作。”蒋之屿将自己的鞋塞到鞋柜底下,跟着夏樊怡走到客厅后郑重表示道,“我应该没有这个义务。”
“没有什么义务?”夏樊怡没来得及开口回复,乔述珩的声音率先响起,他横躺在深色沙发上,那处正是蒋之屿视角的盲区。
乔述珩似乎是刚刚睡醒,挺起腰杆时的语气还有些愠色,他把睡乱的头发拢到耳后,看不出神情来。
“我是个设计师。”蒋之屿面色平静,正对乔述珩说话,完全没有受压怯场的样子。
“我知道。”
“了不起的设计师。”乔述珩撑腰,懒散歪头笑道。
“但你现在更是我的员工,难道不是吗。”
“员工就应该听话,你是个成熟的人了。”
“还是你觉得为我工作太屈才?觉得帮我做这些闲散的工作羞辱了你的能力。”乔述珩扶平衣服上的褶皱,笑着的眼神逐渐冰冷。
“你想多了。”蒋之屿偏过头,他只是询问而已,乔述珩总是喜欢多想。
两个人彼此瞪着眼,又不说话了。
夏樊怡感知到空气中流动的火药星子,连忙挤到二人中间,“是翟总说希望小乔能够近距离观察老大你的生活,说是这样方便创作,到时候灵感来了,一切都顺了!”夏樊怡立马解释道。
于是几个人总算能坐下来说话,虽然很快乔述珩便起身抬起茶几上的果盘,从中抽出一把水果刀自顾自处理起苹果。
不到三分钟,一条完整且厚度正好的果皮剥落,乔述珩利落地将其捡起,用脚踢出沙发旁的垃圾桶处理垃圾,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夏樊怡见状连夸多声“老大刀工过人”。
乔述珩昂起头扬眉,一面盯着蒋之屿一面把削好的苹果切块到果盘,最后将盘子递到蒋之屿的双手。
“老大在向你示好!”趁着乔述珩走到开放式厨房清洗刀具的时间,夏樊怡朝蒋之屿处靠了靠,她跟着乔述珩工作也有好几个月,算是了解了些他的脾气,左右是个拧巴人,这样的表现已经算是主动给别人台阶。
“快吃啊。”夏樊怡指着陶瓷盘中切好的果块,从中挑了快最大的塞入口:“他就是这样,不说话的时候人还行。”
“别看他长成大高个,各种家务细活都是手到擒来,尤其是手工活,你看这些,全是老大的作品。”夏樊怡捻着纸巾指了指电视机柜摆放的手工木头玩偶,每一个都做工精巧,看上去花过不少心思。
“说实话老大就算不做演员也会成为一个很出色的人吧,毕竟你看他的技能天赋简直就是多到惊人。”夏樊怡拿起电视机柜正中摆放的男孩玩偶,她听前任助理说过,乔述珩连娃娃的衣服都是亲自制作。夏樊怡伸手触碰娃娃的上衣,乔述珩还特意缝了个银色拉链。
“感觉很有天赋。”夏樊怡放下手中的娃娃,回到蒋之屿身边感慨,“要是当年不上电影学院,去美院或许也能有自己的一番天地吧。”
“就像小蒋你一样!”夏樊怡转过身,满面灿烂的笑。
蒋之屿的眼眸微动,垂下眼帘好段时间才又抬起,他看了看玩偶,又看了看手上的盘子,果肉在白织灯光闪动出光泽。
“一定的。”蒋之屿点头,加强语气道。
不管在哪,一定。
三个人从公司派出的商务车下来,节目录制还没正式开始,栏目组派出工作人员在停车场等候,预备先将几人带去嘉宾休息室。
蒋之屿没有来过演播厅,他走在一条很长的走道,极为自然地跟在乔述珩的后头,看着身旁经过的工作人员半弯下腰唤乔述珩“老师”,同乔述珩打招呼寒暄。
乔述珩大概是听习惯了,也不停下来一一回答,只是稍微点头,算是回应。蒋之屿紧随乔述珩到了休息室,休息室上的大门贴了乔述珩的名字,别人进不来,眼下只一位化妆师在场。
乔述珩坐在化妆椅上,屁股还没坐热,有人开门而入。蒋之屿是离门最近的,不出意料被吓到,连带着鸡皮疙瘩从头到脚碎了一地。
“老师,请帮一个忙。”颧骨微凸的的面孔闯入蒋之屿的视线,拿着手机直直向乔述珩走去。
“小齐,又来选服装啦。”
夏樊怡似乎认识来者,很自然贴上去打招呼,她摊开手给还搞不清楚状况的蒋之屿解释:“这个是今天要一起录制节目的刘姐的助理,刘姐你不会不知道吧,就是半个月前才得到国际影后奖项的那个……”
夏樊怡的话语蒋之屿左耳听进右耳而出,蒋之屿的目光放在那个被称作小齐的男人身上,他和乔述珩挨得很近,不时拿出手机翻页比划,两人的交流有来有回,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要紧事。
明明臭着张脸,还真是有人气呢。蒋之屿无声腹语。
一旁的夏樊怡抚上蒋之屿肩膀:“刘姐和咱们老大算是圈子里难得的朋友了,如果不是刘姐经常介绍机会老大还没有这一天呢……”
说起来两个人还是因为在红毯上的穿搭认识的,作为各个明星争奇斗艳的舞台,红台上的高定与奢侈品穿搭多不鲜见,那个时候的刘姐还不算有名,穿不上多么奢侈的衣服,好在候场时碰上乔述珩,不过是随口提了句色彩穿搭的意见,一直不温不火的刘姐居然在红毯上艳压群芳,自那以后只要乔述珩在场,刘姐托助理过来问一两句关于服装的事。
“如果没有那场红毯或许刘姐就不会被导演看见,也就不会成为影后了……”夏樊怡回顾现在圈里人对刘姐热情不断的态度,也只能摇着头,“时也,命也。”
人生就是这样。虽说是山穷水尽,但也总能在末路之后窥得一线生机。
蒋之屿站在乔述珩身后,眼神觑过助理手上不断翻页的手机,眼睫翻动着,嘴唇微微蠕动,不知道在低声自言自语些什么。
“挑选红配绿吧。”乔述珩在对比完几套服饰说出了个罕见的答案,这是很多人心中足够辣眼的搭配,大多数人都避之不及。
然而乔述珩提出这个建议,却没有任何人有反对意见。
“刘姐皮肤挺白的,对颜色的宽容度也高。”乔述珩将手机推回助理的手中,一只臂从化妆台沿抬起轻晃,“但是有些细节需要注意……”
“红色和绿色只能有一方占主体,而且要选用深色的绿,就比如说是……”乔述珩抬起眼,眉毛微不可查地拧动。
“墨绿色。”蒋之屿与乔述珩几乎是同时发声。
突如其来的默契令众人面露诧异,但两位当事人反应平平,彼此对了个眼,好像刚才发生的只是看见一条鱼在鱼缸吐泡的寻常事。
“就是这样。”乔述珩结束回答,起身送客。
几个人目送助理出门后,乔述珩端起化妆桌面上的水杯,想喝上口水歇息。
几乎是一霎那,乔述珩的手指覆上水杯,接着肌肉抽搐,原本平静的水面荡起气泡,水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到地上。
“老大!”夏樊怡有些受到惊吓,她扭头向蒋之屿,“老大的肌肉痉挛又犯了,你快去外边看看有没有暖宝宝之类的东西可以热敷……”
夏樊怡戳了戳蒋之屿的肩膀,她知道事发突然,她也没有和蒋之屿提到过乔述珩的旧疾,面对这样的意外,一时傻愣也是可以理解。
夏樊怡看向蒋之屿,可对方的面色如常,既没有紧张也没有慌乱,反倒有种“我就知道”、“果真如此”的解脱。
夏樊怡怀疑自己看错了眼。
而蒋之屿则是立马挤开化妆师,攀上乔述珩的手臂。
这种事他早就知道了,蒋之屿心道。
毕竟这病,是他亲自促成的,经年不愈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