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启诡门的楔形钥匙在郭高义手中,闻青郢开门见山,直言想进入诡楼。郭高义流露一抹讶异,却笑容不减,提出了一个要求。
“此楼乃是先祖所建,数百年风霜,唯有我郭家嫡亲方可进入。不过仙修大人神通广大,若定要进楼,一千个小的也拦不住。仙修大人光风霁月,想必不会强取,若能帮我一事,小的将钥匙双手奉上,亲自送大人进楼。”
“何事?”闻青郢问道。
“小的一脉单传,膝下仅有一女,半月前赌气,离家出走。黄沙万里,小的派人久寻未果,担心小女迷失道路,葬身荒漠,还请大人帮小的寻回小女,小的感激不尽,别说进楼,就算要我性命,小的也心甘情愿。”
闻青郢上下打量郭高义,仍是觉得古怪。略一沉吟,询问其女样貌,郭高义有问必答,还取出一名女子画像,言之凿凿,看来确有其事。一名少女,背着水粮,半月时间,定是走不出荒漠,若还活着,必然正在沙漠之中。
“你可知令女往哪个方向出走?”闻青郢问道。
“不知。”郭高义黯然道,“仙修大人神通广大,小的心急,还望三日之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闻青郢双目微眯,“你对令女的关心,倒是别致。”
郭高义讪笑一声,弓腰道,“小的粗鄙不堪,只是思女心切,口不择言,大人万万不要放在心上。”
“也罢,三日,应该够了。”闻青郢起身,揣起少女画像,“待我回来,别忘了你的承诺。”
“是,是。”郭高义连连作揖,“还有一事,小女婉儿,幼时染了疯病,时常胡言乱语,大人不必理会,待她回来,我定会好好管教!”
闻青郢挑眉,语气发冷,开口说道,“是否胡言乱语,等找到令女,我自会判断清楚。令女离家出走,定有缘由,还望郭家主好好反思,是否有对不住令女的地处。”
郭高义吞了下口水,不敢言语,闻青郢也不多说,拂袖而去。待出了郭家大门,闻青郢不由长叹一声,望着灰蒙蒙的天,目露同情。
“万里荒漠,若非迫不得已,怎会一去不回?这哪是离家出走,分明是不堪重负,哪怕自寻死路,也要逃离这个地处。”
闻青郢目光沉沉,分别摸了摸肩上赤鸟和腕间玉蛇,说道,“大漠茫茫,我也不是罗盘,孤身一人,怕是寻不到。小凤小蛇,我们分头行动,尤其是小凤,飞得高些,仔细留神,如有动静,及时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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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漠杳杳,落霞残阳。闻青郢与小凤小蛇分别,独自前行,神力灌注于目,数里景象尽收眼中。朝来暮去,两日时间倏忽而过,第二日夜晚,弯月如钩,闻青郢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只怕是无功而返了。”闻青郢自言自语,忽然天边传来凤鸣,小凤飞驰而来,一边急促短鸣,一边在闻青郢头顶盘桓。
“找到了?”闻青郢一喜,使出轻身功夫,跟着小凤一路疾驰,远方篝火点点,逐渐出现人声,竟然到了一处军营。
闻青郢眉头微蹙,悄悄隐了身形,随着小凤潜入军营。小凤缩成麻雀大小,灵活地钻来绕去,最终落在中军帐上面。
闻青郢神目一扫,登时看见其中有数位将士,还有一名女将,一个少女。少女与画像一模一样,便是郭高义的女儿,那名女将出乎意料,闻青郢竟也认识,正是那日来解忧的女子。当日,她穿着朴素,带着面纱斗笠,但闻青郢何许人也,神目看透一切,任何伪装都无从遁形。
“先生以为,世间可有真情?”
那日场景,历历在目,然而此刻,那名女子一身戎装,满脸肃穆,联想到骁骑将军西征,闻青郢登时明白,那日解忧的女子,正是这位骁骑女将。
“若这真情,背后有亡国之恨呢?”
闻青郢默然,此次西征,怕是没那么简单。中军帐中,郭高义的女儿正在对骁骑将军说着什么,满眼泪光,骁骑将军一下下叩着膝盖,眉头皱起,面带愠怒。
闻青郢立于中军帐外,心中有些犹豫。忽然,一阵剧烈的犬吠,原来是军营中用来警戒的猎犬,嗅了闻青郢的行踪。一时间,火光大作,人声沸腾,骁骑将军一把掀开帘子,见到闻青郢,脸色大变,一把抡起长枪,枪尖直指闻青郢胸口。
“在下受人所托,寻郭婉姑娘回去,将军不必动怒。”闻青郢躲开枪尖,拱手一笑,说道。
“何人所托?”骁骑将军冷声道。
“郭家家主,郭高义。”闻青郢答道。
骁骑将军盯着闻青郢,半晌,伸手劝退士卒,示意闻青郢进入帐中。原先帐中将领,也被骁骑将军支开,只余郭婉,凶巴巴地盯着闻青郢。
“守卫森严,你是如何进入此处!”骁骑将军厉声道。
“在下略通仙术。”
“既是仙修,与朝堂无关,不去斩妖除魔,为何深夜潜入军营?”骁骑将军枪不离手,枪尖映着烛光,跳动一抹火红。
“在下无意干涉朝廷。”闻青郢取出怀中画像,说道,“郭家主担心女儿走丢,托我来寻,一路追到这里,打扰了将军,实在对不住。”
郭婉听到这里,气得脸颊泛红,骂道,“谁担心我?将军姐姐,你听听他说的什么话!”
“修仙之人,高风亮节,没想到先生竟如此是非不明。”骁骑将军握紧长枪,在地上一磕,满目威严,说道,“郭姑娘不会跟你走的,既是仙修,我便给你几分面子,夜闯军营,我不追究。你走吧,若想在我手中夺人,别怪我手不留情。”
“我自是不会干涉郭姑娘的自由。”闻青郢微微一笑,说道,“但是将军西征,带着平民百姓,必然处处掣肘。不如让我带她离去,她愿去哪,在下便送她一程。”
骁骑将军不语,郭婉抢先开口,“将军千万莫要被他骗了!郭高义根本不是我父亲,他,他根本不是郭高义!这个人定是收了他的钱财,将军姐姐,我回去就没命了!我不耽误打仗,待他离去,我一个人走!”
闻青郢蹙眉,看向郭婉,问道,“姑娘可否细说?”
“装模作样,狼心狗肺!”郭婉破口骂道,“郭高义,不,是那个老不死的怪物,他有一座诡楼,楼里有个圣池,一旦两个人同时下池,灵魂便会互换,这个老不死的东西,便是靠着诡术,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将军姐姐,我所言句句属实,那日他一个人喝醉了酒,我听得一清二楚!”
“你如何确定不是酒后胡言?”骁骑将军问道。
“我偷了钥匙,打开诡楼,发现了那座池子。”郭婉面露恐惧,颤声道,“我把一头羊和一只狗推入池中,捞上来后,狗去啃草,羊去吃肉!郭高义还说,他的皮囊受不住了,要尽快占了我的身子,所以我才离家出走!”
“所以他的灵魂,才层层叠叠,无法看清。”闻青郢喃喃,“如此诡术,必须有强大的能源支撑,我的碎片,竟然被用在此处……”
“再不离去,我就要翻脸了。”骁骑将军冷冷道。
“将军当真放我离去?”闻青郢一笑,“门外早有埋伏,虽说兵不厌诈,但将军着实多此一举了。”
骁骑将军脸色微变,长枪猛地一挑,向闻青郢攻来。闻青郢闪身避过,指尖在枪柄一点,骁骑将军顿时虎口巨震,长枪脱手而出。
“武力很强,若我不用神力,单凭气力,不是你的对手。”闻青郢赞道,“将军莫要担心,在下的剑只斩奸邪,若是随意干涉人族战争,便是扰乱人间之道,此乃天条重罪,九雷轰顶尚不足惜,在下还没有那么想不开,去自讨罪受。”
“此话当真?”骁骑将军问道。
“自是当真。”闻青郢颔首。
骁骑将军目光闪烁,沉默半晌,权衡之后,扬声喝退帐外之人,示意闻青郢快走。
“将军此行,出了沙漠,便是战场,我在寻人之时,见过敌国斥候。”闻青郢越过骁骑将军的肩膀,看向郭婉,说道,“不如让我带郭姑娘离去,也是一种保护。”
“你休想花言巧语,蒙骗将军姐姐!”郭婉怒道。
“不瞒你说,在下此行,正是为了圣池里的一样东西,拿了那样东西,圣池便不会害人了。”闻青郢说道,“只是诡术自毁,无法硬闯,钥匙在郭家主手中,若姑娘愿意,便配合我演戏,若是不愿,我只好从郭高义手中硬抢了。”
骁骑将军定定看着闻青郢温和的面容,忽然一阵恍惚,想起不久前,心绪万千,一时冲动,寻人解忧,想得到的,不过是一个世间无情的答案。
可是这人,无论如何她辩驳,只是如眼前这般笑着,声音温和,语气肯定。
世间定有真情。
只是如今,天赐良机,无论有无真情,都无足轻重。骁骑将军忽然一笑,转向郭婉,说道,“郭姑娘,此人不似说谎,军情紧急,无法顾及你,不如随这位先生离去,比随军而行要好得多。”
“将军姐姐,你!”郭婉大惊失色。
“若他图谋不轨,你我早已死了,哪能站在这里?”骁骑将军说道,“我见过不少仙修,他是最顶尖的,听说仙修若想飞升,定然不能做亏心之事,想必他所言属实。郭姑娘,随军而行,绝非良计,你且信他一次。”
郭婉默然,眼中无光,半晌,轻轻点了点头。二人出了营帐,闻青郢冲郭婉拱一拱手,说声得罪,隔着衣物,托住郭婉的手臂,郭婉只觉身子一轻,天旋地转,腾云驾雾,不过片刻,便已站在了郭家门口。
闻青郢放下郭婉,面不改色,敲了敲门。哪知过了许久,仍未应答,闻青郢皱眉,郭婉忽然开口,“月如弯钩,今日是朔日,郭高义怕是撑不住了。”
“我听郭高义说,诡楼只有郭家嫡亲可以进入?”
“不是。”郭婉咬牙道,“只要有钥匙,人尽可入。但是只有血亲,才能撑住彼此的魂魄,若非亲非故,只怕不过数日,便双双气绝身亡。”
“这么说,郭高义为了延长寿命……”闻青郢面色发寒,冷冷道。
“对,他必是反复寻人互换,你那日所见,说不定已经是哪位家丁的模样了。”郭婉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