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 第102章 交易

**阁坐落在坡头，靠山环水——虽然这水称不上什么好水，不仅不灵秀，还散发着阵阵血腥气，诡谲异常。

小鬼王大摇大摆走进阁楼，身后跟着扶小鬼和水果鬼。

一路沿侧梯而上，遇见了各色女鬼，个个袒胸露乳，热情跟他们打招呼。扶小鬼刚开始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好奇瞄了眼，不幸看见了不该看的，吓得赶紧盯住脚尖，目不斜视。

沉冥在镜子那头咳了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呛到了。

上了顶楼，周围总算清净下来，只有靠外廊的一头摆了张宽桌，置满酒菜。一个浑身黑衣的人背对他们，看着廊外风景自斟自饮，时不时悠闲夹两口菜。

“刀哥！”

小鬼王一见到他，两眼放光。

那人闻声，缓缓回过头，露出一张熟悉的银锻面具。

面具后的目光掠过小鬼王，在水果鬼身上流连片刻，随后紧紧锁住扶小鬼。扶小鬼与之对望，默默攥紧酒壶，几乎就要摆烂化出原身了。

没想到对方却只盯了他一会儿，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冲小鬼王道：“玩累了？”

“玩怎么会累呢！”小鬼王拉过一把椅子，在旁边坐下，“我前几日去凡间逛，发现几样稀奇水果，还有一味好酒。特意带来给你尝尝。”

他打了个响指，水果鬼和扶小鬼应声上前，将东西放在桌上，又退至一旁。整个过程，刀哥的眼神始终追着扶小鬼，看得扶小鬼有些忐忑不安。

怎么个意思？

不知为何，刀哥这般不戳穿他，反而让他心中更加不爽。

沉冥在那头许久未说话，扶小鬼也三缄其口。毕竟刀哥一眼就能看出化形，谁也不知道他能否通过仙力波动，感应到镜子的存在。

小鬼王上辈子估计是饿死鬼投胎，坐下不过一炷香，已经席卷了大半菜肴，吃得满嘴流油。刀哥同他闲谈了几句，态度随和亲切，一点架子也不摆。末了，小鬼王拍拍肚子，起身道：“吃饱了，我想去看杂耍。刀哥，你去吗？”

“不了，”刀哥摇头道，“我怕吵闹。”

“行！”小鬼王招呼两个随从，“跟小爷走，带你们饱饱眼福。”

“等等。”刀哥道，“这酒不错，留给我喝。”

小鬼王不疑有他，交代扶小鬼留下侍奉，转头便带着水果鬼离开。水果鬼一步三回头，可怜巴巴去瞅扶小鬼，后者冲他打眼色：我会去找你。

水果鬼深情凝望：我等你。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扶小鬼把酒壶往桌上哐当一放，道：“喝吧。”

“态度这么差。”刀哥反倒笑了，“吃饭了吗？”

扶小鬼把两条细胳膊在胸前绕了几道，还没答话，肚子率先“咕”了一声。

“……”

扶小鬼皱起眉。

大概他此刻的外貌配上这样严肃的神情，实在好笑，刀哥看着更乐了。他挥手召来几只鬼，吩咐道：“把这些菜撤了，重新上一桌。”又问扶小鬼，“你爱吃什么口味？”

扶小鬼瞪了他半天，道：“你这里有活人能吃的东西？”

“当然。”

“那我要吃辣。”

“好。”刀哥转头交代下去，“做甜的。”

“……？”

**阁的鬼训练有素，效率极高，转眼就呈上一桌热腾腾的新鲜菜肴。扶小鬼在座椅上晃荡着小短腿，正欲拿筷，刀哥却道：“你打算就这样与我吃饭？”

扶小鬼打量了自己一番，问：“影响你食欲了？”

“有点。”刀哥给他倒酒，“这里没有旁人，你不必如此谨慎。况且，这是我们正式吃的第一顿饭，好歹拿出点诚意。”

“行。”

扶小鬼化出了原身。

“不过，诚意不该只有我一人拿。”扶疏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公平起见，你也得把面具摘了吧，怀图？”

对方动作微顿。须臾，轻笑着取下面具，道：“到底瞒不过你。”

面具后的英朗眉目露出来，目光带了点狡黠，正是怀图。

“这次怎么独自前来，”怀图漫不经心抿了口酒，“你的神君大人呢？”

扶疏夹了块米糕，咬掉个角，答：“在忙。”

“他倒也放心让你一个人。”怀图稀奇，“遇见上回那种事，不怕你再碰到危险？”

“你总打听他做什么？”扶疏奇怪道，“难道不该先问，我这回来有什么目的吗。”

怀图放下酒盏，伸手示意：“请说。”

“来偷人。”

“……偷谁？”

“这事你该知道。”扶疏咽下嘴里的东西，“先前要飞升的歧舌国君，被文昌暗中掉包，塞进阴府服苦役来了。”

“我知道吗？”怀图不置可否，“或许吧。”

“我这次就是来找他的。”扶疏懒得拐弯抹角，“你要是同意，我直接带他走。你若不同意，我们打一架，我再带他走。”

“你就这么自信能打赢我？”怀图停了筷，竖在碗中，“再说了，虽然我很想帮你，但这事我做不了主。”

“为何？”

“阴府来来往往这么多鬼，每个都有名目。”怀图叹口气，“多一个少一个，都是要登记在册的，就算我不拦，长老和阴侍也会拦。你若非要带他走，我只有一个办法。”

扶疏嗦了口面，抬头道：“说来听听。”

“我放他上去，你留下来顶替他。”怀图挑了坏笑，“怎么样？”

“……”扶疏面无表情，“还真是不怎么样。”

“你看，你又不愿意答应。”怀图惋惜摇头，“那就没辙了。”

“那算了。此事你不必管，我再想想办法。”扶疏放下筷，“问你点别的。”

“你说。”

扶疏斟酌片刻，道：“我从前见过你吗？”

怀图万年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显露一丝出神的表情。

扶疏立刻有了数，紧跟着问：“我在哪见过你？”

“小孩，你很聪明。”怀图抬起眸，“你若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但在这之前，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放弃你的仙位，”怀图定定望着他，“投靠阴府。”

扶疏怔了半晌，失笑道：“我凭什么放着好好的神仙不做，跑下来做鬼？”

“不是普通的鬼。”怀图道，“我把鬼王之位传你。”

“……”

扶疏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听到了。”怀图似笑非笑。

扶疏半天不知该从何开口，哪怕怀图方才说的是让他跳脱衣舞，他都不会如此震惊。

怀图也不催他，只拿食指轻刮着碗沿，安静等他回答。

过了许久，扶疏恍然道：“我知道了。”

“什么？”

“你果然是鬼王。”

“……”

怀图半天等来这么一句，差点被气笑，拿手点着桌子问：“这是重点吗？”

“怎么不是呢？”扶疏忧愁起来，“想要覆灭玉京的是鬼王，他还把这事告诉了我。这是不是代表，我若不答应，今日就走不出阴府了？”

怀图：“也可以这么理解。”

扶疏有些苦恼，想了好久，突然灵光一现，喜道：“我喝了孟婆汤，所以出去之后就不记得这事了。你可以放我走。”

怀图随口道：“那东西对神仙又不管用。”

“……”

好你个玄英神君！

扶疏抬头，不确定沉冥此刻在哪看着自己，便朝虚空瞪了一眼。镜子那头格外安静，神君大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怀图摊手：“我说的事情，你答不答应？”

扶疏问：“你说认真的？”

“骗你做什么。”怀图甚至直接拿出了鬼玺，往桌上一放，“现在接过去，你就是鬼王了。”

鬼玺乃青玉雕成，纹样是嘲风衔剑，断剑落处成墓碑，和扶疏先前在青铜门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扶疏百思不得其解，但无论如何，他得先把歧舌国君送出去。于是他道：“这是大事，我需要时间考虑清楚。现在决定太仓促了。”

怀图问：“你需要多久？”

扶疏琢磨了一会儿，试探着道：“……三日？”

“行。”怀图答应得痛快，“那你便在阴府呆上三日，一切自便。三日后我来找你，到时记得，”他凑近扶疏耳边，“给我个明智的答复。”

说罢，干脆起身离席，将扶疏一人留在了原处。

扶疏等他一走远，立刻质问：“哥哥，孟婆汤——”

“你要答应他么？”沉冥迅速岔开话题，“你当真要舍弃仙位？”

“……怎么可能！”扶疏一下就被带偏了，“我这只是缓兵之计罢了。等送走那个倒霉国君，我自会想办法出去。”

“那就好。”沉冥道，“你要找的人在河对岸。”

扶疏哦了一声，抓紧吃了几口菜，匆匆擦嘴下楼。

出阁一路往西，扶小鬼闷头走，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有什么事没落到实处。走出好大一截，他才反应过来，又道：“哥哥，那个孟——”

“到了。”沉冥适时出声，“右边的擂台，进去。”

扶小鬼再度被转移注意力，扭头望过去。只见右侧是一处宽敞草地，上面坐满了鬼。鬼群中间搭了座一人高的木台，台上两团篝火阴阴烧着，焰苗森冷鬼绿。

台上两只鬼各站一边，眼巴巴盯着篝火，神色紧张得不行。

扶小鬼扫了一圈，很快就看见小鬼王大剌剌躺在坡上，身边是端正跪坐的水果鬼。他凑上前去，乐呵呵道：“我来啦！”

水果鬼如见佛祖，忙往他手里塞了把樱桃：“吃！”

小鬼王瞥了一眼，似是要斥责，转念想了想，又无所谓道：“唉，吃吧吃吧。本大爷今天心情好，懒得跟你们计较。”

扶小鬼盘腿坐下，边嚼边问：“这是在比什么？”

“这你都不知道？”小鬼王讥笑，“比谁家活人烧得东西多啊。”

话音刚落，其中一团篝火噗的一声，喷出一串金纸元宝，引得群鬼一阵欢呼。篝火后面那只鬼忙掏出个麻袋，美滋滋将元宝尽数捞进去。另一只等了又等，不见有东西出来，脸色不太好看。

“原来是这么个比法。”扶小鬼颇感兴趣，“小鬼……王，你怎么不上去比比？以你的身份，大概率能赢过它们。”

“我去干什么，”小鬼王嗤了一声，“我全家都死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