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辞 第37章 血藤

待火堆生好后，四人便围坐在一起取暖，若非有灵力的加持，在这阴冷的深山密林里很难生起明火。

算起来，他们已不知道在伏魔岭中待了多少个时辰，也分不清此时是白天还是黑夜，头顶上方的鸱枭一直盘旋着，凄厉的叫声无比刺耳。

萧奕珩瞟了一眼对面那冷得直打颤的红衣少女，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轻飘飘地说：“常言道虎父无犬子，看来叶将军的嫡女跟他一样英勇无畏。”

话音未落，最先抬起头来的是叶初，一双灵动的明眸中掠过诧异的情绪，连带着表情都瞬间凝固，她怔愣地盯着萧奕珩，费力地思索着怎么接他的话。

而离尘亦是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叶初身旁的许文谦也略微感到惊讶，向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于是叶初就在他们的注视下慢吞吞道出实情：“不错，我就是柱国大将军叶广成之女。”

许文谦疑惑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来参加什么仙缘大会。”

叶初很认真地想了想，没想出来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因问道：“冲突吗？”

许文谦一时语塞，似乎确实不冲突，于是他干笑了一声：“我只是觉得你乃将门之女，应该不屑与玄门百家争夺什么神剑。”

叶初听完耷拉着脸道：“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萧奕珩微微一笑：“愿闻其详。”

叶初似乎有点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又或者是在整理思绪，良久之后才用低沉的语气向他们诉说：“我爹是柱国大将军，早年跟随先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但是他一直有个遗憾，那就是我娘只生了我这么一个女儿，家里没有男儿郎，为了不让先辈们在沙场上打下的威名被埋没，我爹就花了很多心血在我身上，奈何我武学天赋太差，请了好几位师父都说我不适合练武，我爹不信邪，就亲自教我骑马射箭，但效果也差强人意，我日日勤学苦练也比不上别人，为此我爹时常感到烦心，可我不想让他失望，也不想让他被叔叔们瞧不起，所以……”

后面的话被离尘接过，他淡淡道：“所以你才想要变强？”

叶初坚定地点了点头：“嗯，我想变强，想上阵杀敌，只有这样才不会埋没叶家军的威名。”

萧奕珩轻扬起唇角，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声音也淡淡的：“陈国有的是能带兵打仗的男儿郎，何须你一个弱女子上阵杀敌？”

叶初听了这话打心眼儿里不服气，振振有词地说道：“那你可知我叶家满门忠烈，世代为将，我爹是柱国大将军，小叔是骠骑大将军，我几个堂弟也常年驻守边关，国主曾言，叶家军就是陈国的一把利剑，如今我爹却后继无人，他怎能不惋惜？”

那句话确实是萧奕珩说的，但是他没想到原来叶家还有这段隐情，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接着他又问道：“那令尊为何不纳妾？”

离尘之前听他解释过何为妾室，还知道他自己就是庶出，小时候吃了很多苦，如今又听到他轻描淡写地谈论这个话题，连语气都没什么变化，不免有些感触。

他能这样坦然地面对，想必经历了很多事。

在他出神的时候，叶初解释道：“实不相瞒，我爹在我三岁那年纳过妾，但也只生下了我姐姐，在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难产去世了。”

一直默不作声听她讲述的许文谦忍不住开口：“原来如此，那叶将军就只有你和你姐姐两个孩子？”

“嗯，”叶初点了点头，“但是我姐姐的武学造诣远在我之上，她十五岁便熟读兵法，剑术也是一流。”

许文谦道：“那叶将军便可以把希望寄托在你姐姐身上。”

叶初的眸色黯淡下来，叹了口气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事实并非如此，我爹虽愿意将毕生绝学教给姐姐，但因她庶女的出身，不愿对她委以重任，更不愿将叶家军的指挥权交与她。”

听到这里，离尘下意识地瞟了萧奕珩一眼，只见他敛声屏气，眼底似乎漫过一层寒霜。

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庶出”二字有多讽刺。

而母族若无权势，庶出之子的处境只会更艰难。

许文谦亦不知道该如何置评，只垂眸看着明晃晃的火堆，任那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瞳仁里，照得他的轮廓清晰分明。

接下来便无人说话，离尘开口打破了良久的缄默：“叶姑娘，冒昧问一句，你姐姐现在在何处？”

叶初抬眸望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悲伤的事情，犹豫道：“她五年前便离家出走了，如今是移星堂的一名弟子。”

“移星堂？”离尘和萧奕珩几乎同时出声，二人对视一眼便心领神会。

难怪叶初会不远千里地跑到江都来参加什么仙缘大会，原来不只是为了变强，还因为她姐姐在这儿。

“其实你们也见过我姐姐，”叶初在他们困惑的眼神中道出实情，“她就是移星堂的大师姐——云襄。”

没有人想到会是她，因为上次在梵音峰叶初差点死在吴明恒手上，但那主事者云襄并未出手阻止，甚至没有什么反应，可见她并不在乎叶初这个妹妹。

之前观剑的时候，离尘见识过云襄的剑法，时而飘逸多变，时而霸道遒劲，其天赋确实算作上乘，但与绝世高手比起来仍欠些火候。

叶初将实情都道出之后，忽然记起另一件事，因问道：“话说陆泽，你是怎么看出我真实身份的？”

萧奕珩微一挑眉，轻笑道：“在下从小跟随商队走南闯北，对江湖庙堂之事略有耳闻，知道叶将军有一嫡女素爱穿红衣，之前在茶肆许公子说他是礼部尚书之子，你并不惊讶，若非早就知道，那便是你早已司空见惯，因此我猜测你可能就是叶将军的女儿。”

叶初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许文谦用那温润的嗓音说道：“陆兄这般见多识广，不知师承何处？”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莲花谷。”

萧奕珩再次稳稳道出这个名字，那坦诚的模样连离尘见了都有些怀疑是不是真有这个地方。

反正许文谦是不相信，他干笑了一声：“陆兄何必遮遮掩掩，据我所知，江湖上并无这个门派。”

萧奕珩讳莫如深地说：“江湖上没有，不代表世上没有。”

见他不愿意多解释半个字，许文谦也不好继续追问，反正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四人稍作修整之后就即刻动身前往伏魔岭腹地，这深山密林中不仅寒冷彻骨，还到处都是蛇虫鼠蚁，就算是身怀灵力的玄门弟子也无法一直耗下去，若不赶紧离开，迟早会死在里面。

山路崎岖难行，又无法御剑，极为考验人的体力，许文谦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的红衣少女，关切道：“叶初，你还能坚持吗？”

叶初敛去眼底的疲惫之色，冲他露出了明媚的笑容：“你放心吧，我没事的！”

许文谦回应她一抹温和的笑容：“那就好。”

几人在林中绕了好一阵，遇到过数不清的蛇虫鼠蚁，终于见到了那传说中的“血藤”。

彼时萧奕珩拂去衣袖上沾染的蛛网、青苔等污秽之物，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伏魔岭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来的，大罗金仙都得绕半天。”

叶初没工夫搭理他，因为她现在感受到了一股极寒之气，从头到脚都冷得发抖，而眼前的景象也令她望而生畏。

触目皆是血色的藤蔓，像蛛网一般缠绕，盘根错节，林中光线黯淡，几乎和黑夜无异，还回荡着隐隐约约的呜咽声，处处都透着诡异，光看着都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许文谦偏过头对叶初说道：“你就在此地待着不要进去，我去取血藤。”

“那怎么行？”

“里面定险象环生，你的身体坚持不住。”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叶初，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本来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任务，若我什么都不做，肯定会良心不安。”

许文谦凝视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少女，竟一改往日温和的态度，变得严肃起来：“叶初，现在不是你逞强的时候，你能坚持到这一步已是不易，实在没必要亲自涉险。”

萧奕珩在一旁附和道：“许公子说得没错，莫要为了一把剑搭上自己的性命。”

话音刚落萧奕珩便昂首阔步地朝林中走去，离尘紧随其后。

二人刚一踏足，林中便腾升起数道黑气，伴随着那来自地狱的呜咽声将他们包围。

萧奕珩立刻抽出青痕剑将那黑气劈成两半，此时听到离尘低声说：“是血魔一族的冤魂汇聚在此。”

话音未落，那无数冤魂像着了魔一样疾速朝他们攻过来，离尘祭出赤荒石抵挡这些邪祟，逼得它们无法上前。

萧奕珩果断挥剑斩断了一截血藤，寒光乍现。

谁也没料到他这一剑下去竟像触发了机关一般，那些盘根错节的血藤仿佛有了知觉，变成了触手，迅速地从四面八方朝他二人袭来，带着蛮横的力道缠住了萧奕珩手中的青痕剑，令他动弹不得。

萧奕珩看着这些触手一般的藤蔓，狠狠皱了下眉头，念了句咒语将灵力注入剑身，但即便他拼尽全力也未能挣脱，下一刻那些血藤便迅速地缠住他的手臂。

离尘见状本想上前帮他，怎料被那些血藤绊住了脚，险些栽倒，白色的衣袂在此情景下无可避免地沾染了污秽，像是泥，又像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