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郢雁来 第71章 七十一

是夜。

闻青郢从朝云仙府中出来，风朗气清，月光如银，闻青郢独自一人，直奔神祠而去。

神祠之中，供奉着已逝的神仙，古朴壮观，烛火永不熄灭。夜色已深，神祠空寂，幽幽的烛火摇曳，地上积了薄薄一层灰尘，以前每日洒扫，诡祖现世以后，便再无人前来祭拜。

闻青郢取了拂尘，不用神力，一点点掸去蒲团上的尘埃，又拾起雪蚕布，细细擦拭神牌。闻青郢一边洒扫，一边往里走，行至最深处，终于停下了脚步。只见六个神牌，雕花繁复，庄严肃穆，每个牌位上，均镌刻着“创世神”三字，从第一创世神至第七创世神，唯独缺了第三。

闻青郢深深一揖，起身后，从怀中取出宿鸿儒的半截肋骨，轻声道，“宿前辈，你到家了。”

白骨的断口处微微闪光，似是回应。闻青郢微微一笑，在第二与第四创世神的牌位正中，摆上神牌，上书“第三创世神宿鸿儒”八个大字，字迹端正，遒劲有力。闻青郢又行了一礼，默立良久，正欲转身离去，忽然神祠门口传来笑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古铜面庞，高眉深目，正是诡祖，傅沙棠。

闻青郢虽然早有准备，但是未曾想到在此处遇见，看着熟悉的脸庞，心绪复杂，叹息一声，说道，“傅沙棠，无论何事，出去再说。”

诡祖面露惊异，上下打量着闻青郢，奇道，“傅沙棠，知晓这个名字的，都已死了几千年，你这小孩儿，从何处听来？”

闻青郢勾了勾唇角，眼中却无笑意，说道，“你早在朝云仙府之外，深夜窥伺，意欲如何？”

“倒是个聪明人。”诡祖笑道，“菩提树忽然焕发生机，我自是好奇，前来查看。听说神界换了主人，想必就是你了，深夜孤身出行，真是肆无忌惮。”

“你走是不走？”闻青郢不欲多言，面色微冷，沉声道。

“自是不走！”诡祖哈哈大笑，说道，“我没想到，竟有人真的在乎这些死人，不然早就一把火烧了，怎会留到现在！”

闻青郢沉下脸来，不再多言，飞身而去，黑金神力暴涨，承影显形，直往诡祖刺去。诡祖见到闻青郢混杂着怨力的神力，登时大惊，急忙闪避，不曾想闻青郢只是虚晃一招，承影唰地缩回袖中，左手出掌如风，直拍诡祖胸口。诡祖神情严肃，捏了个诀，凭空出现一条毒蛇，张开巨口，向闻青郢咬来，闻青郢不闪不避，神力激荡，毒蛇寸寸消散，却也拦了闻青郢一瞬，诡祖已经退开数尺，与闻青郢拉开了距离。

闻青郢直追而来，修为深不见底，极其恐怖，诡祖心中骇然，脑中划过一道闪电，忽然想起一个名字，急声道，“无形之剑，承影！我知晓了，你是千年前的战神，闻雁来！”

“是又如何？”闻青郢冷哼一声，以掌变爪，诡祖躲闪不及，被闻青郢抓住衣领，承影唰地显形，悬于半空，抵住咽喉，诡祖登时不敢再动，满脸阴翳，注视着闻青郢。

“天牢之底，隔壁的老狗，便是栽在你的手上。”诡祖冷冷一笑，说道，“他怕极了你，夜夜做梦，哭喊你的名字，向你求饶，吵得我不得安宁。我寻思一个小辈，能有多大能耐，如今一见，果真不凡。身为魔神，却仍有理智，闻雁来，你是真正的神仙，想必是爱极了这天下苍生，既然如此，我数三下，若你不放开我，我便要亿万生灵，与我陪葬。”

诡祖话音刚落，口中立刻吐出一个“一”字，拖长声音，语气和缓，不慌不忙。

闻青郢眉头紧皱，忽然攥紧诡祖的衣领，飞身而起，诡祖只觉天旋地转，心中骇然，口中立即吐出个“二”字，只不过声音发飘，带了一些颤音。

“三……”诡祖刚刚发出半个音节，忽然颈间一松，呼吸顺畅，闻青郢松开了他的衣领，二人已在神祠之外。诡祖还未回神，闻青郢忽然握着承影，剑尖抖动，不过两个呼吸，一座大阵压下，覆盖在神祠之上，以诡祖的能力，是无论如何无法突破的。

诡祖皱眉看着闻青郢，忽然笑了，说道，“你的修为，离谱至极，当真是上天的宠儿。我打不过你，不过你若杀我，这天下生灵，在我一念之间，都会因你而死，为我陪葬。”

闻青郢面沉如水，冷冷地看着诡祖，诡祖笑容扩大，说道，“这天下苍生，都握在我的手中，我便是天下的主人。神族受百姓供奉，高高在上，尸位素餐，早该灭亡！菩提树支撑不了多久，待它枯萎，弱于我的神仙都得死，闻雁来，你莫要干涉，到那时候，我自会放了天下苍生，从此以后，我便是新的帝尊，执掌天下！至于你，和你的好友，我便网开一面，放你们一条生路！”

诡祖话音刚落，寒光闪闪的剑刃便架在了他的颈上。丝丝缕缕的怨气钻入毛孔，如同万蚁噬咬，剧痛难当，不过瞬息，诡祖的头上便布满冷汗，汇聚成豆大的汗珠，落在地上。

“你敢杀我？”诡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若敢有异动，尽管等着。”闻青郢冷冷地道。

诡祖与闻青郢对视片刻，忽然长笑，说道，“魔神，我懂了！你并非无欲无求，你的欲求是守护苍生，闻雁来，你彻底被我拿住了软肋，哈哈，人间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今日我便挟天下以令闻雁来！依我所见，你便放弃神族，让我报七千年囹圄之仇，这亿万生灵，还你又何妨！”

承影剑陷入诡祖颈间半寸，割破皮肤，淌下一缕鲜血，诡祖面色微变，说道，“闻雁来，人心不足蛇吞象，亿万生灵，百余神仙，孰轻孰重，你自己衡量。”

“你所谓的执掌天下，不过是泯灭万物灵性，做你的行尸走肉。”闻青郢声音极冷，说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诡咒一旦生效，连你也解除不了？”

诡祖悚然一惊，神情大变，厉声道，“你如何知晓！”

“我有一个友人，告知我诡术的秘密。”闻青郢看着诡祖的脸，极慢极慢地说道，“他说，奇术一旦发动，哪怕施术人死亡，仍能生效。他还说……他信我，一定能杀了你，守护这世间，安然无恙。”

诡祖皱眉听着，面上划过一丝难以置信，说道，“诡术的秘密，只有我自己知晓。那人是谁？莫不是囚禁之时，审判司的哪个混账，给我下了药，骗我吐出真话？”

“你不必知道那人是谁。”闻青郢松开承影，收手而立，说道，“我只是告诉你，无需花言巧语，我不会上当。诡祖，你才是贪婪至极，既想杀神复仇，又想控制苍生，做天下的主人。诡祖，我今日不杀你，的确是被你拿住软肋，但若你敢再动天下生灵一根指头，闻某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都说神仙光风霁月，你倒是会威胁人！”诡祖不怒反笑，说道，“既有魔性，又有神性，闻雁来，你当真奇哉怪哉！只是我的诡咒，七千年卧薪尝胆，无解！闻雁来，你尽管去寻，若是被你寻到解法，弱肉强食，我甘愿引颈就戮！”

诡祖满脸挑衅，极为猖狂，看向闻青郢，闻青郢一言不发，与其对视，片刻之后，诡祖长笑而去，闻青郢立于神祠之外，目光沉沉，看着诡祖离去的方向，过了许久，天光熹微，闻青郢才捏了个诀，使出幻影术，回到了朝云仙府。

-

“雁来，你去了何处？”朝云仙子一见闻青郢，立即迎上来，急声道，“魔君连夜传讯与你，说有要事相告，让你务必去万魔岭一趟！”

“连无渡找我？”闻青郢出乎意料，眉头一皱，说道，“昨夜诡祖与我交手，万魔岭应当无事发生，有何要事，定要当面相告？”

“昨夜与诡祖交手？！”朝云仙子大惊，扯住闻青郢的衣袖，急忙问道，“你去哪了，怎么会遇上他？没出事吧？”

“无事。”闻青郢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叹道，“不过是过了两招，互相威胁恐吓一番罢了。诡祖对自己的诡咒极其自信，朝云，你可翻阅古籍，找到类似的咒法？”

“绝无类似的咒法。”朝云仙子黯然摇头，说道，“诡祖的诡术，自成体系，皆为自创，古籍记录寥寥无几，更别说集七千年之大成的诡咒了。此咒缠绕于魂魄，如同蛊虫，扎根灵魂，除非魂飞魄散……此法不灭。”

“蛊虫？”闻青郢若有所思，重复道，“缠绕魂魄？”

“正是。”朝云仙子说道，“诡咒生效之初，鸣涧曾试图以神力逼出此咒，不料此咒与魂魄紧紧相连，若是强行剥离，中咒者必然神魂破裂，因是无解。”

“不能强行剥离。”闻青郢沉吟道，“我听说蛊虫可引，若此咒类似活物，能否将其引诱而出？”

朝云仙子一愣，喃喃道，“这倒是从未想过。不过此咒只受诡祖一人控制，也不是真正的活物，引诱而出，真的可行么？”

“我隐约有一个想法，不过尚未成型。”闻青郢思索道，“待我从万魔岭回来，闭关几日，也许能画出引出诡咒的阵法。”

朝云仙子又惊又喜，说道，“雁来！早知你善阵法，没想到竟如此神奇！若是画出解除诡咒的阵法，天下苍生就有救了！”

闻青郢看着喜形于色的朝云仙子，轻轻笑了笑，说道，“无论如何，天下的生灵，是万万不能舍弃的。自创世神始，凡人诚心拜神，祈求神仙庇佑苍生，若是为了保全百余神族，舍弃人间亿万生灵，神族的存在，就是个笑话。”

朝云仙子心头忽地一跳，看着闻青郢，有些说不出话来。她一时觉得恍惚，不知是闻青郢本就如此，还是成为魔神，放大欲念，才会如此执着地庇佑苍生。

“朝云，我去了，神界这边，还望你与鸣涧稳住人心，若有要事，及时联络。”

朝云仙子应下，闻青郢微微颔首，不再耽搁，施展幻影术，转瞬之间，便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