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陈故的想法并不是错觉,陈慎之真的不太一样了。
早晨,生物钟促使他准时睁开眼睛,结果一睁眼就觉自己的胸口沉闷得快要不能呼吸。
陈故一低头,一只胳膊横在他的胸前。
是陈慎之。
陈慎之喜欢抱着东西睡觉,陈故的记忆中,小时候,他特别喜欢抱着被子,以前,偶尔他跟他哥一起睡觉,半夜多半都是被他哥给压醒的。
陈故睁眼望着天花板,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他“蹭”的一下转过了脑袋,震惊的看看陈慎之,又看看床头上的闹钟。
白色的闹钟也是老款式,奶白的颜色,有些旧了,摆在实木手作的老家具上,格外的搭调。
闹钟显示,七点半了。
陈故觉得不正常。
他按照生物钟的时间醒来是正常的,但是记忆中,陈慎之这个人的觉是非常少的,他总是起的比陈故早,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帮忙做饭。
哪怕是星期天,陈慎之也不会睡懒觉。
七点半对于陈慎之来说,绝对能算是懒觉了。
但是,陈故想,这也情有可原,他哥浑身是伤,而且累坏了。
这么想着,陈故就不敢动了,生怕吵醒陈慎之。
但是他也毫无睡意,于是只能百无聊赖的悄悄挪动头和眼睛,打量陈慎之的屋子。
所以他没看见,他扭头的那一刻,陈慎之已经睁开了眼睛,看上去非常的清醒。
陈故自己的房间是向阳的,可是陈慎之的房间却在阴面,这房间是他自己选的,这个人从小就不喜欢太阳。
但是这间屋子足够大,该有的东西都有。
陈慎之的写字台是很大的,是陈爷爷亲手打的,小时候,他偶尔会在上面练字。
陈故记得,在陈升尚未与妻子分居之前,陈慎之常去姥爷家,姥爷是个语文老师,写的一手好毛笔字,从小就喜欢教导陈慎之,所以,陈慎之的毛笔字也写的很漂亮。
他的书桌总是收拾得很干净,两个笔筒,一个插大大小小的毛笔,一个插铅笔和圆珠笔,只不同的是,原本摆着厚厚一沓学习资料和教科书的地方只放了一本英文字典,很老旧了,陈故见过,显然,这些年,这本字典也没少被翻动,而占据了房间几乎一整面墙的书架放了很多书。
陈慎之像陈升,喜欢看书,陈家人都爱看书,从陈爷爷那一辈就是如此,没有书,陈爷爷就收集了很多报纸,小时候,陈故还调皮的偷出来,以为是什么稀罕东西,结果上面的字他全看不懂,还看得眼晕。
后来,那份报纸被陈慎之拿走,看完之后,又还了回去。
陈故忽然想起来,陈慎之还喜欢画画,他们当然没条件专门去学那个东西,这件事情的契机还是陈慎之的母亲。
陈阿姨当初想将陈慎之接到镇子上更好的私立学校上学,她当然不是直接这样提出来的,否则陈爷爷一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陈阿姨打着生病的名号将陈慎之叫了过去,将他送去了少年宫,少年宫有很多兴趣班,小陈慎之当时也很感兴趣,他就是在那里接触到了画画。
只不过,没去几天,他就发现了他妈的意图,于是自己悄悄收拾行李回来了,这可把他妈给气的够呛。
这件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但是陈慎之却对画画起了兴趣,他也没有花里胡哨的工具,就用铅笔画,就画教科书里面的插图,旧杂志里面的连环画,甚至是电视机里面动画人物。
那时候,见识到了陈慎之画技的陈故长长感叹老天不公,为什么会有人如此全能。
陈故忽然好奇,陈慎之现在还画不画,他觉得是没画的,因为桌子上和书架上找不到一张纸。
脖子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有点酸,于是陈故收回了眼睛,又悄悄转回了脖子,然后,对上了陈慎之的双眼。
陈故吓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他嚷嚷:“哥,你醒了怎么也不吱声啊!”
陈故一动,陈慎之就被扯到了身上的伤口,他轻轻皱起了眉头。
陈故吓了一跳,赶紧又弯下腰去嘘寒问暖。
他担忧的说:“要不咱们还是上医院吧。”
说完,他就想起了陈建州家遇见的奇怪事情,心中一悚,又闭上了嘴。
他伸手,试了试陈慎之的体温,不知道是他太热了还是怎么的,他总觉得陈慎之的体温太低了,几乎可以说是凉的,可惜他昨晚就问过,家里没有体温计,钱学福的急救箱里也没有。
陈慎之还要反过来安慰他:“我没事,如果不舒服我会给你讲的,我不是小孩子。”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陈故无从反驳,可他还是担心。
为了缓解心中不安,陈故溜下了床去,说:“哥,今天我给你做饭吧,你就躺着,等养好伤了再下床。”
陈慎之轻笑,无奈的说:“我能下地走路。”
陈故不管,他说:“你就听我的吧,你先把伤养好了再说。”
陈慎之只能听话。
陈故转身,离开了陈慎之的卧室。
陈慎之望着被关上的房间们,若有所思。
他弟弟刚回来的时候是非常紧张他的身体的,尤其害怕他心脏病发。
他弟弟现在是怎么了,好像也没那么担心了?
陈慎之垂下了眼睛,心口处一阵翻涌,他弯下腰来,吐出一口带着碎末的黑血。
黑色的血落在地板上,触目惊心。
他的身体正在自我修复与融合。
黑影没有自我意识,只是被他剥离的恶念,虽一体,但毕竟分离已久,需要时间适应。
求生是人的私欲,也是人的本能,所以,昨晚,被他禁锢起来的恶种才会自己跑出来,挽回他这具残破的身体。
若换做是几年前,发现自己变成异类的陈慎之,他是绝对没有办法接受自己如此的。
因为父亲的死,他想杀掉很多人;弟弟离开了,他想将人抓回来,让他再也无法说走就走。
陈慎之始终认为,最伟大的人性莫过于克制,比如,他愤怒于父亲的枉死,但是同样也知道,父亲的死可能与那些人没关系,如果他杀了那么多人,那么他们或许也是枉死。
而他的小故,陈慎之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他不想他离开,但若换做是健康的他、寻常的他、人类的他,他或许有信心能够徐徐图之,能够说服父亲,能够与他在一起。
可是现在的他还能么?
他会伤害他。
尤其是在那件事发生以后。
即便知道,即便克制,这许多年后,终究还是私欲占了上风,让他将人给骗了回来。
所以,陈慎之才那么厌恶不停生起私欲的身体,以及不停滋生恶念的心脏。
现在,没有它他会死,可是他的身体本能却还在排斥。
那颗黑色的心脏挣扎着不想离开,在他身体中迅速扎根,陈慎之口中的腥甜再次涌起,染透了白色的床单。
他聪明的弟弟好像已经发现了端倪,这倒叫陈慎之忽然有些看不透陈故了。
他不知道陈故会怎么做。
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
陈故在厨房转悠了一圈,犹豫着又打开冰箱,那股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依然没有散去,上面下面都是空的。
于是陈故只能继续转啊转,找到了前两天买回来的西红柿和挂面。
食材有限,陈故只有西红柿拉面这一个选项。
不过对于早餐来说,这也够了。
他仔细的将西红柿烫过水,然后剥皮,切成小块,下油锅炒出汁水,他一边翻炒红色的西红柿,一边心不在焉的想,以前村口是不是有个卖烧饼的小摊来着,那个婶子卖的烧饼特别香,以前上学路上每天都买,也不知道她现在还在不在。
他往锅里添了水,下了面,然后又打了两个鸡蛋进去,放盐和味精,还淋了香油。
陈故闻到了香味,肚子开始咕噜咕噜饿叫唤,他端着面碗,想,这也行吧,病号不就应该吃得清淡些么。
不过家里也确实没食材了,要出门买了。
想到此,陈故就想起了他们上次在集上买的肉,他回过头,又看了一眼冰箱。
也只看了那一眼,他就端着面碗朝陈慎之的房间去了。
再去一次集市么?陈故琢磨,这里离集市太远了,是真的不方便,他也不会开车。
他觉得他哥继续住这里也不方便,要不跟他走吧,跟他一起去东海市。
陈故手上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他在想什么,怎么有这种想法?
是了,他们现在怎么办呢,将来怎么办呢?
陈故想不通,想不到,于是他甩了甩头,决定先不想。
房间被打开,屋中都好似亮了几许,有阳光照在陈故的脸上,他笑着说:“哥,吃饭吧。”
陈慎之缓缓抬起头来,被刺得微微眯起了眼睛,他不喜欢白日的阳光。
但是陈故白生生的笑脸却与那刺人的白日不一样,像另一种太阳,生机勃勃,充满活力。
地上粘稠的血缓缓流淌,缓慢爬向门口,流进了地板漏了光的地方。
陈故大惊失色:“怎么又流血了!”
“……”
陈故那为自己着急担忧的模样,让陈慎之的心脏兴奋到颤抖,止不住的感到愉悦。
陈慎之微敛了眸子,再次被那致命的愉悦侵占。
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他是不一样的。
他变成了感官动物,面对着迷的东西,他无法抗拒,无法保持理智,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能拼命克制感情的隐忍少年。
他真的变成了一个卑鄙的怪物,因为身体与私念达成的一致,他好像在慢慢接受现在的自己。
他其实不想死,他还在觊觎温暖的太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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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中邪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