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太过忙碌,谢子宵也没有其他异常表现。
晚上七点半回到宾馆,谢子宵去四楼拿行李。
陆平洗漱完,接到李立的电话。
“阿平。”李立喊完开始大哭起来。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陆平着急的从床上坐起来。
电话那边哭声更大了。
“李立,听话,你还有我,你现在安全么?”陆平急切的问。
对面抽噎几下,断断续续回复道,“你还记得……把我打伤……那个混蛋么?”
“他又找你麻烦?”陆平眉头紧锁。
李立擤了个鼻子,瓮声瓮气的抽噎着,“不是,他是我服务的客户,他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设计的一塌糊涂,是他见过最差劲的设计。”
“我们领导说不能失去这个客户,必须今天改到让他满意,我只能在现场边改边问他的意见。”
“结果他把他女朋友叫来,当着我的面亲热,毫不避讳的做这种事,我一个纯情好儿郎,就这么瞎了眼啊!”李立说着又哭了起来。
李立心思单纯,被这样对待就像受了奇耻大辱,恨不能把那人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陆平伴着抽噎声沉默半晌问,“今天问题解决了么?”
“算是解决了,还剩了物料没做好送过去。”李立愁眉苦脸道。
“以后不见他就是,快忘了吧,这种人确实可恶!”陆平心思也比较单纯,听着都让人感觉可恨,遂愤愤咬牙。
“你明天晚上回来么?我想跟你一起睡,我现在闭上眼就是他们俩**的声音。”说着李立使劲呸了一口,“恶心的我睡不着。”
“你确定么?我……”陆平有些难以启齿,不知道李立的单纯能不能接受他喜欢男生。
“你那不是问题,我们是好兄弟不是么,难道你嫌弃我?”李立气的拍桌子质问。
“没有,那你今晚听着歌入睡吧。”陆平想了想也没其他办法了。
“嗯,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和你领导怎么样了?”李立不忘八卦陆平。
“我们就是正常上班,他住楼上,我住楼下,没什么……”
“我回来了。”说时迟那时快,某人声音适时响起。
电话两头都诡异的沉默了。
李立半天嗯了一声,“我想起来我还要……嗯,睡觉,我先睡觉了,再见。”
陆平扶额,听着电话嘟嘟声,补充,“你……再见。”
谢子宵看他打电话,在旁边抱着手臂沉默不语,最后忍不住问,“你们一会儿都分不开么?”
“嗯?”陆平满脸疑惑转头看他。
沉默对视,谢子宵眨了眨瞪得干涩的眼睛,也不回答他的疑惑,转头郁闷的整理行李。
两人默契的错开了洗漱时间,等到陆平回来,谢子宵已经捧着手机睡了过去。
昨晚他一晚没睡,辗转反侧,脑海里把这几天的事情想了好几遍也没想明白陆平为什么突然开始躲着自己,他想了很多种可能,又一一否定,等他迷迷糊糊想睡时,闹钟又响了起来。飞机上陆平那种没有防备的靠近让他开心到睡意全无,听着洗手间哗哗的水声,莫名安心,整个人一放松,睡意便占了上风。
陆平坐在自己的床边看了良久,嘴角慢慢牵起,心想,这样也好,我还能有机会看着你。
第二天,一早,陆平七点醒来,转头看向另一张床,平平整整像是没有人睡过,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贴了一张便利贴。
“起来吃早饭,我有事先走一步,会场见。^_^”
潦草而有力的字体,熟悉到他闭着眼都能勾勒出每一个撇捺,包括运笔问题被拉出不应有的长度和弧度。
还有那个一如当初的笑脸。
……
陆一川少时每每生病,谢子宵都会看望。
唯一一次例外,是两人认识后,陆一川第一次重感冒。
那时正值暑假,陆一川在急诊吊水时,谢子然去陪了他一会,谢子宵正好趁着假期回英国,没能一起过来。
当天晚上谢子宵跟谢子然抱怨,“川川都不给我打电话,也不想我。”
“没有啦,川川病了,昨天我刚去医院看他,他很想你,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谢子然如实相告。
“他病啦?怎么病了?”谢子宵腾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着急的像要蹦起来。
“老问题了,免疫力差,感冒了。”
“我要去找他。”谢子宵斩钉截铁道。
“川川没事,等暑假快结束再回来,你多陪陪爸妈。”谢子然赶快安抚道。
谢子宵没再说话,挂了电话就噔噔噔跑上楼收拾行李。
等到谢母外出归家,谢子宵已经拉着行李坐在客厅,保姆在旁边安抚他的情绪。
了解了经过后,谢母打电话给谢子然,“然然,子宵闹着回国呢。”
“没事,我跟他说两句。”谢子然叹了口气,一点也不稳重,“子宵,明天我还去看川川,你们说两句话,你回来他肯定想跟你玩,玩累了休息不好,好的会慢,你看行不行?”
谢子宵沉默良久,皱眉应“好。”
第二天一早,谢子然电话响起,“姐姐,你到医院了么?”她迷迷糊糊看了眼时间,早晨7点多,长叹一口气。
“谢子宵,英国现在是凌晨吧,你不想长个了么?还不睡觉!”
“你答应我今天让我跟川川通电话的!”谢子宵嗷一嗓子,振的谢子然赶快把手机从耳边挪开,随后又听到电话里传来撒娇声,“好姐姐,你快起床去医院吧。”
谢子然咬牙,好小子!
八点半谢子然到医院,在病房门口看到准备挂水的陆一川,无精打采的坐在临时病床上。
陆一川看着针头扎进皮肤,长出一口气,早起过来排队挂号缴费,终于能歇一会了。
一抬头看到谢子然往这边走过来,“二姐早,今天不是有早会么?”
“川川早,受小魔王委托,过来跟你说句话。”谢子然冲他眨了一下右眼。“给你带了粥和包子。”
“谢谢二姐。”陆一川捂着热乎乎的包子,整个人感觉都热乎了起来。
这一通越洋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一开始话题还在陆一川生病这件事上,后来主要是谢子宵噼里啪啦蹦豆一般讲他这十几天的异国经历。
直到谢子然实在有事要走,陆一川安抚道,“你可以给我写信。”
就这样谢子宵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大门,拿着信纸看了半天,画了个笑脸,^_^,再不知道写什么了。
一星期后谢子然从英国开会带回来一封信。
按照新的约定,谢子然打电话假装是同学家长,向陆一川问作业,这是两人新增的联系方式。
当陆一川拿到信封后,坐在公园长椅上,珍重万分的打开,展开信纸,小小的脑袋却装了满脑袋的问号。
信上只有一个笑脸,别无其他。
二十多天后,谢子宵回国,一脸得意的说,“这叫浓缩的精华,所有心意都在里面。”
青春年少的心思都难猜测,就像谢子宵包含所有倾诉的一个笑脸,就像陆平对这个笑脸,珍而重之,珍藏了十几年。
……
陆平摩挲着便利贴,嘴角缓缓勾起,当他意识到自己显露出的情绪,马上干咳一声,抬头向四周确认无人,便利贴被对折,遮盖住认真又潦草的字体,顺手塞进手机壳后面。
这一天整个展会逛下来,陆平脚酸腿无力,靠在会场外的栏杆拿着捡来的广告扇子扇风,不着边际的想,这台阶看着爬起来很费力,早上是怎么爬上来的。
会场布置在国际博览中心,地势开阔,台阶有几十阶,分三层,陆平站在最上面一层,靠近出口,在入口的西面,刚好能看到入口。
陆平瞄了一眼停车场,摇着的扇子忽然顿住,缓缓转回头。
谢子宵迈着大步向一辆保姆车走去。
车上下来一个穿白色裙子的女子,纤细苗条,长发及腰,踩着一双满是钻石的鞋子,阳光下愈发耀眼,整个人闪闪发光,正是校花,李薇苒。
李薇苒转身从车里拿出一个袋子,递给谢子宵,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她捂着脸一脸娇羞,亲昵的伸手拽着他的衣袖。
陆平抬头望向天空,天是明亮的浅蓝色,云朵看起来厚重绵软,地上感受不到风,夏末秋初独有的闷热,博览中心后面是一片果园,蝉鸣叠奏,响声破空,夹杂着汗湿,划过耳畔。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逃离,去一个无人之地,忘掉所有。
谢子宵扶李薇苒上车,摆手道别后,目送车子离开。
陆平就这么远远看着,他提着袋子一步一步的上着台阶。
不知道看着入口发了多久的呆,陆平猛摇着扇子,摸了一把额头,重新进了会场。
“去哪了这么久。”谢子宵提着袋子朝他走过来,“今天挺热的,这个给你。”说着从袋子里拿出一杯绿豆汤递给他,“刚刚好。”
“谢谢,谢总,我……”陆平想到这杯绿豆汤的来源,心头跳动加速,口舌干燥,莫名有些紧张。
“一人一杯,刚好。”谢子宵看他一直看着袋子,心底的暖流瞬间游向四肢百骸,脸颊微热,忽然觉得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会确认有没有两份,如果只有一份,就会先让给他。
陆平看着他,那样俊秀的人,此时眉目舒展,嘴角止不住的翘起,陆平眼眶微酸,低头寻看他的手,点点头,接过杯子,微微凉,既解暑又不会太刺激肠胃,心细如此。
不禁苦涩蔓延心头,果然郎才女貌才是正道。
闷热的空气随着太阳西落逐渐凉爽,但是路上行人仍是满头细密的汗水。
陆平和谢子宵一前一后走在人行道,谁也没有要先开口。
谢子宵能感受到陆平周身像被垒上了一堵墙,丝丝缝隙可以任由万物出入,但就是他谢子宵不能。
清脆的铃声兀自响起,谢子宵接起,“嗯”了两声挂断,“我有事晚点回去,你先回去吧。”
“嗯,回见,谢总。”陆平点头,错过身没做停留。
谢子宵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茫然失落。
愣了许久,直到田卫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好兄弟。”
“他在躲我还是在讨厌我?”谢子宵突然反问。
田卫惊讶的合不上嘴,吧嗒了两下,“不是,兄弟你……”怎么突然脆弱起来了?
话到嘴边田卫想到求人办事,自己也不能太嚣张,话风一转,“下一个更乖,啊,更乖,走啦。”
陆平回到宾馆,面对着空空的房间,憋了一下午的情绪终于突破平静,汹涌澎湃,年少时的记忆像是隔了几个世纪的默片,黑白灰的色调,刺啦作响的声色,闪着雪花的片段,就这么不受约束的闯进了脆弱不堪的人心。
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足够坚强,能够勇敢面对所有可能,谢子宵成家,谢子宵搂着妻子给他做介绍,“这是我哥,陆一川。哥,这是我的妻子。”甚至谢子宵抱着孩子,牵着爱人站在他的眼前,他都预演过无数次,从一开始的排斥,到后来多痛都要描刻的画面,只为了再见面,他能坦然面对,不失分寸保留住年少时留下还算美好的记忆。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预演和身临其中,是不一样的,至少预演他还能暗暗有些许的侥幸,有些许的庆幸,或者有些许的期盼。
陆平知道,一直知道自己就是胆小又满怀期待,对这世界,对所有人,可能是自己的愿望太大,导致曾得到的所有爱,都不能被留住。
心脏丝丝的抽疼,陆平忍不住蜷缩起来,将自己埋进被子中,这世界终究是别人的得意,于他,只是体验过罢了。
罢了。
半梦半醒间,有人进门,关门,一身酒气蹲在床头。
陆平拽紧泪水打湿的被角,试图捂住肿胀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唉”,床边人长叹一口气,踉踉跄跄起身去了卫生间。
陆平掀开一条缝,看了一眼毛玻璃的卫生间,听着哗哗的水声,眼角冰凉的濡湿感逐渐变得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