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 第55章 逍遥圣

众目睽睽之下，庄家把着骰盅，问扶疏：“确定了？那我开了啊。”

“等等。”扶疏忽然道，“我想改一下。”

庄家问：“改小？”

“不。”扶疏微笑摇头，“我要改成……三个一点。”

庄家手一抖。

扶疏步步紧逼：“如果里面是三个一点，方才我朋友输掉的两件宝物都要还给他们。如果不是，簪子给你。如何？”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纷纷道：“你这赢面也太小了吧！”“口气这么狂，怎么敢的啊？”“小伙子，小心输得裤衩都不剩！”

扶疏一概不理，只盯着庄家。

庄家神色变幻须臾，最终，为难似的叹口气：“行。”

话音刚落，盅内的骰子们又是一滚，变成了三个六点。

扶疏再次按住他要开盅的手。

有趣。

庄家有点慌：“你又要改？？？”

“对。”扶疏含笑看他，“改成三个六点。其他不变。”

庄家咕嘟咽了口唾沫。

周围人闹不明白这是在演哪出，以为扶疏是来砸场子的，故意挑事。扶疏趁庄家没反应过来，一把掀开骰盅——

果真是三个六点。

“哎呀，”扶疏惊讶，“还真让我猜对了。”

众人倒抽一口气，紧接着沸腾起来，奇道：“这小伙子真神了！”“居然猜这么准，上辈子怕不是个骰子。”“终于赢了一把，看来有希望拿到金骰盅啊！”

庄家面色灰白。

他方才当着众人面答应了扶疏，此刻无法耍赖，只得不情不愿从兜里掏出玉珏和银毛笔，还给莫向秋二人。扶疏俯耳跟二人说了什么，又对庄家道：“再来。”

这回骰盅落地，庄家还没开口，扶疏就道：“还是大。”

庄家一愣，藏在背后那只手哆哆嗦嗦要往桌下伸。扶疏使了个眼色，莫向秋一把捉住他的胳膊，大声问：“你耍什么鬼心思呢？”

聂太清探指在桌下摸了摸，抠到什么东西，啪地扔在桌上。

是一块糕点大小的磁石。

“技艺高超啊。”聂太清评价。

庄家冷汗都要下来了，伸手想去捂，莫向秋立刻将他双手反剪，不让他动弹。

其他人不明就里，都伸长脖子往前凑：“这是什么？桌下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在骰子内部嵌入磁粉，再用磁石在桌下牵引。”扶疏将簪子取回，顺手递给沉冥，“一端能控出六点，另一端则控出一点。”

他这么一解释，周围人全都懂了。

庄家一下成了众矢之的，谩骂从四面八方涌来：“真不要脸！居然用这种阴招。”“这么大个赌坊，怎么还作弊呢！”“叫你们管事的出来！你这种丧良心的，就该车裂示众！”

大伙这么一喊，隔壁赌桌上的也都听到了，等弄明白怎么回事，个个义愤填膺，积极加入骂战。大娘大姐们一马当先，唾沫星子几乎要把庄家砸死。几个五大三粗的爷们直接要去扯人，莫向秋双手一放，庄家立刻哭爹喊娘，连滚带爬往外逃。

不光如此。

有了扶疏这一桌的前车之鉴，其他人也都担心自己之前被坑了，三两成群逮住自己的庄家，让同伙去查桌下，又把骰子全都倒出来细看。有的觉得只查器物不够，甚至一拥而上去扒庄家衣服，惹得四下哀嚎一片。

混乱如星火燎原，整个大厅瞬间乱了套。人们互相撕打，全都红了眼，巡场的小厮和彪汉连忙上前制止。

沉冥在这一片混乱中抬手，瘦长手指从容穿过青丝，将扶疏的头发半挽起，又用簪子轻巧固定住。

扶疏探指摸了摸，问：“有给我弄好看点吗？”

“嗯。”沉冥端详他片刻，“好看。”

聂太清在一旁瞧着，偷偷跟莫向秋嘀咕：“神君大人好熟练啊，怎么感觉这个动作他做了无数次。”

“你喜欢？”莫向秋拨弄心上人的发髻，“那我回头跟他学学，以后我也给你挽。”

聂太清咳了一声，红着脸将猪蹄子打开。

四人隔岸观火，看恶狼和疯狗对咬，直到更多小厮领着护卫队赶来，从力量上压倒了赌徒，打斗才渐渐止息。然而大厅已经没剩下几个完整的赌桌了，桌腿、骰盅、骰子散落一地，上头横七竖八躺着挂了彩的人，哼唧声不断。

满地狼藉。

造成如此混乱局面，不知逍遥坊的后台会不会被惊动。

扶疏正思忖，就见一名小厮绕过地上五颜六色的活物，匆匆朝他们走来。

“几位爷，”小厮态度恭敬，“逍遥圣请你们上去一叙。”

“逍遥圣？”莫向秋听这名字古怪，“谁啊，你们老大吗？”

“正是，”小厮答，“他在五楼等你们。”

附近的人听到他们对话，纷纷侧首，人群中冒出些压着嗓子的议论：“五楼？他们居然被邀请去五楼？！”“老子赌了半辈子，还从没上过五楼！好大的面子。”“不过落到逍遥圣手上，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那家伙简直是魔鬼，从来没输过！”

四人穿过层层楼梯，依次上了五楼，见面前是扇金雕大门，上头刻着貔貅纹，龙眼是夜明珠，龙鳞是掐丝银线。门口点了一长溜金烛，映得貔貅栩栩如生，华丽至极。

莫向秋率先推门，沉甸甸的黄金逼出他小臂筋络：“搞这么华丽，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是吗……逍遥圣？”

屋里站了个人，闻声转过身，好像正在等他们。

他身后还坐了几位，老神在在，正悠闲摇扇子喝茶。瞧见有人推门，屋内闲聊声静了下来，都望着门口。

“贵客，”逍遥圣笑眯眯道，“里边请。”

他看着年近半百，一身墨色缎子衣袍，头发和胡须都夹杂着花白。一双鹰眼勾着精光，掩在笑面之下。

几人走进来，门立刻从外边被关上。

聂太清瞟了眼后头坐着的一排人，蔑声问：“输不起，兴师问罪来了？”

“哪里敢。”逍遥圣半点不恼，“逍遥坊乃是我家业，在座的都是家中长老，也是逍遥坊的管事人。刚才楼下发生那档子事，着实是经营数百年来头一回，我对诸位说声抱歉。护卫队已经派出，定会抓了那出千的庄家，好好惩戒一番，以儆效尤。”

态度倒是够诚恳。

“你说了这么一圈，也没说叫我们上来是做什么。”扶疏开门见山，“我们此番是为了赢金骰盅，阁下不如直言。”

“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逍遥圣将他们引到桌前，“据我所知，诸位方才的赌局还剩下最后一把。不如我替你们补上。”

莫向秋问：“跟你赌？”

“对，跟我赌。”逍遥圣在桌上放了一个骰盅，“不过规则我得改一下。你们赢了，金骰盅尽管拿走。但若输了，你们不仅要留下赌注，还要对外承认，今日之事是你们误会了庄家。逍遥坊没有人出千。”

聂太清哼出声。

“没办法，”逍遥圣笑得无奈，“生意人嘛。”

扶疏瞧着那骰盅，木身漆油，貌似平平无奇。他尝试探出一缕仙力，却无法看到骰盅内部，反而被一道结界挡了回来。

好家伙！

逍遥圣料他们没见过，竟直接拿出了金骰盅来和他们赌。

听金骰盅这个名字，还以为是什么金子做的骰盅，定然奢华无双，没想到和普通骰盅并无区别。若换做是凡人，当真就要被糊弄过去了。

逍遥圣不知自己败露，还笑眯眯等着回话。扶疏想了想，道：“我们如果答应的话，你想要什么赌注？”

他不打算直接撕破脸，先探探口风再说。

“金骰盅贵重无比，我要的赌注自然也不能轻。”逍遥圣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一番，落在腰间的香囊上，“这里面装的是？”

扶疏意识到他在看什么，一把捂住：“这个不行。”

逍遥圣眯了眯眼。

整栋逍遥坊布满他的眼线，他自然知道，扶疏方才拿出金丝楠木簪时眼睛都没眨。此刻却舍不得区区一个小香囊，这更让他好奇了。

“打赌，最重要的是拿出诚意。”逍遥圣靠近两步，“再说了，无论这个香囊多贵重，只要你赢走金骰盅，之后百倍千倍都能赢回来。”

扶疏斩钉截铁：“我说了，不行。”

沉冥上前一步，拦在了扶疏和逍遥圣中间。

若是换做一般人，此时就该识趣退开了。可逍遥圣是当地最大赌坊的一把手，腥风血雨阅过无数，胆色也颇有几分，当下竟不避不让。

气氛一时有点僵，后头喝茶的几位都转头望来。有位老者捧着茶盏问：“圣儿啊，需要我们帮忙吗？”

“不用。”逍遥圣道，一动不动盯着沉冥。

“别只想着香囊啊，我们也挺值钱的。”莫向秋怕神君一冲动揍了凡人，试图解围，“喏，我有这个玉玦。”

“别丢人显眼了，收起来吧。”聂太清面色复杂，“他连簪子都没看上。”

逍遥圣果然摇头：“光是这个，可抵不上金骰盅的价值。”

他绕着几人打起转来，视线一直粘在他们身上。等绕到沉冥身后时，逍遥圣瞄到袖袍下露出的延陵剑鞘，啧了一声，奇道：“这把剑……”

他抬手就要去摸。

仙剑是仙体的一部分，对仙官来说和性命一般重要。

而他居然想赌沉冥的剑。

扶疏忍无可忍，一把钳住他手腕，拽得逍遥圣原地转过身。又抬脚一踢他膝弯，让人背对着自己跪了下去，牢牢压住：“别找死。”

和煦散尽，话音里满是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