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乔眸色幽深,无缘无故失踪,凶手会是她吗?
啪嗒一声,茶杯落地,沈策起身疾言厉色,“看个人都看不好的话,就别做了。”
“是卑职的疏忽,卑职甘愿受罚。”
以沈策的一贯作风,惩罚自然是少不了。
疑点之处在于宋夫人为何会杀害自己的官人,据坊间传言,两人是年少夫妻,虽不至于有情,但好歹也有情分在。
“与他计较作甚?别动怒,消消气。”萧景举起自己广袖往沈策脸上扇风。
沈策横了一眼旁边扇风的哈士奇,萧景讪讪一笑,放下袖子。
他冷着脸问:“院子里的其他人呢?”
“大人,其它小厮丫鬟均以扣下。”
“吩咐下去,找人画下画像,告示贴满整个县城。”
“这……大人,据悉宋夫人双亲亡故,也无亲戚在世,恐怕难以找到……”捕快犯难。
“不。”
奚乔沉吟半晌,而后轻笑道:“宋夫人喜欢看戏,甚爱灯影戏,每日未时都会去梨园看戏。”
“我得家师传授,略会制作一二,届时,你们只需在街市上表演,她定会混迹人群中。”
奚乔知晓这宋夫人是戏迷,只要有戏的地方她一定会来,因经常上府讨月俸,可没少打听府里人的行踪。
“请大人先赐我少许兽皮和纸板。”
“去取来。”沈策向一旁的捕快吩咐。
取来这些工具后,沈策领着其他人屏退到屋外,默默地关上门。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奚乔就抱着影人开门呈交,众人纷纷带着猎奇心理勾着脖子观看。
其中萧景更是胆大妄为杵着看。
影人做得惟妙惟肖,在沈策手里活似真人跳了出来,细看影人眉骨竟与死去的宋县令有些相似。
“好极了!”萧景撸起袖子用力鼓掌,“不愧是沧海大师的传人。”
笑得不知今夕何夕的萧景却受到沈策冰冷的视线,旋即噤声。
萧景:“……”
“萧寺丞,谬赞。”
如今嫌疑洗清,奚乔也帮人帮到了底,于是拍拍衣裙,“既然小的嫌疑洗清,真凶也浮出了表面,小的现在可否离去?”
“当然可以。”萧景乐呵呵地说,“奚小娘子也早日回去歇息为好,晚上还得继续打更。”
接着,他话锋一转,眉梢轻佻,语调拉长而慢,“不如这样,我送奚小娘子回去。”
奚乔:“……”你快别送了。
奚乔还未来得及出声,沈策清冷的声线传来,“余谦继续审问,宋夫人院子里的小厮丫鬟都要好好地审。”
萧景:“???”
审问犯人你可是在京城出名的无情脸,刑具无所不用其极。
你直接站在那里都能让稚子啼哭,期颐惊慌,还需要他来?
萧景疑惑,视线看向奚乔,此时沈策已经带人走出院子,走出门到另一处回廊。
***
一出宋府,站岗的捕快走过来同沈策低语几声。
得到了回应,那捕快不出片刻就递给沈策一件衣物。
落日沉没,暮霭浮浮。
初春的风刮在脸上生疼,奚乔缩了缩脖子,将手相互揣进衣袖里。
耳边响起窸窸窣窣解衣扣的声音,奚乔刚想说摇头说不用,转身就看见沈策往自己身上扣披风。
两人途中一前一后地走着,都缄默不言。
直至奚乔远远望见高高低低的稻草屋,炊烟高高悬挂在空中,海棠树栽种在村庄篱笆外。
她出言提醒,“大人留步,进去就是村庄了。”
“奚娘子。”
闻言,奚乔转身回首,落日透过绿叶,洒在海棠花瓣上,微风拂来,娇嫩的花瓣似雪落到沈策眉宇,两手轻轻相握,头微微下垂,“今日是我失礼在先,还望奚娘子宽宥。”
她摆手示意,“小事一桩,你看我也没什么大碍。”
语罢,奚乔融入袅袅升起的炊烟,身影渐行渐远。
奚乔回去之后草草地用完饭,小憩一会就起身收拾竹梆子和锣,顺带换上打更衣裳。
“奚乔。”
闻言,还未转身就被一个人捂住口鼻拖向不见光亮的角落。
那人将奚乔拖到村庄远处的树上,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奚乔,你说你不好好打更,非要来掺这趟浑水是吧?我看你是活腻了。”
揪住她的头发,奚乔被迫抬头,瞳孔间装满了不可思议,那人嗤笑一声,手上利刃的白光隐约可见,面目扭曲而狰狞,“很震惊吗?要不是你,容娘也不会下落不明。”
“林五,不是我干的,你说的容娘我也不知是谁,你快放了我。”奚乔僵在原地,哆哆嗦嗦的,冷汗湿透了一身。
“去和阎王爷解释吧。”此时的林五什么也听不进去,目光淬了毒,握着刀横冲直撞地向奚乔刺去,此刻披头散发的他活像堕入深渊的恶魔。
奚乔见此情景,看着身后之人的刀刃逐渐逼近,她顾不上地上的竹梆子和锣,踉踉跄跄地扶着树逃跑,途中还时不时注意脚下,以防被绊住脚。
如若跌倒在地被捉住,那就真得去见阎王爷了。
身后的林五不要命地追赶,奚乔体力逐渐跟不上。她到底是个女子,体力不支,与身形高大的男人相比,完全是占下风。
此时的她呼吸急促,眼前一片模糊,头部眩晕,扶在树上的手指也乏力起来。
林五追过来,冷笑着。他一步步靠近奚乔,刀刃的白光晃得她双目刺痛。
就在刀刃刺下之际,奚乔用尽全力踹开林五。
“林五,倘若你杀了我,京城来的人不会放过你。”奚乔喘着气说。
她缓缓舒气,一抬头,脸色苍白不已。
而不设防的林五则被踹到下坡处,手中的刀也飞了出去。
奚乔也没好到哪里去,手腕刮蹭到地面的干树枝,见了血。
见林五手捂着腹部,脸色不好看,她不顾手腕的痛意,倏忽起身捡起刀面向林五,“别过来,小心刀剑不长眼。”
说到底,一个女子能厉害到哪里去。
林五爬起来步步紧逼,狠厉一笑,“就凭你?”
奚乔双手握住刀,强装镇定,但颤音还是出卖了她,“别再过来!”
眼前之人非但没有停下,狰狞的脸上显现出古怪的笑意。
她心下一横,拿着刀冲上去乱舞,配上自己的花拳绣腿,几息之间林五的手臂已经渗出血。
奚乔退后一步大口喘气,而林五眼神里却充满了不可置信。
此时,幽深寂静的林间传来倦鸟受惊声。
林五得意一笑,还未来得及开口,伤口血迹发黑,七窍流出暗血倒地,“你……你也跑不掉哈哈哈……”
语落,他的手垂下去的同时,树梢窜出几名黑衣人。
蠢货,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
奚乔心里咒骂。
看林五神情就明白他也不知刀刃淬了毒,看来他与人结盟却中了计。
奚乔心知自己不是几人的对手,心平气和道:“雇你们来的是谁?可否让我死个明白?”
其中一人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冷声道:“上。”
看来还真是逃不掉了。
奚乔紧握刀蓄势待发,可一人终抵不过多人,几个回合下来,她早已筋疲力尽,刀从手心滑落。
雪白的衣裳沾染了不少血,一口鲜血喷洒在地上。
她白皙的面容沾了不少泥土仍可见清丽,睫毛下的杏眸含着倔强之意。
奚乔半跪着拭去嘴角的血,刀刃抵在地面强撑着她站起来。
她微微上翘的眸子百思不得其解,“我与各位无冤无仇,为何如此逼我?”
“受人之命,忠人之事,要怪就怪你展露锋芒。”
奚乔顿住。
几名黑衣人互相看一眼,片刻,黑衣人手持刀刃向她袭去,已经分不清血染红的素衣还是红衣的她拿起刀刃在漆黑的夜与黑衣人厮杀。
所幸前世阿耶逼着她学了不少防身招式,虽飘荡过久,只记得大概,但也还有还手余地。
见黑衣人越战越勇,奚乔吃力起来,迷离恍惚间,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分明是少年的身影,在练武场练得大汗淋漓,她觉得很熟悉却始终看不清那人的脸。
她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是记得他的。
良久,奚乔睁眼,此刻她的目光充满坚毅,轻功一跃,握着刀向周围之人刺去。
顷刻,黑衣人死的死伤的伤,唯独奚乔手持弯刀屹立在漆黑的夜,血衣似火,胜似黄泉路上盛开的曼珠沙华。
忽地,倒地的一名黑衣人手微颤地拿起地上的刀悄无声息向她身后扔去,此时奚乔察觉,但已经晚了,刀尖直向她心房刺去,她想侧身躲开,奈何无力,大脑一片空白,偏偏在刀刃将刺过来之时,几名身着官服的人及时赶到,剑柄将其刀刃挡下。
奚乔微微侧身,柔弱纤瘦的身躯摇摇欲坠,声线低得只剩气音,“原来是你,阿素。”
说罢,身子一轻,好在身旁之人及时扶住。
萧景探察完现场走过来时,刚好听到奚乔晕厥前的那句话。
他的心如同晴天霹雳,目瞪口呆地望着奚乔,“沈静俭,你方才有没有听到那句话?”
“听到了。”沈策扶住人,压下心底没由来地痛,面无表情道。
见沈策毫无波澜,他失了分寸,紧紧抓住沈策的双肩,情绪失控,“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吗?”
“记得什么?”
沈策用剑柄拂开萧景的手,扶着晕倒的奚乔离开。
见两人背影渐行渐远,萧景摇头苦笑,真是糊涂了,怎么可能是她呢。
***
医馆坐堂。
天微微亮,沈策只身在椅子上坐了半宿。
“沈大人。”一声虚弱的女声传来。
他转身望去,只见奚乔脸色苍白,唇色全无。
“你先歇息。”
“我好着呢!还要多谢沈大人救命之恩,你看我还能活蹦乱跳。”她冲着沈策笑。
见她如此,沈策忍俊不禁,眉间的愁云也惨淡了不少。
奚乔也跟着捧腹大笑,良久后哀嚎起来,“哎!哎哟!”
“应该是扯到伤口了,奚娘子还是先去歇着吧。”
蓦地,她抬头在沈策唇边画出微笑曲线,“沈大人,多笑笑。”
四目对视良久,直至门外一道朗声拉开两人距离,“诶!奚乔,我带着银子来拜望你,你人呢?”
萧景带着银子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自然熟络地揽过奚乔的肩。
她微微侧身躲过,还难以接受萧景的态度转变,“萧寺丞,这是哪地的习俗?”
虽说她爱财,倒也不必如此,不过既然送了,岂有不收之理。
萧景:“……”
奚乔向沈策递去眼神,如此热情好客的萧景有点难以招架。
沈策轻咳一声,“宋夫人的行踪查得如何?”
“还是没有音讯。”萧景正色道。
“再等等。”
***
三日后。
日出雾露馀,青松如膏沐。
嘎吱一声。
屋舍的门被推开,女子身着粗布麻衣,白嫩的面容仰天深吸一口气,细细嗅着大地的绿意盎然。
突如其来的信鸽停在她的屋檐不散,奚乔摘下信鸽脚下的卷纸,打开一看,里面只有短短一句话。
“约奚娘子县衙一叙。”
她穿过闹市径直走向京云府署。
首次作为疑犯押往此处匆忙,还未来得及细看,再至此处,发觉府署高耸入云,彰显着其气势磅礴的建筑风格,两旁的雄狮令人感受到其主人的高贵气质和不可侵犯的地位。
一名捕快向她走来,显然早已恭候多时,“小娘子,这边请。”
“多谢。”
进入门后,迎面而来的是两位熟人。
趁着两人还未开口,一名捕快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何事如此慌张?”
日出雾露馀,青松如膏沐。
——选自《晨诣超师院读禅经》唐·柳宗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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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京云县(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