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摆放着昂贵艺术品的冗长走廊,回到长L型吧台区。
通天彻地分格式立柜,格间深处泛起碧幽幽光源。
温稚纤长手指轻叩仿金丝楠木吧台台面,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吧台内挽起白衬衫袖子万年擦拭玻璃酒杯的经理抬起头,金丝边镜框反射白光。
“麻烦经理,把我的辞职申请通过了吧。”
经理:“你决定好了?像筱吧这样无责任底薪上万,准时晚八早二,还不用影响你第二天上课的工作可不好找。“
天底下哪儿有白掉的馅饼,温稚想起VIP房里温柔乡,只觉得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拽住脚踝骨往深渊里拽。
她心有余悸了个冷战:“要被我爸妈知道可能得挨揍……再说,这个月的工资够我从启明的房子里搬出来。人不能太贪心。”
经理挑眉:“你这激将法……看来对启明不管用?”
温稚手指曲紧,指背鼓出青色脉搏:“也许、他还不知道?”
经理将最后一只棱角分明玻璃杯倒挂上杯架,语气微嘲:“你前男友和老板多年朋友,怎么可能不知道?”
温稚:……
满打满算一个月明里暗地里她遭受到了多少笑话。
偏偏真正要倾注关注的人从始至终没有表露过任何态度。
有时候没有态度。
就是最直接的态度。
温稚没什么好辩白的。
经理一边通过传呼机传唤交接同事,一边漫不经心捅温稚温柔一刀:“我给你出一个主意,回去乖乖的洗手煮羹汤等着你男人回头,他价值近千万的房子不是给你住的吗?交往一年的感情,他肯定不会把你赶出去。启明可不是小气的人。你不要再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逼迫男人,是个男人都得被吓走。”
温稚头往前伸,身子下弓,如一柄将将抽出剑鞘的日本长刀,冷光侧寒。
“经理对我的事了解得真细致啊,这些流言蜚语,都是老板给你八卦的吗?”
经理轮廓被昏暗的灯光照得朦胧模糊,眼神不自然的闪避开。
温稚一刀见血:“真不愧是穿一条裤子的两个男人。”
此时吧台刚好走进来交接工作的同事,经理神色中有一丝慌乱:“你从哪儿听说的?不对、你别乱说话,没、没那回事!”
他扯过温稚的胳膊急匆匆往一楼办公区拽,温稚目光若有所指的扫过经理的臀部。
翘屁嫩男。
这些家伙一个个人模狗样,私下里玩得那么大!
一楼办公室,经理从抽屉里里拿出温稚一早递交的离职申请书。
保密协议、离职证明,人事签字盖章,一五一十正规得堪比中小型企业。
“你签了今天的工作还是得做完,庭院区域还是由你负责看守。月工资过两天经过财务按时发放。”
“谢谢经理。”
温稚俯身案前,匆匆扫视好几页的白纸黑字,这些资本家玩惯了文字游戏,她可不想平白无故的承担上法律责任。
经理耳麦响起噪音,对方语气之急躁,扩散在寂静办公室,连温稚的心都被猫爪挠过一样好奇难耐。
墙上时钟将过午夜十二点,正是气氛高峰期,温稚短短职业生涯见过的八卦轶事比加起来的二十二年都多,普通人遵守的规矩大多是被人制定的规矩,制定规矩的人遵不遵守全看个人意识,一旦挣脱出人的框架还不用负责任的时候,所谓的“人”玩起花样来超出想象。
眼见经理即将离去,温稚撂了笔追问一句:“有什么好玩的事啊?!”
“听说有个包厢原配抓出轨,双方打起来了,跟那些短视频里一样热闹。“
温稚一听心潮澎湃:“女的抓小三?”
“不是,男的抓老婆。”
经理岂不知温稚那些小心思,皱眉警告:“不过你都离职了就别来了,我可不想过两天在网上看到筱吧出现的名人名事八卦。”
温稚痛苦撇嘴,好奇心被扼杀,简直比生吞半个芥末还难受。
她继续扫剩下的离职合同,一边可怜兮兮的自我安慰,好奇害死猫,高攀要吞针,再继续再这糜烂旖旎的洞天福地陷下去,她离一个正常女大学生越来越远,离顿悟越来越近。
阿弥陀佛,清心寡欲。
本着辛苦赚钱是应得报酬,上班划水才是薅资本家羊毛的无产阶精神,温稚去吧台把之前和启明存的酒取出来,晃悠去老革命根据地的露天庭院最远处,草木葳蕤四面隐蔽的小凉亭,支起手机开始日常工作之,煲剧。
影视APP飘在首页的是钟祇主演的小成本网络电影爆剧。
拜追星发小萌萌所赐,温稚也跟着了解不少娱乐圈新闻,知道这部名为《后窗》的电影,揭露社会阴暗面连审核都无法通过的文艺片,在网络上掀起热潮,豆瓣评分达8.5分以上。
钟祈微博粉丝也从近百万直奔上三四百万。
是近年来明星如流星一样、擦亮夜空而后销声匿迹的娱乐圈难得的新恒星。
当然。
上述这肉麻评价所属权归萌萌所有。
正所谓食色性也,温稚今晚近距离也遭受到了一波美颜暴击,神使鬼差的点开了影片,决定看完之后痛笔陈书一篇中差评,作为对这帮并非是好人的家伙的行为艺术。
就着影片下红酒,看门护院混时长。
岂不知门内缓缓走出一对衣香鬓影的男女。
高过楼顶的树冠筛下一地婆娑乱影,白石铺就的小径两侧亮起无影灯,如同坠落的月亮。
钟祈侧头与经纪人电话:“陈导这就把合同传真过来了?他做事还真是性急。”
“电影圈电视剧圈又如何?我需要的工作,挣钱养家。”
“一会儿我就来公司签合同。让法务的加个班。免得夜长梦多。”
夜里风大,灌木丛婆娑响,侧耳听去,宛如无数琐碎脚步声。
钟祈烦躁的从衣兜里掏出烟盒,一边手机切换新的电话号码,拨过去还是一如既往:“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妈的。
钟祈吃瘪的按下两三次火机,这才放下手机,单手拢住火苗,他立体感眉弓骨和深深凹陷的眼窝,在一瞬间升起的火光中寒气毕现,异常凶狠,火光灭后,烟雾升起,又将他笼罩在如纱似幔的阴影中。
油光锃亮的皮鞋踩着白石子路,视线逡巡,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一身衣冠禽兽、浪荡不羁的气场由内荡开。
钟祇是在露天庭院最边缘听见说话声的,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他本能以为是打扰了人家月下幽会,偏风把声音灌入他耳朵,他暗骂一声撞鬼:那男声居然是他自己。
偏偏还是情绪最激烈崩溃的、哭得一鼻涕一把泪的嘶嚎:“我要杀了你——!”
搭配着悲怆嘹亮的背景音乐,尴尬地钟祈脚拇指当场扣出三室一厅。
回头一定要跟筱吧老板建议下,贴上“禁止公放”的告示牌。
想遁地逃窜的冲动,还是没能压抑住心中的好奇。
想看一看真实的观众反应。
会是怎样的?!
他每天的生活极其封闭无聊,从一个片场到另一个片场,从一个通告到另一个通告。
久而久之他感觉他是一件货物,是一个符号,偏偏就不是一个人。
经纪公司操控的社交媒体评论,阳奉阴违的同事反映,甚至是上映一个月后豆瓣开启评分权限后,长篇累牍的白底黑字——只有充满负面情绪的谩骂中才得几分真实,可他本意就是为了挣钱的,又不是为了冲击影帝名留青史,想来那些差评也是好笑,如同隔靴搔痒,也就懒得看了。
从公司角度来说他完全能够理解,走上这条路线的男女哪一个没披荆斩棘、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折手段过。区别只在于有没有只手遮天的资本和力量将过往黑历史束之高阁。
估摸着只有等《后窗》现象级热浪褪去后,形同软禁的情况才能好转。
要不是今晚庆功宴一个个喝得醉醺醺,该散的散,他也得不到这片刻自由。
天上一轮圆月,地上孑孓孤影。
心中一旦升腾起对原始鲜活的渴望,步伐就不由控制的往花木葳蕤深处走去。
逆风逸散烟气弥漫,恍惚的视野里,一盏做旧的五福铜灯光芒微醺,笼罩住一个蜷缩在藤椅上的女人。
筱吧每一个侍应生的统一服饰都交由老裁缝贴身定制,黑白搭色,进口面料,男长裤女及膝裙,任再挑剔的客人也挑不出错来。
偏偏修身剪裁,心机的勾勒出身体曲线。
女人侧身对着他,领口系到最上一颗,对折的腰身露出一小截白晃晃的皮肤,及膝包臀裙被拉短到大腿根处,没穿鞋,高跟鞋随意的丢弃在地上。
如此引人遐想的场景,偏偏配上自己几乎吓尿裤子的哭嚎声,钟祈抽烟的手指一抖,忽然觉得观众真实反应好像也不是那么值得期待的事。转过身刚要走,忽然捕捉到一声细微的哭泣声。
钟祇记得很清楚,《后窗》是一部恐怖犯罪题材电影,那尖叫声正是最**部分,之后情节转场,尖叫声化作了一下一下钝刀子剁肉的声音,他发现了猥亵自己妹妹的变态高中校长,痛不欲生的举起剁刀把校长杀了,画面那叫一个血腥暴力,血肉横飞——这也是不能通过院线审核,只能走网络电影的原因之一。
那场戏他拍完后歇了一天一夜才会过劲来,晚上做梦都还会出冷汗,预告片里截取了一部分镜头,获得了空前的大量好评和粉丝,被誉为本年度恐怖片类型最值得期待第一片。
就这样的恐怖镜头,女孩子不应该吓得捂眼睛躲男朋友怀里看吗。
……难道是被吓哭的?
可她哭得那样委屈喑哑,如春日融雪,钟祈分明从中听见了忧伤情绪。
钟祇:……
这好歹是一部恐怖片,不是爱情片、也不是文艺片!
能不能尊重一下恐怖片!
钟祈咬紧牙关把抽一半的烟狠狠丢掉,伸腿碾烟头时,一盒被抽得只剩底儿的纸抽在灌木丛边飘。
钟祈侧过脸,女侍应生被泪水糊住眼睛,瞎子阿炳一样摩挲桌面。
钟祈:……
扪心自问,骨子里他还是想做一个以德报怨的好人。
“纸被风吹这儿了。”
女侍应生冷不丁被吓抬头,二人目光短兵交接。
女侍应生的表情开始发生变化,从一开始的疑惑、到怀疑、到震惊,再演变成了恍恍惚惚——钟祇仿佛从她面部表情上看见了她所有心理活动,她似乎是把他的存在当作了命运的馈赠。
如果是普通粉丝,钟祈只会生出鸡皮疙瘩夺门而逃。
但因为庭院凉亭四面透风,钟祁没有门可以夺,事态就往悲剧发展,他被女侍应生的灼热的视线禁锢住。
“钟祈?”
女侍应生摁灭手机屏,脚趾划地勾起鞋,一蹦一跳来到他面前。
满脸仿佛被揉搓过的红白微肿,染了水色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她唇角勾着一缕发丝,薄红嘴唇,眼眶边缘泪花。
钟祈莫名觉得她长相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女侍应生扬起脸静静地等了他一会儿,仿佛在等待什么答案。
气氛渐渐绷紧,良久,女侍应生喜悦的神色渐渐褪去,感慨一笑:
“看来你还真不记得我名字。”
该死的不会真是哪个前女友吧?
钟祈尴尬地揉揉鼻尖:“不好意思,您哪位?”
女侍应生浓而密织的眼羽,缓缓煽动,语调轻慢:
“清城,高中三年,一个年级……”
说罢不再多看他一眼,躬身捡起纸抽,擤鼻涕还知道背过身去,简直未来可期。
钟祈看着她一副狼狈中带着些憨态,不由觉得忍俊不禁,刚想从她嘴里撬出独特的观影感受,斜地里传来一句活色生香的女声:“阿祈,这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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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个个人模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