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止,萧景欲起身询问。
身旁之人拉住他的袖子,向他摇头示意。
萧景放下茶杯,低头拂了拂衣袍,闲散道:“宋……”
刚一开口,他察觉到说错话,双目不自然地瞥向他处,又缓缓道:“卫娘子,先坐吧。”
见萧景如此说,站在卫氏旁边的奚乔将人带到左侧空余的坐凳。
旋即又端了一杯热茶放至前方的书桌上。
她垂头将目光小心翼翼地汇聚在主位之人,见此人表情依旧是毫无情绪波动。
要不要提?他们马上就要回京了。
算了,眼下还是不宜提出来。
奚乔低着头,双手将漆盘抱在胸前,视线一直盯着地板,徘徊不定。
许是主位之人看出她的犹豫,不知所以地看了过来。
提不起兴趣的萧景见此,也凑起了热闹。
他习惯性地用手捏住袖口,唇角噙着一丝让人难以捉摸的笑意,顺着主位之人的目光看向奚乔,不疾不徐道:“静俭,看什么呢?”
沈策见此也并未回避,而是将问题抛给了奚乔,“奚娘子,有话请直说。”
顿时,整个大堂陷入一阵沉默。
三双眼眸齐刷刷地看向奚乔。
见此,奚乔将漆盘放下,心一横,脱口而出:“沈大人,查案的银两还没算清。”
萧景&沈策:“……”?
“大人,在我洗清嫌疑之后,我还参与了这桩案件的调查,按理说,我应该…也有点……报酬…吧,一点点也行。”瞥见两人依旧虎视眈眈地看向她,奚乔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不自觉地埋下去。
大堂一片沉寂,奚乔此时愈加不安。
恨不得当下有人打破这诡谲的氛围。
兴许是一语成谶,此时县衙外的敲门声再度响起,如同是她的救命音符。
不等两人开口,她马不停蹄地跑过去开门迎人。
门被打开,抬头一望,只见是一位身着黑衣裳的老屠户和一身褐色长衫的年轻男子。
细下一瞧,竟觉得这褐色衣裳的男子有些面熟。
猛然,奚乔脑海里浮现出前几夜在馄饨铺子的情景。
这不就是林五的兄长,林四吗。
看来黑衣裳的老丈则是林五的父亲。
她怔了一会儿,直至眼前之人躲开与她对视,奚乔才低头示歉。
随即,她便带着两人来到大堂。
刚踏进屋子,奚乔还未离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两人“扑通”的下跪声。
高位之上的沈策也看了过来,眉头微皱,“你们这是何意?”
两人齐刷刷磕头,余光瞥见左侧坐凳之人,“还请大人为林五做主啊!”
一旁的奚乔见此话,视线看向屠户和林四,眉间浮现一丝不解。
似乎是在确认是否是与林五见面的已婚女娘。
见林四愈发止不住眸色的恨意,看来是已经认出来了。
他当即一步步跪拜上前,怒指卫氏,语气激动难抑止:“此女就是宋县令出事当晚与家弟私会的女娘,如若没有她,五弟不会死,更不会被人算计。”
奚乔敛眸,看来萧景仅仅是给他们看过讯薄了,大概还没有告知卫氏的身份。
她正欲为卫氏说上几句,谁知卫氏竟起身走向林四,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递给跪地的林四。
林四一愣,差点吓得灵魂出窍,而远处的屠户也止住哭声,不可置信地看向林四所说的女娘。
林四收回悬空的手,带着颤音问,“你要干什么?大堂之上杀人是要受绞刑的。”
他不过是一介草民,自然是怕死。
不过,或许是卫氏经历种种已然看淡一切,她将匕首硬生生地塞在林四手上,道,“若你真想为林郎报仇,你杀了我也正好算一命抵一命了。”
随即,她喃喃自语,“当初没有林郎的施舍,我也不会活到今日,算了,我与他有缘无分。”
语落,她双目合上,像是在等待死亡的来临。
此话一出,跪在地上的林四扔掉匕首,猛地起身,踌躇不已,“你是淑容?”
疑惑的话语带了一丝喜悦和震惊。
柱子身后的奚乔见事态如此,也不必过多忧心,她和另外两位大人也识时务地离去,将时间留给他们。
途中,奚乔又凭着原身的记忆碎片了解到他们的缘分。
卫氏自幼与林家是邻佑,两家少有往来。自卫氏亲生父母病故,房屋被其他亲戚收走,卫氏时常被欺辱。而这正巧被街市上卖肉的林五瞧见,林五急匆匆地握着钦刀来威胁,几个亲戚才愤愤然逃离,之后林五将卫氏带回家收留了几日,卫氏为了不被人落下口舌也偷偷离去,几经辗转被无儿无女的客栈掌柜收养。
看来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定数。
三人寻了个附近的偏房稍作休息,等他们叙完旧。
一盏茶后,大堂叙完旧的三人推门而入。
进门后,奚乔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们的身上,林四左顾右盼,见两人都没有开口的打算,他出声,“大人,我们已经决定好将五弟的尸体运回村庄归根。”他顿了顿,视线看向卫氏,又道,“还请大人允许淑容同我们一起离开。”
萧景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
卫淑容不是宋远徵的妻子吗?这一起离开又是何意?
紧接着,卫淑容从袖子里拿出一封手书,上面写的是“和离书。”
四下端详的奚乔顿时明白过来,她瞧了一眼迷惑的萧景,忙不迭低声与他解释,“这林四的意思不是很明显吗?目的就是让卫氏光明正大地入林家。”
萧景一脸认真严肃地听完奚乔的解释后,转头看向正襟危坐的沈策。
沈策略微颔首。
想来他也是明白林四暗示。
待捕快抬出林五的尸体,三人一一拜别。
此时也算是告了一段落,萧景叹息一声查案不易。
走到县衙大门之时,他们望见外面回京马车已经停在石阶下方。
见此,萧景笑言道:“看来这上头的人还准备得充分。”
语罢,他打开折扇慢悠悠地走过去,谁知身后的袍子却被人拽住。
萧景转身一看,见是奚乔。
他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轻声道:“奚娘子是不舍得我们?”
语出,奚乔暗想,当然是不舍得你的荷包。
但她还是犹豫了片刻,诚声道:“萧寺丞,我自是不舍得你们,但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何事?”
“当然是我辛辛苦苦查案的报酬啊。”
萧景一听,顿时觉得美妙的心情被破坏了。
他扬眉,目光望向沈策,语气不怀好意,“你自己问沈静俭,是他当初逼我写信给你。”
这个奚娘子还是交给你沈策对付吧。
语罢,他飞快地上了马车,拉下帘子装死。
奚乔没好气地剜了他的背影一眼,随即,又转头看向沈策,半开玩笑道:“看来沈大人是已经为我准备好了报酬。”
“嗯,给你。”沈策从腰间取出一个荷包递给她,淡淡道。
“多谢沈大人咯!”
奚乔笑眯眯地接过,一只手托住荷包下方,另一只手解开结开始数银子。
越数到后面,奚乔笑得越放肆。
她数完后放进自己的荷包里,抬头看见沈策未走,视线也是望向她,奚乔问:“沈大人还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尽管开口。”
沈策看向周围,街边的小贩已经开始摆摊吆喝,集市的百姓也渐渐地多了起来,大门两侧的树枝也弯下腰迎风招展,车夫在整理马车,马蹄四下晃动,马车里的人也催促起来。
他迟疑了半晌,才悠悠开口,“奚娘子,明日就会有新的县令上任,到时你的月俸不会再拖欠,县令不会再无缘无故征税,家中珍宝也不会被人觊觎,良家妇女也不会被逼得走投无路。”
奚乔听后却不以为意。
朝廷的**她早已在五年前已看清,贪官佞臣流连富贵乡,就算有清廉高洁者,名利场上又有何人能够自持。
她低头抿唇,声音微不可见,“可沈大人觉得五年或十年之后仍是如此吗?人心叵测,谁又能说得准呢?”
身旁之人未答,只是握紧了剑鞘。
奚乔也不指望他是否真的听到,就算听到了又起不了什么作用。
“沈大人,再会。”
希望不要再会才好。
语罢,她转身离去。
直到她的身影淹没在人群之中,沈策才回过神,快步地跳上马车。
他掀开帘子,就看见萧景双手环胸,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沈策没有搭理他,坐在他相对的板凳。
马车摇摇晃晃地启程,沈策的心不知何时也似这马车一般,摇摆不定。
途中小憩之际,萧景凑过身,打趣道:“方才奚娘子同你说什么话,让你一路都坐立难安的。”
沈策一板一正地坐着,面容上没有任何波动。
他严肃地开口,“少窃议他人之事。”
见沈策如此不解风情,萧景自然也问不出什么来。
旋即,他从袖子里取出讯薄丢给沈策,漫不经心地说:“这是卫氏和令娘子的口供,你看看是否有误。”
沈策单手接过讯薄翻页查看,他低头看到奚乔签字处的字迹之时,他脑海零碎的碎片一闪而过。
他抬眸询问,“这是她自己写的?”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语气竟是如此的焦灼不安。
萧景仰头一看,躺在坐板上,腔调慵懒,“是啊,怎么了?”
“字不错。”
他把讯薄放在一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慢慢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