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郢雁来 第72章 七十二

万魔岭。

闻青郢忽然出现在连无渡房中，连无渡立即走上前来，旁边立着一个英气的女子，正是慕梁女帝。

“闻雁来，韶野古战场，最后一块神识碎片，也许她能帮你！”连无渡一指慕梁女帝，说道。

闻青郢不料竟是此事，心中惊讶，看向慕梁女帝，女帝微微颔首，说道，“昨日与连君交谈，才知晓先生去过韶野古战场。如今天下，生灵涂炭，我也不再隐瞒家事，韶野古战场，正是家父战死的地方。”

韶野古战场，大烨与长晋交战，长晋战败，将军战死，不久亡国。慕梁女帝将往事一一道来，原来战死的长晋将军，正是慕梁女帝的生父，长晋最骁勇的大将。当年大烨挑起战争，意图吞并长晋，十余岁的女帝想要随父亲打仗，父亲不允，女帝便孤身一人，溜出家门，赶往前线，不料走岔了路，流落民间，不久之后，便传来了父亲的死讯，大烨屠城，家门被灭，长晋亡国。

女帝悲痛欲绝，发誓报仇雪恨，历尽千辛万苦，伪造身份，潜入大烨宫中，一步步成为了太子女侍。太子比女帝年幼，数年之间，女帝用尽手段，笼络太子，过不多久，借太子之势，加之实力过人，终于一跃成为骁骑将军，踏入了大烨朝堂。旧皇驾崩之后，太子灵前即位，边境战事吃紧，太子将虎符交于女帝，派她领兵出征慕梁。女帝本为将门之女，带兵打仗，极有天赋，如今天赐良机，女帝岂会错过，便一举抓住机会，势如破竹，攻占慕梁，自立为王。

“当年寻先生解忧，说来好笑。”女帝看向闻青郢，自嘲道，“我与大烨太子，也就是如今的新皇，暗生情愫，家父战死之时，新皇尚且年幼，我恨极了大烨，却恨不起新皇。那日见到先生，一时冲动，只为求一个世间并无真情的答案，好让我舍弃私情，为长晋报仇。”

“国仇家恨，的确无解。”闻青郢垂眸说道。

“如今生灵涂炭，那些仇恨，早已不再重要。”女帝忽然一笑，说道，“黎民百姓，何其无辜，无论何人掌权，百姓逢战皆苦。闻先生，今非昔比，如若先生能让百姓恢复正常，我绝不与大烨再战，只愿世间无战，百姓安康。”

闻青郢颔首，连无渡说道，“闻雁来，我本想亲自去韶野一趟，与她交代防御之事时，才知晓韶野之战，与她密切相关。韶野古战场，你明明感知神识，却遍寻不得，我怀疑是被亡魂镇压，也许当初战死的将士，魂魄并未进入轮回，沉睡于古战场，才压制了你的碎片，使其不见天日。”

“所以你决定让她同我去韶野古战场，唤醒亡魂，讨回最后一块碎片？”闻青郢说道。

“正是。”连无渡颔首，“她是长晋将军的血亲，若是亡魂在韶野沉睡，必定会有感应，被她唤醒，交出你的神识。”

“多谢，让你费心了。”闻青郢心中动容，对连无渡微微一笑，又转向女帝，行了一礼，说道，“那就有劳姑娘。”

女帝颔首，连无渡也点了点头。局势紧迫，不易耽搁，闻青郢与女帝话不多说，即刻启程，连无渡起身相送，看着闻青郢的背影，本想叮嘱一句万事小心，却深知闻青郢的脾性，犹豫片刻，终是没说什么，长叹一声，转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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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影术不能带人，闻青郢与女帝便骑了快马，一路疾驰，向韶野奔去。女帝善骑射，马术极好，闻青郢虽不及她，但好在神力极盛，助长马力，二人脚程极快，原本七日的路程，以他们的速度，三日便能抵达。

第二日，两人途径一地，承影剑忽然从袖中飞出，绕着闻青郢转了一圈，直直往城中飞去。闻青郢心中疑惑，与女帝对视一眼，二人追着承影，进入一座死寂的城池，街上空荡，二人策马而行，过不多久，风中忽然隐隐传来人声，二人心中一凛，快马加鞭，疾驰片刻，只见一个气势磅礴的宗门，上书“神剑仙门”四个大字，山门紧闭，人声正是从其中传来。

闻青郢看着神剑仙门的牌匾，只觉耳熟，略一回想，便忆起瀛县那次，偶遇神剑仙门少门主萧客，承影正在他的手中。萧客实为剑痴，与承影感情极深，临别之时，承影赠送忆影剑与他，传他剑法，后来遇到螭蛟后，闻青郢仅有五成神力，重伤坠落海中，便再未见过了。

承影飞向山门，不做停留，猛地甩出一道剑气，山门应声而开。闻青郢见此，微微皱眉，将马拴在山下，与女帝一同奔上山去。

“闻先生，世间幸存的仙门，不是只有流霞么？”女帝边跑边问道。

“人间咒力不强，幸存的也许不止流霞仙门。”闻青郢说道。

何况萧客修为甚高，虽不是半仙，但是持有忆影剑，又学得闻青郢自创的剑法“不沾衣”，躲过诡咒，倒也在意料之中。

闻青郢一路前奔，神目四下扫动，眉头皱起，只见神剑仙门之中，咒力弥漫，若非修为高强，定然难逃诡咒，变成行尸走肉。

“此处咒力强于别处，不要离开我身边五步。”闻青郢对女帝说道。

女帝神情一凛，急忙颔首，紧紧跟着闻青郢。诡祖现世以前，神剑仙门在江湖上也排得上名号，气势磅礴，亭台楼阁耸立，二人循着承影，一路奔向一栋阁楼，承影忽然停下，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阁楼之中，立即传出一道回应，一柄石剑破窗而出，剑柄握于一人掌心，那人浑身浴血，被石剑带出，正是萧客和忆影。

“闻先生！”萧客看到闻青郢，一怔之下，又惊又喜，疾呼道，“先生救我！”

闻青郢立即飞身而起，跃至半空，萧客力竭，握不住忆影剑柄，眼看就要跌落，闻青郢一把接住重伤的萧客，目光投向阁楼之中，神情微变，眉头紧皱。

“闻先生，”萧客满脸悲戚，口角流血，攥紧闻青郢的衣袖，说道，“先生小心，楼中之人都疯了！”

萧客胸口中了一剑，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衣物。闻青郢运转神力，出指如电，重重点过萧客胸口数大穴位，血流顿止，萧客面露感激，刚想开口道谢，喉间却被血块呛住，原本惨白的面庞，由于窒息瞬间变得血红。闻青郢急忙环抱萧客腰腹，握拳抵于萧客腹部，用力冲击数次，萧客登时呕出血块，大口大口呼吸起来。

“多，多谢……”萧客浑身无力，委顿在地，断断续续地说道。

“不必言谢。”闻青郢面色严肃，看一眼阁楼，问道，“发生何事？”

“都是我的错。”萧客痛苦道，“数月之前，不知谁下的诅咒，修为不够的门人，十日之内，全部变成了行尸走肉。在我的庇护下，仅有十数人幸存，皆是修为高强之辈，我等龟缩于此，走投无路，本应静待救援，可是家父身中诅咒，我一心救父，日夜钻研，试图剥离此咒，谁知便是因此，种下了祸根……”

萧客说到这里，心情激荡，喉间涌上血沫，弯腰剧烈呛咳起来。闻青郢将掌心抵在萧客后背，缓缓渡入至纯神力，怨力被闻青郢拦截，按在萧客后心的手背上突出了墨色的筋络。

萧客终于缓过气来，继续说道，“我夜以继日，为家父剥离诅咒，此咒缠绕于魂魄，我只能从外至内，一丝一丝，极其小心地剥离，历经数月，此咒逐渐松动，被我剥去了大半。我心中暗喜，自以为家父得救，可终究还是小觑了这个诅咒！昨夜，我同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剥离诅咒，不知触到了何处，家父忽然魂魄碎裂，气绝身亡！我悔恨至极，不料这不是结束……我一丝一丝剥离的诅咒，本就松动，竟然随着家父的身亡，破体而出！这些诅咒，趁我不备，钻入幸存的门人体内，夜深人静，他们正在熟睡，根本不知抵抗！待我回过神来，他们已经疯了，毫无神智，互相攻击，我刚刚便是被他们围攻……”

闻青郢与女帝同时悚然而惊，闻青郢皱紧眉头，沉吟道，“不是行尸走肉，而是陷入疯魔……我知晓了，令尊的诅咒，被你剥成极细的丝，分散到十余门人体内，无法控制他们变成行尸走肉，反倒让他们陷入错乱癫狂之中。”

“这诡咒，当真如同活物！”女帝面容煞白，喃喃道。

“如此看来，此咒不死不灭，极难剥离，但并非全不可行。”闻青郢皱眉沉思，低声自语，“只是一旦离体，定会寻找下一个宿主……”

三人正交谈间，阁楼的门忽然被咚咚撞响，萧客面色大变，只听砰的一声，大门洞开，数个修为高强的剑修冲出，个个浑身浴血，面容狰狞，走姿奇诡，却速度极快，直直向三人冲来。

承影立即显形，闻青郢放下萧客，横剑站在二人身前，忽然犹豫了一瞬，将承影收入袖中。不过眨眼之间，数名剑修已经抢上前来，剑锋舞动，毫无章法，胡乱往闻青郢刺来。

闻青郢叹息一声，衣袖一拂，平地掀起一阵飓风，几人登时被震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然而这些疯魔的剑修，好似不知疼痛，立即爬起，有人双腿折断，便趴在地上，手脚并用，无比扭曲，向闻青郢爬来。

闻青郢身影闪动，只余残影，无人看得清楚，只见素色衣袂一闪而过，几名剑修，皆被点中大穴，跌在地上，动弹不得。

虽然穴位受制，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但这些剑修依旧面容狰狞，嘴歪眼斜，两眼翻白，牙龈外露，恍若魔鬼附身，极其可怖。

闻青郢寻来绳索，女帝帮忙，二人将这些剑修捆得结结实实，如此一来，即便穴位自解，他们也无法行动。

“萧少侠，我们急于赶路，不便久留。”闻青郢看向萧客，说道，“路上无甚危险，你修为高强，加上有我神力护体，应能自行前往万魔岭，连无渡正镇守其间，庇护千余百姓。”

“魔君庇佑百姓？”萧客闻言愣怔，半晌之后，忽然看向捆住的剑修，面容难过，低声问道，“闻先生，除了万魔岭千余百姓，天下中咒之人，真的无救了么？”

闻青郢默然，过得半晌，忽然移开眼神，轻声说道，“可救。”

萧客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喜极而泣，猛地攥住闻青郢的手掌，眼含热泪，泣道，“太好了，多谢先生！多谢！多谢……”

萧客虽为剑痴，但是心肠极热，听闻苍生有救，心情剧烈震荡，一时又哭又笑，浓重的血腥气直冲闻青郢面庞。闻青郢看着至情至性的萧客，心中百感交集，神情郑重，重重回握了萧客的手掌。

“既然如此，闻先生，我便不走了！”萧客满脸希冀，重重说道，“我就在此处，照顾门人，静待先生解咒！苍生有幸……得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