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结那桩棘手之事后,无名的心情仿若拨云见日,畅快不已。
次日清晨,他便觉着自己已然恢复了些许元气,能下得床来活动活动了。
那孩子毕竟年幼,力气有限,虽说接连捅了好几剑,好在伤口都不算深,并未触及筋骨。
虽说与人动手过招还为时尚早,但做些小幅度的动作,已然没有大碍。
无名伤还未痊愈,就执意要下床走动,沈钰见状,自然是一番苦劝阻拦。
可无名心意已决,又怎会理会沈钰的话。
两人僵持不下,最终还是沈钰败下阵来,无奈妥协。
更让沈钰讶异的是,无名竟邀他一同外出逛逛。
沈钰再三确认,才敢跟上无名的脚步。
魔界风雪肆虐,他们前行的脚步不快。
这会儿,无名叫上沈钰的用意就凸显出来了——沈钰极为贴心地走在前方,为无名挡住了大半呼啸的寒风。
虽说带路的还是熟悉路径的无名,沈钰对这儿的路并不熟稔,但这无声的守护,已然足够。
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言,可这静谧的相伴,却似有千言万语,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人安心。
无名有意引着沈钰,来到他记忆中魔族地势最高的山峰。
山巅之上,寒风愈发刺骨,真真是高处不胜寒。
无名不由向沈钰身旁靠了靠,沈钰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底泛起丝丝涟漪。
他还记得,往昔两人在一起时,每逢冬日,无名就像畏寒的猫儿一般,爱往他怀里缩……虽说现下情形不同往昔,可沈钰还是本能地伸出手,轻轻揽过无名的肩头,见他并未抗拒,才小心翼翼地将人拥入怀中。
无名惬意地眯着眼,脑袋歪向一侧,靠在沈钰怀里,心中暗忖:男人的怀抱,果真是温暖的。
但他还是轻声嘟囔:“若是叫旁人瞧见你抱着个男人,看你如何交代。”
沈钰闻言,低低笑出了声,他听得出,无名这话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两人就这般静静伫立在风雪之中,许久许久,却丝毫不觉寒冷,反倒周身暖意融融。
“小月,”沈钰忽而出声打破沉默,“这条路如此崎岖难行,你为何偏要选它?”
他明知此刻挑起这话题,会打破眼前的和谐安宁,可这疑问在心底积压已久,实在等不及了。
“傻鱼啊,”无名并未动怒,时光悠悠,一晃近两年过去,谈及此事,他已然能平静以对,“当初我便说过,我也想走一条众人都愿走的路,一条无需杀戮,便能守护心爱之人的路。可我,已然没了那个机会。”
再次听闻这般回答,沈钰心疼不已,手臂收紧,将无名搂得更紧,轻声呢喃:“对不起。”
无名却被他这副模样逗乐,从沈钰怀里挣出,双手仍残留着他的体温。
无名抬手,轻轻捧住沈钰冰凉的脸颊,嗔怪道:“真是的,老毛病一点不改,动不动就道歉,问你错哪儿了,又啥都不知道。”今日的他,格外温柔亲切。
刚一松手,意外突生,无名脚下一个踉跄,瞬间打滑,眼看就要滚落山下。
沈钰眼疾手快,伸手去拉,却因重心不稳,跟着无名一同翻滚下去。
滚落途中,沈钰紧紧抱住无名,生怕他有分毫损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终于停了下来。
无名趴在沈钰胸前,一时未起,沈钰顿觉不妙,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无名已先一步起身。
只见他红衣上,一处颜色明显变深,再看沈钰的白衣,也沾染了血迹。
沈钰不敢乱动,心下明白,定是无名尚未结痂的伤口再度崩裂。
无名却仿若毫不在意,赶忙扶起沈钰,抬手摸了摸胸前血迹,似有嫌弃,顿了顿,却只字未提自己的伤势,反倒反问沈钰:“傻鱼,你觉着魔族美吗?”
漫山遍野银装素裹,天地皆白,景致自是美不胜收。
可沈钰满心满眼只有无名的伤,焦急道:“要不咱先回去?伤口裂了,外头天冷,不赶紧处理会发炎的。”
无名仿若未闻,置若罔闻,今日他似是铁了心要从沈钰口中得到个答案,又催问道:“沈钰,你回答我。”
沈钰深知,无名执拗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无奈只得点头,赶忙应道:“美,很美。”
得了肯定答复,无名果真不再言语,甚至主动要求沈钰抱他回去。
归途中,沈钰望着怀中之人,满心怜惜。
在这魔族之地,无名孤身一人,周遭全是陌生的种族、环境与习俗,适应谈何容易。
他忍不住劝道:“小月,魔族太冷了,跟我回去吧。”
无名轻轻摇头,将脸埋入沈钰怀中,声音极低,仿若呢喃:“这儿的冰雪再冷,也敌不过我早已冰冷的心。”
沈钰听闻,知他心意已决,只能轻叹一声,不再言语。
就在沈钰以为,两人关系已然更进一步时,变故突生。
不久之后,无名竟对他下了逐客令。
“沈钰,今晚过后,你便回去吧。消失这般久,你师尊该担心了。”无名虽在赶人,语气却极尽温柔,甚至背过身去,不愿让沈钰瞧见他泛红的眼圈。
这些时日,无名都未曾察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然习惯了沈钰的陪伴,甚至有些沉溺其中。
可他早该料到,自己的那些小心思,瞒得过旁人,却怎瞒得过暗邪。
暗邪知晓无名房中藏人,因了解他,便尊重他的选择,一直未曾点破。
但身为朋友,暗邪终究不忍见无名就此沉沦,还是出言提醒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无名如梦初醒,开始认真审视自己当下的状态。
他与沈钰,是朋友吗?
似乎又不止于此。
恋人?
好似也并非全然如此。
抑或是其他难以启齿的关系,他实在不敢细想。
他清楚知晓自己所求,也明白自己所能拥有的。
这绝非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的抉择。
沈钰听闻这话,眼眶瞬间泛红,起初还以为是自己触犯了无名的底线,惹他不悦,才要赶自己离开,急忙说道:“小……小月,是我哪里做错了吗?我……是可以改的。”他神色慌张,仿若慢上一秒,无名便会动手赶人。
“不,没有,你做得很好。”无名立刻否认,略微停顿,又接着道,“比任何人都好。”
“那……为什么……”沈钰垂首,陷入沉默,他深知无名不会在他面前说谎,可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他实在想不通。
“你说,一个喜欢雪的人,在雪地里同一处地方,摔倒一次、两次,乃至无数次,周遭观者众多,却无一人伸手相扶。你觉着,他下次还敢在雪地上行走吗?”无名忽然转换话题,却又似与前文息息相关。
沈钰听了,似有所悟,垂着眼,抿紧嘴唇,不再言语。
无名又道:“沈钰啊,下次,无论做何事,都早些行动,我……偶尔真的没勇气再等下去了。”
话落,无名感觉自己被人紧紧抱住,那力道极大,勒得他有些生疼,可他并未出声。
他何尝不想就这般沉溺在这甜蜜的幻梦中,永不苏醒。
沈钰仿若害怕无名挣扎,小心翼翼地将头靠在无名的肩上,轻声道:“最后一次,让我好好抱抱你吧。”
“嗯。”
片刻之后,无名感觉沈钰松开了手,他下意识转身,欲再看对方一眼。
刹那间,一片冰凉贴上嘴唇,无名没有丝毫抗拒,反而反手搂住沈钰的脖子,坦然回应。
后来,无人知晓是谁先加深这个吻,又是谁,率先拉扯对方的衣物。
他们或许并未准备好放下,可命运无法更改,该放下的,终究躲不过。
这并非沉沦,而是一场更为深情的道别,向着那个再无可能的过往,向着曾经的一切,郑重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