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有相思诉明月 第71章 北风吹（五）

山谷激流响彻天地，仿佛将要天崩地裂。

李晋忠已观察多日。

因水势猛烈，元人援军南渡不畅，元军自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他们如今恐怕正躲着，不敢再惊扰宋军。

这正是宋军北攻的好时机。

李晋忠已下令今夜就北上，向元人靠近，乘势而上将元人一举消灭。

将士已与元人相持多日，虽然面上有些疲惫，可心里还是异常亢奋的。

他们不能停歇，也不能松懈，所有人都盼着能早日得胜，凯旋而归。

葱绿的树冠上有几点枯黄，颜色相异，格外醒目。

何绍见李晋忠独自坐在树下，慢慢向他走近。

“李将军。”

他在李晋忠身旁坐下。

来日大战，两人都心知肚明，或者说，经历无数战事，他们早已习惯了。

从烈阳夏日到枯木秋日，他们便一直在同元人打仗，不曾懈怠。

可是这一战，意义非凡。

若是战败，等洛水退去，元人定会疯了般向南派兵。

这是一次绝佳时机，宋军不能失去。

可就算战胜，也不意味着元人会善罢甘休。

何绍蓦地问一句：“这一战后，李将军想如何做？”

其实他心里已有答案，只是想得个确信。

李晋忠暗叹口气，并未开口。

秋风瑟瑟，树叶搓磨，沙沙作响。

良久，李晋忠才开口。

“何将军当知道，这十几年来，我都念着一件事，一日不收回延州，我的心就一日不得安宁。”

他忽地将双拳紧握，几簇银丝在他发间穿插。

十几年，这件事，占据他大半个为将之路，是他奋力去解的心结。

“我愿意与李将军一起，夺回延州，让延州重回大宋怀抱。”

何绍将手中剑握紧，无论何时，他都做好了准备。

飞鸟啼鸣，展开双翅飞向茫茫云天。

“好！”

狂风吹过山谷，与激流同奏。

这天，越来越冷了。

“今夜一战后，该作何打算？”

李晋忠扶膝而起，“将洛河以南的元人消灭后，先在洛河铸防，让元人不能南下，之后……我们逐步北上，消耗元人势力，与元人相持越久越好。”

元人骑兵多，天若是越冷，粮草供应就越少，他们的粮草也就会慢慢消耗殆尽。

到那时，元人怕是无力反击了。

李晋忠将计划布下去，听完号令，将士们各个热血沸腾，只等今夜将元人杀个措手不及。

夜幕拉下，夜色渐沉。

几日寻觅，派去的士卒找到元人躲藏之地，又顺利回来将敌情告知李晋忠与何绍。

元人如今正躲在洛山以东的一个山谷中，因接连战事，又无增援，元军势力并不强大，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衰弱。

闻此，李晋忠一令，与何绍共率八千精锐，向元人靠近。

弯月被云掩盖，月色并不明亮，将士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向敌人逼近，夜色灰暗，将士正隐藏在这片灰暗中。

步履不停，急而有序的脚步声被激流冲撞岩壁的声音完美掩盖。

队伍忽然停下。

李晋忠屏息，即使月色微弱，他还是能看见不远处的元人军营。

他慢慢抽出剑，眼里是拼死一战的决心。

部分士卒听从李晋忠号令，先行冲入元人军营。

一时间，流矢如雨，火光通明，刀剑碰撞声甚至比河水激流声还要强烈。

元人没料到宋军会在今夜突然夜袭，显然有些措手不及，慌乱地拔剑与宋军相战。

李晋忠一声令下，余下士卒纷纷向元人军营奔去。

倏尔，浓云被风吹散，天地便亮了几分。

铁甲映着月光，皆化为地上的星星。

繁星在夜幕上飞旋，时而暗淡，时而明亮。

何绍飞身而过，刺穿元人胸膛。

长剑一旋，火星四散，将营帐点燃。

火光更盛，山谷更亮了。

火光入眼，化为烈火，燃在心间。

此刻，所有将士忘记生死，一往无前，从不惧怕，亦不退缩。

天色渐明，将士还在浴血奋战。

一夜厮杀，他们丝毫不觉疲倦。

斩杀最后一个元人时，晨光恰好照入山谷。

这一战，他们胜了，洛州境内的元人也被全部消灭。

尽管如此，军中将士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比以前更认真起来。

他们不知元人何时会再度南下，元人一日不投降，他们就一日不能松心。

为防元人，军中开始按李晋忠说的那样在洛河铸防。

因周遭皆是高山，本就有着坚不可摧的天然屏障，铸防这件事就容易许多。

巨石充裕，宋军在一个又一个山头布下石阵，元人若是南下，定要穿过山谷，那时便可以巨石攻之。

足足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们才得以赶在洛河之流降下前将这件事做好。

果不其然，元人又卷土重来。

宋军以巨石攻打，将元人逼回洛河之北。

宋军趁机越过洛河，向北攻打元人。

这一次，元人没能踏足大宋疆土。

元人增援不断，宋军亦有增援。

双方相持不下，耗费不少精力。

可这，正是李晋忠想要的结果。

宋军要与元人耗，一直耗到冬天，耗到元人粮草尽绝那日。

元人察觉到宋军心思，可即便这样，他们也无破解之法。如今看来，元人正处在被动局面。

李晋忠难得开心，脸上愁容也少了许多。

何绍正擦着剑，李晋忠不知何时从他身后冒出来，又拍他肩头一下。

何绍被吓一跳，无奈笑笑，“看来李将军现在很开心啊。”

李晋忠笑声爽朗，随意坐在椅子上，“终于能做我所想之事，岂能不开心？”

何绍将剑插回刀鞘，撩袍坐下。

“我亦心中畅快。”

李晋忠叹口气，“可惜这里无酒，不然我定要与你喝上几壶，不醉不休！”

“来日尚长，等凯旋之日，我们再一同喝酒！”

两人朗声大笑，心中期待非常。

“何将军和那位姑娘现在如何？”

李晋忠突然问起来。

何绍一愣，脑子里浮现陆瑃面庞，耳畔也好似她在说话。

他垂眸一笑，“等我回去，便会向她提亲。”

在军中这几个月，何绍常常想起陆瑃，一想到她，心中疲惫全然消散。他很想快点回去见她，早日将她娶进家门。

他想让心上人，成为枕边人。

李晋忠笑看着何绍，心中莫名有些欣慰。

他心里实在喜欢这个青年人，何绍在朝中为官，有文臣之智，却也有武将之勇。

有时李晋忠会有自私想法，他希望何绍能长久留在边疆，做一个完完全全的武将。

这一想法，他从来没否认过，甚至还在何绍面前说过。

可细细想来，战场上刀光剑影，不知明日是否还能活着。虽然有时处官场如临战场，可至少官场上，生与死并非一瞬之事。

想到这儿，李晋忠又收回自己的想法。

李晋忠扬声笑笑，抬手拍拍何绍胳膊，“到时候定要去喝你的喜酒！”

“不醉不归。”

葱绿渐渐被枯黄取代，天地更加广阔，天气更为寒凉。

宋军所向披靡，一路北上，踏入元人之境。

不同洛州，这里草木稀疏，天地茫茫，风更大，气更寒。

少有高山树木遮挡，宋军便小心转移起来。

元军不时突袭，宋军便一直处于戒备状态。

宋元两方相持已久，在交战中，李晋忠能明显感受到元人之力不再像最初那般猛烈。

他原以为是因为元人粮草不足，元人之力才得以渐弱，可最近一战报，又将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元人粮草不足这事为真，可其力渐弱的真正原因是元人将势力转移到了延州。

李晋忠忍不住大骂一句。

何绍察觉到李晋忠的怒气，心中亦是愤怒。

“看来元人是料到我们想要夺回延州了。”

元人盘踞在延州，如今想要攻下延州定是艰难万分。

“这元人定是知道如今已攻不下洛州，自己战败，也不想让我们好过！”

李晋忠紧攥着拳，猛地朝案打一拳。

杯中水摇晃，洒在案上。

攻不下洛州，元人无利可得，却也不愿失利，盘踞在延州，阻挡宋军夺回延州，便是他们最后的计策。

可元人也在赌，他们不知宋军势力究竟如何，也不知宋军是否有能力将延州夺回。

如今粮草不足，撑不了多少时日，元人自知自己是占下风的。

“此战，必须打，不能让他们认为我们是好欺负的！就算延州是个软肋，也不能让延州为他们所用，成为刺向我大宋的利刃！”

李晋忠咬牙，心中怒火中烧，下了决心。

霜降后，李晋忠与何绍兵分两路。

李晋忠带两万将士按原路去往延州，何绍则带其余一万五千将士往东绕过元山，从侧方到达延州。

李晋忠所行之路更短，便会比何绍早些到达。

按他计划，他先带两万将士攻打，将元人势力削减部分，等何绍到时再让其余将士助攻。

如今不知元人究竟在延州驻守多少士兵，李晋忠心里也没底。

若是顺利，他所带的两万将士或许能将延州攻下，若是不顺，他便与元人相持一些时日，等候何绍所领之军增援。

寒风呼啸，没有高山阻挡，风力更为猛烈。

尘沙漫漫，几近扰乱视线。

何绍向李晋忠拱手，“李将军，延州再会。”

此时无需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一战，你我定当全力以赴，夺回延州！”

众将士纷纷呼喊，举起手中剑，赴苍穹。

狂风怒号，吹开两队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