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郢雁来 第29章 二十九

萧客回去的时候，怀里只抱着一只虚弱的赤色小鸟。

“闻老板呢？！”华苍颜扑过去，大喊。

“没有找到。”萧客低着头，满脸哀伤，“母蛇已死，闻先生只怕也……”

凶多吉少。

华苍颜扑通一声跌在地上，眼眶发红，半晌说不出话来。厉彩凤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眼中不由自主滚下泪来。

“这只神鸟，还是交给你吧。”萧客将小凤小心地放进华苍颜怀中，转身面朝大海，正色道，“闻先生授予萧客忆影剑，还有那般神妙的剑法，萧客无以为报，大海茫茫，无论先生处于何处，请受萧某一拜。”

萧客深深作了一揖，起身时，面容肃穆，“先生为民除害，萧客万分敬仰，日后定以先生为榜样。”

华苍颜忽然起身，往大海狂奔而去，“至少！要找到他的尸身，带回郢水安葬……”

“少侠，大海茫茫，寻不到的！你灵力枯竭，闻先生若泉下有知，定然不愿让你以身犯险！”萧客死死拽住了华苍颜的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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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舴邦。

一名赶海的渔夫见海面上有一个白点，浮浮沉沉，好奇心驱使，乘船前往，不瞧则已，一瞧吓得一屁股坐在了船头上——海里竟是一个死人。

那渔夫纠结半晌，财迷心窍，决定还是打捞上来，看看有无值钱物什，结果把人捞上来后，发现这人竟然还没死透，身体还算热乎。

渔夫见这活死人样貌不凡，以为出自高门大户，多少能捞点好处，便将这活死人带回了家。渔夫先是生火起灶，煮了一碗浓浓的生姜汁，然后按照溺水的法子，让这活死人趴在长凳上，头脸朝下，捏住两颊，用力拍打后背，不多时，便吐出许多海水来。待海水吐尽了，灌下一碗浓浓的姜汁，换了湿透的衣裳，摞了几床厚棉被，过了片刻，这活死人竟然悠悠醒转了。

“多谢。”活死人面带微笑，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道谢。

“没事。”渔夫炒了一包盐，拿粗布包了，递给活死人，“烫一下肚脐，好得快。”

“多谢。”活死人接了盐，隔着粗布，仍触之灼烫，便隔了一层衣物，放在了肚腹上。

“你姓甚名谁？为何落水？家人何时前来接你？”渔夫问道，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我姓闻，名讳青郢，郢水人。外出游历时，失足落水，没有家人。”活死人答道。

“没有家人？”渔夫眉头一皱，细细打量着闻青郢，忽然说道，“我看你面色惨白，嘴唇乌黑，想必有其他隐疾吧？”

闻青郢苦笑一声，点了点头。螭蛟后之毒深入肺腑，神力护住心脉，才勉强留得一条性命，只是恢复的五成神力，全然被蛇毒压制了，若想解毒，需日日修炼神法，慢慢将毒逼出，短期之内，怕是又要手无缚鸡之力了。

华苍颜那边倒不用担心，有那封印在，生死劫绝对找不上他。小凤估计也与华苍颜一起，还有厉彩凤，但他身中蛇毒，行动艰难，寻找神识碎片一事，定然是要搁置了。

幸亏把银票留在了包裹里，不然几千两银子，若是泡了水，怕是会心痛滴血。

“我救了你，也算是功德一件。但小门小户，不做亏本生意，更加养不起病恹恹的闲人。粗盐还我，快快走人。”渔夫见捞不到好处，小人之态毕露，不耐烦地说道。

“不敢叨扰。”闻青郢点头，起身归还粗盐，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想找点东西答谢救命之恩，然而除了承影剑，无一样值钱，只好讪笑一声，收回了手。

闻青郢之前的衣服虽然残破，但是布料上佳，能卖一些钱，渔夫便掠过这茬，制止闻青郢更衣，直直把他往门外撵。闻青郢被撵出柴门，摇头叹息一声，正欲离去，忽然背后伸来一只手，渔夫竟然拎住他的衣领，把他拽了回去。

“我忽然想起一事，一举两得，能给你找个营生，顺带我也赚些钱。”

“什么营生？”闻青郢无奈。

“最近陈大员外在招仆从，我正好认识一个人牙子，待你见了他，只要承认自己无家可归，签字画押，主动放弃良民身份，便可去陈员外家做仆，从此一生，衣食无忧。”

闻青郢一怔，在此朝代，买卖人口并不犯法，不过良民不可卖，只能买卖贱民，大多数为奴仆、娼优、战俘，以及罪臣之后等。闻青郢开酒楼之时，榕梧给弄来了一纸像模像样的良民符文，经过当地官差批准，榕梧酒楼才得以开张。

渔夫怕闻青郢不同意，手上使劲，把他推到墙壁上，狠狠掐住脖颈，压低声音威胁道，“你若不答应，今日便别想走出这门。大家都看到我捡了个活死人回来，若我此刻把你按进水盆淹死，谁也不知你曾醒转过来。”

闻青郢扒拉了一下渔夫的手臂，奈何身体绵软，使不上力，只好放弃，两手一摊，说道，“你先放了我，我答应便是。”

渔夫怕闻青郢耍花招，掐着他的脖子，把他丢在床上，取出手腕粗细的绳索，将闻青郢五花大绑起来，“你在这老实待着，我去找人牙子，只隔一条街，若想逃跑，小心回来打断你的腿。”

渔夫常年出海，极会打绳结，就算绳子断了，绳结都不会开。承影剑被蛇毒封印，使不出来，闻青郢被绑得结结实实，目送渔夫急匆匆出了门。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闻青郢长叹一声，“不知闻老板这副身子骨，能值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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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牙子与渔夫很快赶来，见到闻青郢，眉头一皱，说道，“此人模样憔悴，看起来命不久矣，只怕不值几钱。模样倒是周正，可惜没有气力，依我说，不如卖去象姑馆。”

闻青郢还没明白这象姑馆是何去处，渔夫便抚掌大笑，大力拍打人牙子的脊背，笑道，“还是老哥有远见。就依老哥，那象姑馆出几多钱？”

“狗屁！”人牙子一掌拍在渔夫头上，“朝廷出了规矩，买卖兔儿爷，处以绞刑，你想赚这钱，自己去寻那馆内师父，莫要与我沾边！”

闻青郢这才幡然醒悟，面红耳赤，横眉怒目看向二人，气得七窍生烟。那人牙子见闻青郢这副模样，哈哈大笑，说道，“我还以为是个傻的，被你五花大绑，不哭不骂，原来是脾气这般好，听你说把他卖去象姑馆，才气红了脸。陈员外不喜喧闹，如此性情，倒是对了胃口，也罢，我便去替你问问。”

渔夫大喜，千恩万谢，喜滋滋地给闻青郢解了绑，看着闻青郢签字画押放弃良民身份，然后寻一根干草，在闻青郢腕上系了一个草环，便推着他随人牙子去了。

那人牙子有些功夫，跟在闻青郢半步后面，看得很紧。闻青郢目不斜视，缄口不言，腕上草环隐在袖中，背影挺拔如剑，人牙子看着看着，逐渐紧皱眉头，自言自语嘟囔道。

“渔老弟莫不是坑我，卖了这人，不会引来大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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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牙子带着闻青郢来到陈府，敲了敲门。家丁前来开门，见闻青郢器宇不凡，行了个礼，说道，“敢问先生是谁，我去通知我家老爷。”

闻青郢尚未答话，人牙子上前一步，扯开闻青郢的衣袖，露出腕上草环，笑道，“上次陈员外说缺几个仆从，正好来一个新人，劳烦问问总管大人，此人合不合适。”

家丁吃了一惊，半信半疑，见闻青郢并没有气恼之意，才引着二人进府，到偏房见了总管大人。

“周总管，人牙子又带新人来了。”家丁向一个身着宝蓝色长袍的人说道。

身穿宝蓝色长袍的总管周明，上上下下打量闻青郢一遍，皱眉道，“你是贱民？”

“万物有灵，谈何贵贱。”闻青郢一笑，说道。

人牙子偷偷擂了闻青郢后背一拳，呈上闻青郢签字画押的书契，向周明赔了个礼，说道，“此人脑子不好，总管莫要介怀。他无亲无故无家可归，为了避免饿死街头，自愿找我签了书契，甘为贱民，只为进入贵府，有口饭吃。此人年纪尚轻，还望总管大人可怜，让他在贵府做做活计，混口饭吃，也算是了却我一桩心事。”

周明仍是上下打量着闻青郢，开口问道，“老爷不养闲人，说说吧，喜好什么，会做什么生计？”

“天文星象，五行数理，阴阳八卦，奇门遁甲，皆有所耳闻，剑术也略通一二。说起喜好，近来尤爱七弦琴，只是风尘碌碌，许久未弹了。”

人牙子一知半解，只听得齿根发酸，说道，“总管大人，他前几天溺水，伤到了脑子，总管大人莫要跟他一般见识。”

周明却不理他，看着闻青郢，面露欣赏，“倒是个雅人。老爷广招门客，若你身为良民，定会被他招揽，何必签契，自甘堕落，辱没自己？这样，你先留下，以后便负责清扫宅院，平日里多看眼色，抓住机会，与老爷多多交流，说不定老爷心软，撕了你的书契，令你复为良民，也能堂堂正正做人。”

闻青郢听完，拱一拱手，道了声谢。周明一皱眉头，忽然觉得人牙子说得也有道理，这人对良民贱民毫不在意，脑子好像确实有些问题。

“那个，总管大人，银钱的事……”人牙子促狭地笑道。

“去账房，一百两。”周明摆了摆手。

“谢大人！”人牙子喜滋滋地说道，转身跟着家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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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人牙子领了银钱，回头寻到渔夫，摆出一副烦不胜烦的表情，嫌弃闻青郢无用，只卖了二十两，然后拨出十两，分给了渔夫。渔夫虽怀疑人牙子私吞了钱财，奈何无凭无据，只好忍气吞声，收起了十两银子，仍冲人牙子摆出了一副笑脸。

“也就是看在朋友一场，不然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才不干！”人牙子一口气喝干渔夫的茶，装模作样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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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郢水。

华苍颜与厉彩凤寻一处幽静之地，为闻青郢建了一座衣冠冢，将闻青郢的白衣和猩红飘带埋了进去。

“挚友闻青郢墓”。

华苍颜和厉彩凤一人一笔，在沙地上练了许久，才写得端端正正，然后将这六字，一丝不苟地刻在了墓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