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遥记当年
法空偷偷看了看船边,说道:“这个为师不知道,不过看这样子,有可能是你凌师叔...”
凌浩此时在船那头谢然旁边,突然回头看了看法空。法空见状立马坐正,合掌诵经。戒缘也学着合掌,嘴里默默叨咕着。
凌浩看看谢然趴在船边吐的厉害,拍了拍她的背。谢然差点被拍的呛到,她摆摆手,“别拍了,你越拍越难受。”
凌浩抿了抿嘴,问道:“你是有身子了吗?”
谢然咬着牙,一手拍上船板,“有你个毛线,老子晕船。”
凌浩点点头,暗暗松了一口气。
到岸后,谢然觉得自己又历完一个劫,整个人走路都是轻飘飘的。来到集镇,谢然心里又开始担忧,这附近会不会有血莲谷的眼线。几人找了一家客栈投宿,凌浩订了两个房间,法空和戒缘一个,自己和谢然一个。
法空听见后拿一副贫僧果然猜对了的表情看了看凌浩,然后领着戒缘回房间了。
谢然低声问凌浩:“你干嘛要和我住一个房间,男女授受不亲你知道不?”
凌浩:“怕你夜里会跑。”
谢然挑眉:“哎呦,你咋这么机灵呢。”
凌浩又像扛麻袋似的把谢然扛上楼,谢然有气无力地说道:“凌少将军,爬楼梯我自己可以的。”只可惜凌浩充耳不闻。
晚上,凌浩叫了饭菜,两人就在房间里用晚饭。桌上摆着葱汁鸡腿,芙蓉肉片,枸杞鸽子汤,还有点心拔丝芋艿,都是谢然喜欢吃的菜。谢然好几天没好好吃饭,拿起筷子不客气地吃起来。
之前一直急于赶路,又有法空戒缘在跟前,凌浩也没跟谢然多说什么话。他盯着谢然大口吃饭的样子看了一会儿,问道,“你这些年...”
谢然抬眼望他,反问道:“哎你怎么不吃饭?走了一路不饿吗?”
凌浩拿起筷子,扒了两口饭,又问道,“你这些年...”
谢然夹了肉片给他,“吃菜,怎么光吃饭不吃菜啊。”
凌浩把肉片吃了,问:“你这...”
谢然这回直接拿起一个鸡腿塞到他嘴里。凌浩拿下鸡腿,终于不再问她什么了。晚饭后,凌浩嘱咐法空看着谢然,自己去药店买了些补品药材,又让客栈厨房帮忙把药煎好。谢然无聊,刚上床躺下,凌浩就端着药敲门进来了。
法空见到凌浩来了,很有眼色的拉着戒缘走了,临走时还不忘把门关上。
凌浩放下药碗:“起来喝药。”
谢然此时用被子蒙着头,也不理他。凌浩过来扯被子,谢然觉得她要是不松手,这床被子能横尸两段,于是发了善心坐起来,说道:“我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再调养几天就好。”
凌浩介绍道:“这是补气血的药。”
谢然看看药碗,说道:“吃肉一样补气血。”
凌浩比谢然更执着,他端起药碗,说道:“我喂你喝。”
谢然想着太阳打西边出来,还从没见过凌浩这般会照顾人的样子。随后凌浩舀了勺药直接塞进谢然嘴里,谢然舌头一下被烫到。她还没教初三,凌浩手速极快地又接连喂了两勺。再要喂药时,谢然死死地闭嘴,药汤从她的下巴流到前襟。
谢然捂着被烫的嘴巴说:“你打住。”
得亏她知道凌浩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的只道他是好意喂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虐待她呢。她就不该对凌浩照顾人的能力抱有期待,刚盛的药连吹都不吹,一口还没咽下去就直接喂下一口,他这个手法,只配喂猪。
凌浩毫无自觉地问道:“药很难喝吗?”
谢然懒得说他,拿袖子擦干下巴洒的药,自己夺过药碗吹了吹,然后咕嘟咕嘟喝了。
凌浩见她喝完了药,从怀里掏出包东西打开递了过去,是雪白方正的饴糖块。
谢然拿了一块,含在嘴里,然后又躺了回去,摸了摸着差点烫起泡的嘴,他倒还记得她以前怕苦,闻到中药味都要退避三舍,吃药后必得吃糖。只不过现在她喝中药也不觉得有什么苦。
谢然背对着凌浩侧躺着,不动也不吭声。凌浩默默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自己走到门边,端了把椅子,靠着门休息。
谢然从被窝探出头看看,腹诽道这家伙难道是条看门狗吗?又要一夜睡在门后面?也许是这几日休息的太足,谢然开始夜间失眠,不知不觉的想到从前。
想到很久的从前。大约是七年前,谢家搬回京城。谢然那年十一岁,跟着家人来到京城。在她看来,京城除了有皇帝一家子在,其余都与热闹的琅州无异。她的兄长谢泽一来京城就去了万相书院,她和弟弟谢吉也都到了去书院的年纪,弟弟谢吉因为身体不好便作罢了。书院的女院都是些大家闺秀,平日在一起做做女红,学学琴棋书画,然后听宫里的教养嬷嬷教导礼仪。谢然自幼便对女工书画不感兴趣,也不大愿意去女院。
一日谢然偷了谢吉的衣服,跑到书院的男院,想去偷看男院设的武艺课。不巧要回去时被谢泽发现了,正要揪回家告诉父母。路上两人遇到一位谢泽年纪相仿的男子。那男子身着月白的学服,面相温文儒雅,他上前跟谢泽打过招呼,便摸摸谢然的头说道,“这是令弟?”
谢泽笑道:“成轩兄,你向来明察秋毫,却不想栽在了这小鬼头身上。”
这文雅男子便是谢泽在书院结交的好友,陆成轩。陆成轩知道谢泽是家里长子,底下还有一对龙凤胎弟妹。弟弟谢吉从小体弱,十天半月不出门,而妹妹谢然却皮的像只猴子,从小就能爬树翻墙。陆成轩恍然大悟,这个一身男童装束的孩子原来是谢泽的妹妹假扮的。
谁知两天后,谢然就堂而皇之的去男院听学去了。陆成轩见谢然大咧咧地到男院听课,暗地里还问过谢泽。谢泽说父亲谢伦宠爱谢然,从来不强迫她学女德刺绣,知道谢然要女扮男装去男院,还想上武艺课练武,也只是把谢然叫进书房,促膝长谈。不想这一谈,谢伦倒是同意谢然冒充男子去男院了。至于谢泽的母亲,平日主要操心体弱多病的谢吉,对活蹦乱跳的谢然很放心,她嘱咐谢泽在书院看好妹妹就同意了此事。
陆成轩听后不禁感慨谢泽父母的开化,虽说还是半大的女孩,但女子扮成男子混入男院的事儿万一被传出去,定然有损闺誉。陆成轩疑惑地问道:“令尊是大学士,怎么被你妹妹说动了呢?”
谢泽撇撇嘴,“那日在书房,她扯了些什么女子也可以不拘一格,学习武艺。把几个古时候的女英雄挨个说了一遍,还说人过一辈子,不应该为了好名声当个循规蹈矩束手束脚的人。”说完又叹了一口气,“成轩兄,你知道我爹耳根子软,听了这些话他当场就点头同意了。”
陆成轩思维跳跃地问道:“这些女英雄的事迹,还有那些话是谁教她的? ”
谢泽握拳轻咳了一声,“大概,是我以前教她看书认字时讲她听的。”
陆成轩又问:“也是怪了,她一个女孩儿家,为什么想练武?”
谢泽扶额摇头:“何止,她还想然长大后行走江湖,锄强扶弱呢。可惜拜师无门。这不,她听说万相学院的男院有武艺课,还有专门练武的场地,这才闹着要去。”
陆成轩不禁笑道:“她小小年纪,怎么会想要行走江湖?”
谢泽叹气,“还不是刚学会认字不久,就看了几本江湖侠客小说,被里面的大侠迷住了。”
陆成轩问:“小然是从哪儿得来江湖侠客小说。”
谢泽低下头:“是从我书案上偷拿的。”
陆成轩随意这么一问,好似抽丝剥茧,谢泽终于发现是自己身为兄长,教妹无方。无奈悔之晚矣,谢然现如今就像只脱笼的小鸟,要是不让她来书院,恐怕谢府的后墙都被她踩出小坑。
那时候,陆成轩的叔父陆铭是太学学士,也是教书院小班的夫子。陆铭经常因家里有事请假,就让陆成轩守着这些十一二岁的学生背书。
学堂里回响着嗡嗡的背书声。谢然翻开了书,如同条件反射般打了个哈欠,只把里面自己喜欢的几篇背了,然后就用书盖住头,吃绿豆饼。陆成轩在讲台上见了,走过去敲了敲谢然盖在头上的书。谢然立时抬头,嘴边沾着糕点屑,手里拿着半块绿豆饼,不解地看着他。
陆成轩忍不住轻轻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儿,“看把你饿的,课堂上还偷吃东西。”
在谢然眼里,陆成轩是哥哥的好朋友,也如同自己的表哥一般。谢然知道陆成轩的脾性。平常时不时打趣她。她也不怕他,笑眯眯地说:“陆哥哥,你要不要吃一块?”
陆成轩故意板起脸说道:“上课吃东西,罚抄弟子规十遍。”
谢然做出在家里冲哥哥求饶的表情,陆成轩依旧板着脸,不为所动。谢然见此路不通,眉毛耷拉下去,从桌下拿出一个纸包,里面还有三个绿豆饼。她默默地说:“反正都被罚了,我先吃完再说。”
陆成轩严肃地说道,“多吃一个,加罚十遍。”
谢然眨眨眼,坏笑了一下,没所谓的把剩下的绿豆饼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