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临此时心跳如擂鼓,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害怕被看穿内心的想法,撑在地上的双手渐渐收紧,掌心传来细雪微凉的触感,强装镇定道:“时辰不早了,我明日再来。”
长临刚想起身,手臂就被一股力量拽住,目光直直地落入连澈那淡蓝的瞳仁里,心就像被无形之力攥住一般骤然收紧,让他失了神。
连澈的嗓音就像涓涓细流,轻柔地淌进他的心间:“长临,你是天帝之子,可要想好。”
长临怔愣了片刻,旋即抬起右手三指并拢,坚定道:“我长临对上苍起誓,思君之意,日月可鉴,愿与君共度余生,白首不相离,纵然此身魂飞魄散,若有来生,我心如故。”
待他说完这番话,眼前之景天旋地转,连澈抬手揽住他的脖颈,压着他翻了个身,衣袂与地上的细雪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一刹那过后两人就互换了位置。
长临还在愣神,连澈就单手捧着他的下颌轻轻吻了下来。
这一吻轻柔绵长,长临在仰息之间感受到连澈身上微凉的气息,像细雪在温热的掌心融化那般妙不可言。
先前的不安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蔓延无度的渴望。
长临阖上眼眸,抬手揽住连澈的脊背,将人抱得紧紧的,加深了这一吻。
周遭万物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都销声匿迹,长临的脑海里只有唇齿间的厮磨,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一条黑色的大蛇正迅速朝这边袭来。
连澈的反应却相当敏捷,没有受任何影响,他察觉到危险之后立刻起身施法朝那条蛇攻过去,那蛇闪身险险躲过。
约莫有三十尺长,碗口粗的黑蛇在二人面前立起上半身,黑色的鳞片泛着阴冷的光,头部高高昂起,一双赤红色的双眼警惕地环视四周,嘶嘶地吐着火红的蛇信,下半截身子则一圈一圈盘绕着。
连澈缓缓站起身,冷眼睨着这位不速之客,长临也一下子蹿了起来,满眼错愕地打量着这条黑蛇,怒道:“哪里来的蛇妖胆敢在此撒野?”
话音未落,长临周身汇聚磅礴的灵力,薄唇微启唤了声:“奈何!”,抬手便召来一把泛着青光的剑。
这也是连澈第一次见他收起玩世不恭,召出佩剑作战。
长临的攻势似一道密不透风的墙,而蛇妖的道行也不浅,坚硬的鳞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两人拆了数十招也没分出胜负,反而灼伤了周遭的花草。
长临见状狠狠皱了下眉,不敢再挥剑。
连澈看出他的顾虑,同他一起将这只蛇妖引出了雪松林。
出来之后就是茫茫的雪域,长临再也不用担心剑气灼伤那些花草,遂放开了手脚,手中的奈何剑一下比一下挥得快,青色的锋芒如一道道月弧破空袭来,携带着无穷的杀意,逼得那蛇妖连连后退,鳞甲上亦出现了裂痕,它咝咝地吐着蛇信,张开血口,露出尖锐的毒牙攻过来。
长临捏了个诀将它定住,趁这一瞬间奋力挥出一剑。
剑气破空之时细雪纷纷扬扬,模糊了视线,唯有蛇吐信的声音格外清晰。
那蛇被长临砍伤后便萌生了退意,不再恋战,化作一缕黑烟消散了。
长临垂眸看着剑上沾染的黑血,蹙了下眉心,抬手施法将那血悉数拂去,这才收了剑。
待转身看向连澈时,长临的眼里又恢复了笑意:“你没事吧?”
连澈轻轻摇头:“我并未怎么出手,倒是你与那蛇妖战了几百个回合,仔细被它的毒牙划伤。”
“我没事,只是许久没活动了,剑法有些生疏,否则今日非炖了那条蛇。”
连澈轻浅一笑:“没想到你不仅能言善辩,修为还这么高。”
长临被他这一笑迷得找不着北,却还是记着正经事,遂换上了严肃的表情:“连澈,雪松林里何时混入了这么一只蛇妖?看你并不诧异,难道早就见过?”
连澈也敛去了笑容,淡淡道:“嗯。早就见过。”
他云淡风轻的语气却让长临眼皮一跳:“什么时候?”
“估摸着有一段时间了,记不太清。”
“你认识它?”
“不认识,只知道它是一只还未化形的蛇妖,想吃了我,帮助他增长修为。”
长临感觉太阳穴抽疼,有些后悔刚才为何没有将那蛇妖剥皮拆骨。
“雪松林如此隐蔽,它是如何进来的?”
连澈顿了顿,依旧云淡风轻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那冰幕早已有了裂缝,就算没有那蛇妖,也会被别人盯上。”
一句话将长临的心海搅得天翻地覆,他怔愣道:“照这么说,是因为我破坏了冰幕,因为我频繁出入雪松林,才给了邪祟可乘之机?”
连澈未置一词,看着他眼底逐渐浮现出愧疚的情绪,轻轻叹了口气:“你无需自责。”
“我如何能不自责?因为我的出现,破坏了雪松林千年来的宁静,我……”长临的脸色极为难看,心情沉重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见他这副愧疚的模样,连澈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温和道:“你之前不是说想带我回瀛洲么?世间之大,并非只有雪域这一个去处。”
长临闻言猛然抬眸,如梦初醒,目光落到他淡蓝的瞳仁里,终于笑逐颜开:“此话当真?”
“当真。”
于是长临高兴得上来将他拥入怀中,笑容灿烂:“太好了!连澈,你终于肯跟我回去了,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得有多辛苦,每日天还未亮就往外跑,既想早点见到你,又要处理宫中琐事,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
连澈怎会不知他有多辛苦,好几次明明都困得想倒头就睡,眼底的疲惫藏都藏不住,却还是跟他聊了许久,临走时还塞给他一个自己刻了一夜的木雕,那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鸾鸟。
连澈从未见过木雕这类玩意儿,但从那上面精细的纹路不难看出雕刻之人的用心。
从未见过的,还有那一片赤诚之心。
蛇妖刚出现之时,他想过修补冰幕的裂缝,告诉长临别再来了,但思来想去脑海里只有那人璨如星辰的笑容,明知他频繁的出入会给雪松林带来祸患,连澈依然放任他的来去自如,与他像往常一样谈天论地。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连澈发觉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如果没有他,不知要如何消磨雪松林里的漫漫长夜。
连澈抬手回抱住他,低低道:“我跟你回瀛洲。”
……
之后,连澈进到雪松林将兔子抱了出来,长临施法修补了冰幕的裂缝,又在外叠加了一道封印,这才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瀛洲是东海的一座海上仙山,两百年前,长临率领天族大军平定了妖族叛乱,天帝问他想要什么封赏,他当着满天神佛的面说不要奇珍异宝,只求在下界瀛洲做一个散漫的小仙,此番言论可谓是让天帝在满天神佛面前丢尽颜面。
为堵住他的嘴,天帝大手一挥,将瀛洲划入他名下。
长临并未在意满天神佛对他的窃窃私语,反而乐得自在,施法在瀛洲建了一座倾云宫,又跑去佛界求佛陀给他一棵婆娑树,移植到倾云宫的庭院里,自此成天吟风弄月,懒理天族之事。
长临素来与司命星君交好,自他搬到倾云宫,司命星君经常来找他下棋,除此之外便鲜少有哪位神君来宫里做客。
因此宫里的小仙娥远远地看见那一青一白两抹身影就误以为是自家神君和司命星君走在一起,提着裙子赶忙上前迎接。
待人走近便发觉不对劲,眼前这个身姿颀长,风华绝代的人哪里是什么司命星君?于是请安的话便生生憋回去一半:“拜见长临神君……”
长临一看见她便吩咐道:“织婳,你来得正好,快将流霜殿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从今天开始要住人了。”
“啊?”
“啊什么?快去。”长临催促道。
“奴婢遵命……”织婳带着满腹犹疑退下了。
不过是收拾一间寝殿而已,连澈见那小仙娥诧异成这样,便问道:“那流霜殿有何特殊之处么?”
长临看向他,这一看便发觉他的瞳仁不知何时从淡蓝色变成了漆黑,不免发出一声惊呼:“连澈,你的眼睛……”
“无妨,我离开雪域之后眼睛就会变成黑色。”连澈轻飘飘地解释道。
“还有这回事?”
“嗯。”
连澈的眼睛变成黑色之后给人的感觉不似从前那般清冷绝尘,反倒多了一丝烟火气,但是在长临看来,无论以前还是现在的模样都好看。
连澈没有告诉长临的是,他这种被雪域的灵气孕育出的妖如果离开雪域,除了眼睛会变颜色之外,修为也会有所折损,不过折损的并不多。
“你还未告诉我那流霜殿有何特殊之处。”
长临因笑道:“没什么特殊之处,就是倾云宫的主殿罢了。”
连澈的眼底掠过一丝茫然:“那不就是你寝殿?”
“算是吧,不过我不住那里。”
“为何?”
长临像讲故事一样向他娓娓道来:“这个要从两百年前说起,两百年前我从佛界移植了一颗婆娑树回来,就种在流霜殿,可是这树日渐枯萎,我看着烦,就索性搬出了流霜殿,觉得前山的琼华泽风景甚美,就在那里住下了。”
连澈听完仍有疑惑:“为何树会枯萎?你将灵力注入其中不就行了?”
长临笑得有些勉强:“不行的,婆娑树不是寻常之树,需得以情感意念浇灌。”
“还有这一说?”连澈有些不可思议,“需要什么样的情感?”
长临但笑不语,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自顾自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