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有相思诉明月 第67章 北风吹（一）

正如所有人想的那样，这场战事终究是爆发了。

一个月后，元人举兵南下，攻势如雷，幸好李晋忠早已带兵驻扎在元洛边境，及时应战，战火才不至于继续南下，波及洛州城内的百姓。

暑夏，边疆战火正盛，洛州城内的氛围也是汹涌如火。

有人害怕祸事再临，举家离开。有人痛恨元人，义无反顾参军作战，报家仇、平国恨。

他们都是为了活着，谁都没有错。

何绍正是负责招兵一事。

烈阳下，汗如雨下，队如龙腾。

何绍正拿着笔，“姓名。”

“徐果。”

稍显稚嫩的声音让何绍觉得有些奇怪，他猛地抬头。

视线平齐，眼前的孩子被晒得脸颊发红，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挂在下巴上。

“何叔叔，我也要参军。”

他语气坚定，这份勇气甚至连成年男子都不一定有。

何绍知道他并非儿戏，可入军第一道门槛就是年龄，他年纪实在太小，何绍定是不能同意的。

“你年纪太小，回家去吧。”

“我不！”态度坚决却掺杂着哀求。

“我跟我爹爹说过，我要入军打仗，要杀敌报国！”

何绍着实被他惊到，烈日下，似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这是比太阳更壮观的存在。

“徐果。”何绍唤一声他的名字。

“你现在还是个孩子，当由别人守护，而他们正是守护你们的人，”他朝徐果身后的人群望一眼，“等你长大，再做和他们一样的人吧，守国、护民。”

双眸颤动，徐果朝自己身后的长队看了一眼。

“好！等我长大，一定会成为一个守国护民的战士！”

这是一个愿望、一份信仰。

更是一颗种子，而今日，正是播种之时，心脏便是土壤，烈阳便作养料。

日薄西山，何绍才忙完今日的事，刚想起身收拾东西，却见陆恒气汹汹地朝自己走来。

“何大人！”

很明显，何绍能感受到他的怒意。

“陆大人，你……”

何绍不明来意。

“我妹妹她在哪儿？我原以为她已回到京城家中，直到今日我才从我爹的信中得知瑃儿她没有回家，她一直在洛州。”

陆恒长舒口气，这天本就有些闷热，想到陆瑃仍在洛州，他只觉内心像是堵了一口气，自己也愈发烦躁。

何绍支吾着，“她……”

他已答应陆瑃不告诉陆恒这件事，可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瞒不了多久。

一个月，已算长了。

陆恒将双拳紧握，“你就告诉我，她如此由着自己的性子，我今日定要教训教训她！”

“这……”

何绍只好妥协，带陆恒过去。

咚咚咚，木门被陆恒用力敲动着。

何绍忍不住咽喉，为陆瑃捏一把汗。

陆瑃跑过去开门。

“你回……”笑容僵在脸上。

啪的一声，陆瑃猛地将门关起来。

用力抵着门。

“开门！”

陆瑃吓得发抖，可她的力气哪里抵得上陆恒，见状况不妙连忙弃门想要往房中跑。

“站住！”

刚跑到院中，身后不远处的呵斥声让陆瑃不敢动脚。

陆瑃转身扯唇笑笑，“哥……哥，你来了啊。”

陆恒走上前，抬手就是要揪她。

见情况不妙，陆瑃拔腿往何绍那边跑去。

陆恒怎会放弃？追着陆瑃跑来跑去。

何绍定立原地，不敢动弹，活像个木桩。陆恒实在生气，那眼神像是连何绍也要一起教训。

见逃跑不行，陆瑃便反其道而行，转身抱住陆恒大腿。

“哥，你消消气。”

这一转变实在突然，陆恒被打得措手不及。

他垂首看看陆瑃一脸害怕，长叹口气。

“起来。”

陆瑃抬头去看陆恒的表情，见他不再像刚才那般生气，连忙展露笑颜，站起身来。

“哥，我就知道你不忍心打我。”

这正是怕马屁的时候。

陆恒白她一眼，撇过头不想看她。

“哥，你坐，我去给你倒水。”

陆瑃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像个谄媚小人。可想想，自己也实在理亏，小人便小人吧，只要陆恒不生气就好。

刚从官府一路赶来，又追陆瑃许久，陆恒也觉口干舌燥，一口气喝了好几杯水。

陆瑃站在一旁，抿抿唇，朝他竖个大拇指，“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哥哥刚才喝了那么多水，别说一条船，我看十条、百条船都能撑下！”

何绍没忍住笑出声，陆瑃也呵呵笑着。

陆恒轻笑一声，无奈摇摇头，“这话是这么用的么？”

“活学活用嘛，哥哥今日放过我，在我心里，你就是这世上最有肚量的人！”

“你可别吹我，我何时说过会放过你？这件事，你还没跟我解释呢！”

陆瑃还想装傻充愣，“解释什么？”

“解释什么？解释为什么你嫂嫂回了京城，而你还在洛州！”

陆瑃一下软了气，“我喜欢洛州，更何况，哥哥你不也还在洛州么？”

陆恒一时语塞，“你！”

“你知不知道洛州现在是什么状况？何大人现在正忙着招兵，你心里肯定清楚。”

陆瑃本想再说，可看着陆恒又念着京中家人，不忍再冲撞，“我……知道。”

“明日我就找人带你回京。”

陆瑃心急起来，“我不要！我要留在洛州！”

“由不得你！”

“这如何由不得我？”

“这件事不得儿戏。”

“我也从未将此事当作儿戏。”

陆恒张口哑然。

长睫颤动，陆瑃深吸口气，看向陆恒。

“我已不是小孩子，不必躲在家人身后。哥哥不也是如此么？你本该回京，等待嫂嫂生产，却选择官复原职留在洛州，我心里想的与你一样，想要留在这儿，想要做一些事。爹爹是朝中重臣，哥哥不想辜负爹爹期待，而我，也想做个有用的人。”

陆瑃这一番话下来，陆恒眼里的怒意全然消散，他忽觉自己的妹妹早已不同当年，不再是那个受欺负时躲在自己身后哭的人了。

他本该高兴的，可他心里却无比酸痛，他宁愿陆瑃一辈子都躲在自己身后。

他很清楚，两人一样执拗，不愿无所事事，更不愿永远生活在家人庇护下。除了哥哥这个身份，自己又有何资格说她呢？

何绍也被陆瑃将才的一番话触动到，心里不自觉地有些酸涩，对陆瑃生出敬意来。

一片沉默，隔好久陆恒才开口。

“罢了，你就留在这儿，过些日子再走。”

他虽没同意她一直待在洛州，却也软了心。

陆瑃抬眸，竭力忍住的泪在他松口的那一瞬滑落。

“好。”

陆瑃擦擦泪，笑着对他说：“哥哥留在这儿吃饭吧。”

何绍与她一同到厨房忙活，陆恒却觉气氛有些说不上的奇怪。

吃完饭，夜色已深。

陆恒与何绍喝了些小酒，脸上泛起微微红晕，却也没醉。

陆瑃将陆恒送到门口。

陆恒忽地问一句：“你与何大人……是怎么回事？”

他察觉到两人间微妙的气氛。

陆瑃一时愣住，支支吾吾，“我与他……在一起了。”

“什么？”陆恒皱眉，倏然扬声。

陆瑃连连摆手，不敢再波动他的情绪，“我俩什么都没做。”

“你！”陆恒不知该如何说她，心里还是有些生气的。

陆恒叹口气，“你与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京城时。”

已过去这么久，自己竟从未察觉，陆恒忍不住敲敲陆瑃的头。

“爹娘可知道？”

陆瑃摇摇头，“不知道，先前我只告诉过嫂嫂一人。”

“你嫂嫂竟也从未说过，还帮你瞒着这事。”陆恒舒气摇头。

“是我让嫂嫂不要说的。”

陆瑃羞赧，脸颊泛起微红，可天色已黑，门外也无灯烛，陆恒没看见她的表情。

“他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

陆恒突然笑一声。

“现在恐怕是谁都管不了你。”

陆瑃不好意思般，“哪有？”

“你若觉得自己幸福便好，若是受了委屈，可不能憋在心里，记得告诉家人，哥哥替你教训他。”

陆瑃没忍住笑，“他哪敢？我都怕他觉得委屈呢。”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陆恒颇不同意，“我妹妹那么好，怎会委屈他？”

这天下所有的哥哥恐怕都是一个样子，平日里与妹妹打闹互看不顺眼，可对妹妹婚嫁一事尤为上心，认为无人配得上自己的妹妹。

“哥。”陆瑃止住笑，认真起来。

“谢谢你。”

陆恒抿唇一愣。

“这都是我该做的，谁让我是你哥哥呢。”

将陆恒送走回来，桌上的碗筷早就被何绍收拾干净，一尘不染。

陆瑃走到何绍身边，勾住他的手指，“我哥哥知道我们在一起了。”

何绍轻嗯一声，可神情的紧张不难察觉。

“陆大人……他怎么说。”

像是接受审判般，何绍不自觉地有些害怕，却也期待结果。

陆瑃一只手撑着头，眼里含笑与他目光相触，“我跟他说我很喜欢你，他也没说什么，只说我觉得自己幸福就好。”

听见她的回答，何绍松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摸摸陆瑃的头，“我定不负你。”

“我相信你。”

“洗漱去吧，水已给你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