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辞 第20章 红尘凉

离尘站在人群中看向这场争执的来源，是一男一女在酒楼之中起了口角。

少女身穿红衣，面容姣好，肤白似雪，正如一枝盛放的红梅那般娇艳顽强，虽是个弱女子，争论起来嗓门不输对面那一群大男人。

而对面那些个身穿锦绣罗袍的男子离尘认识，是三清剑宗的弟子，而且看他们衣袍的颜色深浅，似乎资历不低，应当是内门弟子。

此番那红衣女子孤身一人面对三清剑宗，气势上却丝毫不落下风。

“是你们先出言不逊，倒怪起我来了？”

“分明是你先出手伤人！”

“谁叫你口没遮拦？莫不是你娘亲没有教过你做人的道理？”

“我不过是同你开句玩笑话，你就这般鲁莽，不知道是谁没娘教！”

“呸！登徒子！三清剑宗有你这样的弟子真是奇耻大辱！”

“你……你这个泼妇，我今天不给你点教训就不姓吴！”

“来啊！怕你不成？”少女杏眼圆睁，怒呵道。

眼看就要剑拔弩张，吴明恒身旁那位一直在劝架的男子径直挡在了他面前，慌忙道：“师兄冷静一下，切勿冲动。”

“文谦你让开！”吴明恒急红了眼，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劝诫，使出蛮力挣脱阻碍。

那红衣少女势单力薄，定不是吴明恒的对手，离尘见状正犹豫着要不要出手帮她，就听见老板娘那清脆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几位客官要打便出去打，切莫在小店动手，惊扰了别的客官，何况这一砖一瓦可都花费了不少银两，摔坏了要赔的，诸位出门在外也不想如此破费吧？”

许文谦也附和道：“是啊，师兄，要是宗主知道了你又在外惹事，后果不堪设想，咱们是来参加仙缘大会的，不是来打架的。”

吴明恒仔细思虑再三，考虑到自己将来还要继承宗主之位，遂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小丫头片子，别让我在仙缘大会遇到你——”

红衣少女仍在气头上，本想骂回去，话到嘴边却被老板娘一把拦住，示意她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场冲突便就此结束，看热闹的人群散了，离尘却愣在原地不知是去是留，那人多半还在楼上雅间从容地品茶，自从瑶光镇一别，离尘只愿与他再也不见。

心念至此，离尘来到柜台前准备结账，却不料老板娘告诉他有人已经帮他结过了。

这个消息让离尘措手不及，他眼底掠过一丝异样的情绪，顿了顿道：“是楼上那位穿玄青色衣袍的那位公子吗？”

离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问出这句话的，只觉得心跳加快。

老板娘答道：“正是，那位公子还托我给客官你带句话。”

“什么话？”

“他说，欠你的，皆已还清。”

离尘：“……”

不愧是萧奕珩，连这般细枝末节的事都记得如此清楚。这才是一代君王，永远都是那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即便已经认出了他依然装作若无其事，悠闲地品茶。

离尘在移星堂附近随便挑了一家客栈住下。

当天傍晚整片天空都开始泛黄，空气也闷热得紧，是要下雨的前兆。

入夜过后，屋内亮着一盏灯。烛火葳蕤，映照着桌上层叠堆砌的纸张，白纸黑字，一笔一画飘逸隽永。

离尘自酉时开始就在默写《微言心经》，从傍晚到黑夜，三个时辰过去，他已经不知写了多少遍。

玄阳道长编撰的这本心经专为平心静气，从前离尘抄了很多遍，那时心中无悲无喜，波澜不惊，现在才知道不是文字能涤荡心灵，而是心中本就空无一物。

如今他心里已有了杂念，竟连全神贯注地默写都做不到，思绪飘向远方，瀛洲、瑶光镇、山神庙，每一个地方都让他难以忘怀。

偏偏此时天际传来一声巨响，顷刻间惊雷阵阵，伴随着闪电划过漆黑的夜幕，震得人心慌。

离尘握笔的手因这突如其来的雷声而骤然停下，浓墨迅速在白纸上洇开，将上面的内容破坏得一干二净，意味着这一遍前功尽弃。

同样前功尽弃的还有离尘倾尽全力的伪装。

雷声响起那一刻，离尘的脑海里全是那晚那个人在他怀里颤抖的画面，想起他说他害怕打雷，想起他说要与他成亲，想起他取心头血入药，想起自己是如何冷言冷语让他断了念想。

在落月城清修四载，离尘从未踏足过红尘半步，他曾以为自己心中只有大道，未曾料想到自己也有身在局中的时候，他以为只要与他形同陌路，心中那股妄念就会停止生长。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有就是有，无就是无。

若是心有杂念，即便抄千遍万遍《微言心经》也无济于事。

碧凌峰上，玄阳道长说：“三千光景，消磨多少痴心，十丈红尘，困住多少痴儿，人间太过繁华，要想守住初心，难！”

初听不以为意，如今离尘觉得这句感慨形容得恰到好处。红尘难渡，凄凉难言，情之一字，当真无解。

……

移星堂隆重举办仙缘大会，广邀玄门百家前来比武，而所有人在乎的只有那把旷世神剑，有传闻说那把剑是上古神器。

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神乎其神，大家都对所谓的“神剑”起了好奇心，想在比武前先睹为快。

秦笙将玄门百家聚集到了观星台的比武场，说是要在明日仙缘大会开启前请在场所有人观剑。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巨大的诱惑。

比武场的场地很宽阔，足以容纳百余人，几乎有头有脸的门派都来了，包括以剑法名动天下的三清剑宗，凡江湖大事从不缺席的逍遥派，素以内功心法著称的定风谷等等。

而倍受瞩目的落月城却只来了一个离尘，原因是玄阳道长素来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也不会允许门中弟子跑去争夺什么神剑，荒废功课，因此除了本就在外的离尘，落月城再无其他人到场。

而秦笙这次亦没有拟请帖，只是将消息放出去，凡是想得到神剑的门派尽管来便是。

离尘正是深谙这两点，才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观星台。

偌大个比武场周围坐满了人，玄门百家的道袍华服交织成一道耀眼的风景。

一袭白衣胜雪的离尘隐在角落里，在这场争先恐后的躁动中独占一方宁静，他抄着手远远地瞧着底下那些人，眸色极淡，清冷如月。

忽然，他的目光陡然凝滞，紧紧定格在那抹玄青色的身影上。

萧奕珩在回廊的另一侧负手而立，银色面具遮住半张脸，依稀可见薄凉的唇和清晰的下颌线，他似乎也注意到了离尘，但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刹那，遂全神贯注地盯着台下。

离尘顾不上别的情绪，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稳坐高台之上的正是移星堂主秦笙，他生得一副姣好的面容，剑眉星目，五官深邃，即便不苟言笑，终日端着一副严肃的架子，也不妨碍江都女子都仰慕他。

秦笙的嗓音清晰洪亮，响彻整个观星台：“今日邀请诸位到此参加仙缘大会，为的是将秦某偶然得到的一把神剑赠与有缘人，明日大会正式开始，今日先邀诸位一同观剑，一则为证明秦某并非故弄玄虚，二则若有谁觉得这把剑也不过如此，大可今日就离开，以免耽误诸位宝贵的时间。”

秦笙的一番话不仅打消了在场所有人的疑虑，更是让他们愈发好奇那把神剑究竟长什么样。

站在秦笙身旁的内门弟子朗声道：“观剑开始——”

话音刚落，只见从比武场的左侧走上来一位移星堂的女弟子，虽是女子，眉宇间却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英气，而她手里握着的，正是众人翘首以盼的那把剑。

剑鞘通体为银色，刻有精细的花纹，当她缓缓将剑抽出的时候，所有人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发出了感叹。

那把剑浑身散发着青色的光芒，剑锋凛冽，出鞘之时日光隐匿，天地都变了色，一股蓬勃的灵力自剑身迸发开来。

不管懂不懂剑的人都看得出，这确实是一把极为罕见的神兵利器，只需盯上一眼便让人心神震颤。

同样震撼的还有回廊之上的离尘和萧奕珩。

两人几乎同时认出那竟是上古神兵——奈何剑。

但离尘是通过渊烬的幻境得知的，千年前，天帝之子长临正是用此剑平定了妖族叛乱。而萧奕珩是见连澈用过此剑，也是连澈告诉他剑名“奈何”。

如今这把剑究竟是怎样到了秦笙的手中？这是两人脑海里共同的疑惑。

只见比武场上的云襄手执奈何剑，招式瞬息万变，舞了一套甚为精妙的剑法，配上奈何剑耀眼的光芒，整套剑法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破绽，让人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