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桦去市井里喊了辆马车,带上两个孩子跟三盆兰花出门了。
昭媃抱着兰花,轻轻舒了口气,她本都放弃这个打算了,没想到她爹一直还记着,也算是求仁得仁。
马车从北瓦子过去,两个时辰后才到了康王的庄子,庄子后面是一大片竹林,昭媃在车里都睡着了,朱桦喊醒了她,带着兄妹两人下了马车,朝竹林里面走去。
朱桦兴致勃勃,却有些忐忑,不晓得今日的求师能不能成功。
昭媃揉着眼睛同哥哥走在一处,一面走一面四处看看,这竹林长的竹子还不止一个品种呢,光是昭媃认识的就有三四种了。
一条羊肠小径出现在竹林中,朱桦带着两个孩子一个仆从穿过小径不大一会停在一处院子前,院门就地取材用粗竹砍削而成,朱桦踮起脚朝里面看,而后敲门。
前世时候,她经常从蒋齐翊的口中听到孟先生的名字,却没真正见过孟先生,好奇这孟先生长什么样子。
朱昭远则心不在焉,他觉得自己压根就不需要来找别的夫子学东西,国子监都已经在念着了,怎么还要放假时候再上课呢?想累死他吗?一面想一面斜眼看昭媃,都怪妹妹多嘴,要不是妹妹多嘴,他爹压根就不知道蒋家找西席的事。
三人心思各异,敲门声没多久后,院中有人出来开了半扇木门,是个半大小子,穿着短打,梳双髻,看装扮是个书童。
昭媃看着那书童有些眼熟,没等她好好想想这孩子是谁时,朱昭远惊愕道:“你不是赵世子身边的书童吗?”
书童问他们是谁?
朱桦上前笑着道:“我们是来拜访孟先生的,劳驾问问孟先生今日可在。”
“在的。”屋中跑出一个少女,面色平静的打量他们,“你们来我爹有什么事吗?”
昭媃原先还在张望,看到少女面容,她惊住了。
如娘?真的是如娘?她是孟先生的女儿?
上辈子昭媃出城玩耍遇到如娘,那时她跌到河堤下面,是如娘拉了她一把,不然就要掉河中淹死了。
喉咙里似被什么东西堵住,昭媃咽下了口唾沫,两眼呆呆的,她记得前世最后一次见如娘,是她十六岁芳辰前,知道她芳辰,如娘进城来给她送礼物,那时候朱家已经搬到十字街住在皇帝赏赐的占地二十几亩的东园中。
如娘那日早早进城,送给昭媃她自个做的两双绣鞋,绣的海棠花样,昭媃没有去见如娘,丫环把绣鞋拿给昭媃,昭媃看了眼,红配绿真是土,她如今都穿缀细米珠或是印金的软底绢鞋,哪会穿这种绣鞋?扔到了框里,后来也不晓得哪里去了。
如娘生的端秀,今日穿烟红对襟褙子素色百褶裙,这件夹袄的短褙子,上辈子如娘经常穿。
前世,她被卖去扬州在码头上船,如娘赶来送她,塞给她一只青红荷包,内有碎银几块,就这几块碎银在去往扬州的水路上也被人给抢去了。
朱桦看少女神色平淡,知道孟家已是见惯了访客。
他把怀中兰花往前送了送:“是有几盆兰花想请孟先生品鉴品鉴。”
如娘看到兰花,神色缓了些:“我去喊我爹,他还在田里。”
朱家人进了院中,昭媃深吸口气看着如娘离去的方向,前世她二人闺中情谊,如娘没有提及过她家中情况,也可能说过的,是昭媃没听进耳朵里。
她放眼看,墙角屋下花朵丛丛,红的黄的菊花开满枝头,院子廊下有一盆刺柏,还有两盆五针松,长的不是很大。
朱桦在孟家客厅坐下,心中有些忐忑,看看带来的兰花,觉得带的太少了些,应当还要买些糕点礼品等物。
不多时,后院木门响了,朱桦站起身,看到孟先生放下肩上的锄头往前屋走来,赵世子跟一个高瘦少年跟在后面,都是袖口卷起从田中回来。
朱桦喊儿女上前见礼,昭媃抬眼看着孟先生,也多亏她是个小孩,若是一个大人这样直直的打量别人,是十分失礼的。
孟先生清瘦,四十有余,如娘是孟先生的三女儿,大女儿叫孟娴已经出嫁,儿子叫孟潺,小女儿叫孟如。
朱桦自报家门不提求学的事,而是将三盆兰花放到孟先生面前,请孟先生品鉴一番,说自己是爱花之人,听说孟先生种花很有见解,便来拜访。
大人在屋中说着话,孟夫人就叫孟潺带着朱家兄妹去外面玩。
孟潺领命,带着昭媃兄妹出了屋子,赵怀亦是世子,他要想在堂屋里,也没人敢让他走,昭媃以为赵世子会在堂屋里,他们几人走出去后赵世子跟着也出来了。
他跟孟家兄妹很熟,对昭媃朱昭远见过,印象却不是很好,朱昭远在国子监课业并不出色,赵怀亦都没能认出朱昭远也是国子监的学子,还是朱昭远上前介绍自己,才晓得了。
赵怀亦神色淡淡,穿了件天青色的锦袍走在前面,朱昭远有些胆怯,他在金明池边踩过赵怀亦的脚,后来虽没追责,但心底还有些有不安。
昭媃跟朱昭远又不一样了,她在万福寺直接把赵怀亦撞了个四脚朝天。
兄妹俩心底都局促不安,孟家兄妹不知道这些,带着昭媃他们出了院子朝竹林里去了,再往东面走就是康王的庄子,按辈分来说,康王是赵怀亦的叔父。
如娘说带昭媃兄妹去稻田边抓田鸡,朱昭远嫌恶的紧,不愿意去,如娘见朱昭远这般做作样子,笑一声,拉着朱昭远就往田埂上跑去,孟潺见妹妹调皮,忙喊着慢点慢点,也跟着跑去了。
剩下昭媃跟赵怀亦。
昭媃就要跟去,忽听赵怀亦问:“你哥哥要到孟先生这里来读书?”
昭媃一愣,反问:“你是在这里读书的吗?”
“自然,若不然我在这里做什么?”
赵怀亦相貌生的极优越,五官精致比女子还标志,这脾性可有些刁钻,昭媃心道她不跟一个孩子计较,抬脚往前田埂上走去,赵怀亦也跟了上来,语气平静,说的话却不大好听:“孟先生不会收你哥哥做学生。”
昭媃脚步一顿:“为何?”
赵怀亦越过她,昭媃看到他挺直的鼻梁从眼前过去。
“他太笨。”
赵怀亦说的没错,朱昭远确实不够聪明,昭媃不喜欢听别人说自己哥哥笨,她瞪着赵怀亦的后脑勺,心道不过是占了皇亲的光,似他这样的男子,除了相貌出挑外,还有什么优点吗?
如娘抓了好几只青蛙喊昭媃来看,其实不要如娘喊昭媃,昭媃极愿意跟如娘亲近的。
如娘手中还有两个□□,朱昭远吓的面无人色,恨不得躲到渠沟里去,最好是连如娘也消失,他眼中如娘跟□□是对等的。
昭媃看着一边看似镇定的赵怀亦:“世子,你怕这些小东西吗?”
赵怀亦乌黑的瞳仁睨向她:“不怕,你怕吗?”
昭媃嘿嘿一笑,心中存着赵怀亦说朱昭远笨的不满,想要捉弄赵怀亦。
她很老实的说怕呀。
赵怀亦微不可闻的皱了皱长眉,昭媃也没那么怕,赵怀亦就这一点细微神色就被昭媃看出来了,她摘下一片巴掌大的草叶,在朱昭远的尖叫声抓起□□托在手中朝赵怀亦面前送去。
“可不可爱?”
怎能会可爱呢?赖赖唧唧,浑身都是疙瘩,灰不溜秋,没有半点可爱。
赵怀亦果然面色大变,身子朝后让去,要不是孟潺拉了他一把,赵怀亦要掉进渠沟去了。
他面色震怒,瞪着昭媃。
昭媃忍住笑意,做出惶恐样子:“原来世子害怕□□,是民女的错,民女给您认错。”
赵怀亦余怒未消,却也没在说些什么,冷瞪了昭媃眼,甩袖离开这边。
孟潺自不能带着弟弟妹妹们吵闹,于是道:“那边有河,我们去玩水漂。”
孟家兄妹经常在河边玩耍,河道中枯荷凋断,干瘪的莲蓬上歇着几只灰色的鸟儿。
几人走到河面宽敞处,孟潺四下寻找捡起一块石片,身子微蹲,一手用力,石片滑出在水面上跳动滑行,直到对面河岸才掉进水中。
孟如卷起袖子说了声我也来,昭媃早就给孟如捡好石片,孟如道了谢一个使力扔出石片,她气力比孟潺小多了,石片在水面跳了四下进了水,昭媃拍手叫好,没等她喊完,水面上又有石片跳动,竟跟孟潺一般,石片跳了七八下才掉了下去。
昭媃转眼,看到了赵怀亦扔出了第二块石片,他像没有看到昭媃的注视,若无其事扔出了石片,这次比他上次的石片跳的还远,都要擦到对岸了。
孟潺笑道:“怀亦不亏是拉过弓的人,力气大。”
赵怀亦目光似无意掠过昭媃脸上,口中淡淡道:“只是玩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