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游吉记忆里罕虎第一次对他发火。
虽然他和罕虎是出生就认识的堂兄弟,但终归是不亲近的。
罕虎从小就被作为罕氏的接班人培养,公孙舍之更是没少教导他行事要稳重端方,什么都大不过脸面,丢命也不能丢脸。罕虎行事虽然强横,但总归还是要撑着自己公室贵胄的面子。所以,二十年来他看罕虎发火发到这种样子还是头一遭,更何况罕虎发火的对象还是自己。
游吉瞧着对面人高马大的少年郎脸也气红了,脖子也气粗了,连身上的衣服都因为生气而变得跟五官一样皱了起来,他就觉得好笑,一个没忍住他还笑出了声。
“你还笑?!你居然还有脸笑!!!”
简直一模一样。
数年前他第一次跟着姬侨巡粮时也是罕虎这嫉恶如仇的样子,那时他什么都不懂,自然也像罕虎一样恨极了姬侨畏首畏尾不敢止恶治恶的模样。
只不过他没有罕虎的胆子,不敢骂他叔叔骂得这么难听,大多时候还是自己梗着脖子生闷气罢了。
游吉扯了扯他的衣摆让他坐下,顺手帮他盛了水,“站着生气多累,坐下慢慢骂,来喝点水润润。”
当时姬侨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罕虎指着他的脑门儿直骂到掌灯时分,搞得曲洧邑的邑大夫听到当国大人在屋里骂人,连门都没敢进,只站在外面干等。
邑大夫也不懂啊,令正大人那样的一张乖巧温和的脸,连公孙侨这种张嘴就是胡怼一通的人也从来舍不得大声训斥,他们当国大人怎么能连气都不带喘的骂了他一下午呢?真是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滚进来。”
听到里面的当国大人叫自己,邑大夫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滚了进去。
他哆哆嗦嗦在地上趴了半天,才听见罕虎道:“有什么事快说。”
“这个……那个…………”
他猫着腰想要往罕虎耳边凑,却被罕虎一把推开,骂道:“我既敢听,你又有什么不敢说的?给我站好了说!”
游吉看了看那邑大夫的脸色,试探着问:“你确定让他就这么说?”
“说。”
只见那邑大夫站正理了理衣袖,对着罕虎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小声道:
“裨……裨灶大人传了信来,让家主设法救一救曲洧邑公仓的廪人,他说曲洧邑如果我们不占就要被为政大人占去了。”
此话说完再看罕虎的脸色比刚才又精彩上了十分,原本白白净净的小脸,一会儿红,一会儿黑,一会儿紫的眼看着人就要背过气去了。
这时游吉大发慈悲好言问道:“是冯简子?还是姚舒?还是两个都是?”
“姚,姚舒。”
“裨灶大人的印信呢?”
那邑大夫小心翼翼将来人的印信交给游吉,游吉盯了片刻,不到眨眼的功夫便写好了竹简,隔着罕虎丢给邑大夫,让他拿着去狱中领人。
邑大夫刚出门,就听见有什么东西撞在地上,摔碎了。
“这就是你们说的巡粮?混蛋!”
罕虎只觉得自己就快要两腿一蹬去见他那入土多时的老父亲了。
他与游吉在曲洧汇合。
因着他返程路上遇到几次截杀且各地原本混乱不堪的账目被姬侨理了几遍不难看懂,汇合时游吉一个人已查完了廪延与启封两邑。这次虽然只查了短短五六日,私自倒卖库粮或是以公充私的就已经被游吉查出了七八个。
罕虎初到时知道了这事振奋不已,他正想着这回定要杀鸡儆猴,严惩不贷,好好杀杀其他穆族的威风。谁知他还没高兴一个下午,便知道游吉竟放出风去让有“冤情”的人三日之内前来说明。还不到一天,来说情的人就在曲洧驿馆外排起了长队。后面更是跌破底线,凡是报上名牌的,不论罪行轻重,游吉当即便写了手书,将人放了。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眼见罕虎骂累了,游吉从案前起身,理了理衣服,将写好的一卷竹简递给罕虎,对罕虎道:“不是还剩一个么?咱们去审审,也得让咱们当国大人过过瘾,不能白白抓了不是?”
两人一路无话。
罕虎坐在马车上晃得实在无聊,只得鼓着一肚子气将游吉给他的那卷卷轴打开看看,以打发时间。他盯着那竹简愣了半天,把眼睛揉了几遍,待确信自己没有把那竹简上的字看错,方才把那满肚子的气泄出去了一半。
“这……算是买通我吗?”罕虎摇着那卷竹简问游吉。
游吉道:“我开始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不惩恶,不扬善,怯懦软弱,毫无风骨。后来我才知道,我们所面临的处境有多令人毛骨悚然。”
他手中的是份被简化过的穆族势力分布。尽管游吉留了一手,多处并未写出那些人的名字,但郑国那些与粮草有关的位置是谁家的人在掌控,一目了然。
卷轴中自然有罕氏的人,罕虎核对下来,几乎没有错漏。
姬侨仅仅是用了先抓再挨家认领这么个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法子,就准确摸清楚了郑国穆族的势力分布。
罕虎看着那卷竹简,恐惧之情油然而生。
他只知罕氏力强,将势力扎得极深,却没想过其他穆族的根系竟也如此错综复杂,他们早就在自己不曾注意的时间与地点开始了争夺与较劲。
若是再等几年……
他想都不敢想。
“他这几年巡粮的心血大半在于此。本来我是不想给你的,可他说,如果想要真正的变革郑国,就必须要先打破目前穆族的势力分布,将权柄掌握在我们手里。而这些事凭国氏和游氏无法做到,非罕氏插手不能成事。但罕氏势强,难以控制,我原不建议他选你结盟,可现在既然你上了这条贼船,那我只能尊重你们的选择。”
罕虎看着手上的竹简神色晦暗不明。
穆族各支的军粮实力和势力分布情况都已摆在他眼前,如何一一击溃如今已是时间问题,这的确可称为一份“大礼”。
只是……
罕虎看了看身边的游吉,他一想到自己若是与姬侨合作便极有可能被他一辈子操控便莫名气恼。他并不算讨厌姬侨,也知道以姬侨的性格自己与他合作对罕氏有百利而无一害,可他就是气恼,但这股气恼从何而来,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华灯初上,牢狱里潮湿昏暗,即便点了火把也难以看清牢房中人的容貌。
罕虎手中握了条长鞭,神色阴郁地看着牢房中的犯人。
那人偷盗倒卖军粮人赃并获,为了掩盖偷盗库粮,还将底层的粮食以沙堆代替,若非恰好抽查到他所管理的库粮,那么被发现时就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会枉死在这些虚假的库粮里了。据说查抄这人住处时,他还躺在床上数着金条,而他家的粮窖中,还剩下半窖没来得及运走的军粮。
经家仆下属指证,辅以钱粮物证,不消半日便坐实了他的罪名。
罕虎看着牢房中的人冷言问道:“你可知罪?”
“臣下知罪。”
“那你说说吧,你都有些什么罪?”
那牢里的人起身向着罕虎拜了拜,道:“臣之罪有三,一为认人不清,错信小人,以致印信被盗,被人盗取库粮;二为执法严苛,过往凡于我手下盗粮之人皆受严惩,以致树敌过多,无人为我辩白;三为不依附宗族而身居要位,被公族记恨在心,以致今日祸事。”
罕虎听完气得冷笑一声,这哪里是俯首认罪,这分明是在说郑国无道,迫害忠良。
游吉站在牢房前已经捂着肚子笑开了花,罕虎剜了他一眼骂到:“笑?!你行你来?”
谁知游吉却说:“自然是该我来。”
他走过去笑着问牢里的人:“冯简子,你可认输?你可服气?”
那人盯着游吉看了许久,最后终于颇为无奈叹了口气,道:“我就不该同子产大人打赌。”
“为何?”
“这世上怕是没人能赢过子产大人了。”
“怎么讲?”
“他已将这人心,都看透了。”
三年前,姬侨巡粮时便认识了眼前的这个刚直不阿的曲洧邑廪人冯简子。
姬侨看他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人极有趣。
那已不是他初次巡粮,他的行事手段穆族众人自然也都心里有数。虽然那些已经依附了各个穆族的邑大夫并不太将国氏的这位家主放在眼里,但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的事。
一日姬侨去集市采买,恰逢天降骤雨,姬侨无处躲避,远远看见冯简子在一屋檐下避雨,他跑过去,想与这人挤挤,结果这人道:“此沿太窄,若是大人进来躲避我二人都要淋湿,大人还是另寻他处吧。”
就这样,姬侨因无处避雨只得顶着大雨回到了驿站,若不是金阳在身旁,他那一身新裁的好衣裳,只怕要被雨水浇得当场报废。
姬侨从未见过如此头脑呆板丝毫不愿阿谀奉承之人,甚至比自己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猜,这人如果不是背靠大树,那便是差事做得极好。
翌日查账,果不其然,冯简子所管的仓廪账目清晰,收支明确,姬侨和游吉入仓验看,账目实物一一对应,所有的记录也是事无巨细一一在案,差事确实做得漂亮。
姬侨当即便动了招揽之心,谁知那人却答:“不愿为公室鹰犬。”
姬侨倒也不恼,只每次路过曲洧便找这人喝顿酒。
一年后,这人问姬侨为何要盯着自己不放,姬侨说:“有用之人理应被放在高位,若你想为郑国做更多的事,那你更应站在我身旁。”
他反问姬侨,“为何我要为郑国做事就必须要成为穆族的鹰犬?”
姬侨答:“因为你要为郑国做任何事都需得有命在,若你不顺从穆族,只怕不日便会招致杀身之祸。”
“子产大人要杀我?”
姬侨笑道:“我爱你还来不及呢,杀你做什么?”
最终两人成赌,若有朝一日他被人构陷只得姬侨相救,那他便愿意此生之后都为姬侨驱策。
今日再观,每一步皆在姬侨计算之内。
冯简子为官多年,事事小心谨慎,从未被抓住半分差错。如今郑国除罕氏外,伯有的良氏与公孙黑的驷氏争斗愈发激烈,两族小摩擦不断。今年姬侨闹了出假死,彻底将郑国这摊看上去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的水搅混,良氏对于姬侨的动作感到威胁怕姬侨与罕氏联手,而驷氏在公孙黑的控制下突然崛起,欲与良氏相争,两族便不约而同对粮草重地曲洧邑起了争夺之心。
数年前,冯简子被其师举荐做了曲洧邑粮仓的廪人,因不愿为穆族所用,一来二去就和其师断了联系。因此位颇为重要,各族都有争夺之意,几方观望下来,倒叫他在这位置不上不下坐了许多年。
可如今良、驷两族相争,第一步便是要将冯简子从这位子上拿下。两族见他身后没有靠山,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于是便有人得了授意,趁着罕虎巡粮构陷于他,借刀杀人。
而以罕虎的性格,按着原来姬侨巡粮时的一路窝囊气受下来,遇到冯简子这种贪赃枉法的混账东西,定是要用这人祭旗来摆摆威风,杀杀穆族锐气的。
若没有姬侨求情,只怕三日内,他的头就要挂在曲洧邑的城门上了。
游吉对罕虎说:“他说他遭人构陷,当国大人可愿意给他个辩白的机会,着人去查查?”
罕虎道:“你想提人提便是了,我还能有什么话说?”
游吉道:“你自然要说,为上卿者,平冤狱,护臣民,纠法纪,是你应尽的职责。而不是听信我们的片面之词,受人摆布。”
“罕虎,这些才是你最应该做的事情。”
罕虎背着手,一言不发出了牢房。
他原来还有这样的责任吗?
父亲从小教他为上卿者,应忠君护君,领驭万民,要守好宗族,兴盛罕氏。他所在意的都是国之大事,如与他国交往,如强军练兵,如守土开疆,所有人都应供他驱策,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要保护他们。
牢房外,明月未升,他突然有很多事不明白,有很多事情都跟父亲曾经教给他的不同,他想跟姬侨好好坐下来聊聊,亦或者,要是姬侨能一直站在他身后就好了。
清晨的第一缕光还是最先照在了姬侨脸上。
他坐在姬云神像的肩头,看着被朝阳染成金色的天际,想数千年前,金阳看到的日出是否也是这样。
虽然手上被陶片划伤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姬侨还是觉得疼。
人受伤都是会痛的。
两千多年间神州大地上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
黄河上游曾有一支部族名为霓,她们极善制陶,烧出的陶器坚韧耐用,颜色艳丽,如同被火烧红的晚霞。
可这支部族于鼎盛之时一夜之间被自己最熟悉的火吞噬殆尽,只因其族长逆天而行,献祭全族,只为获得长生。
传说里,那位献祭族人获得长生的族长甚至连自己已故的亲妹也未曾放过。他硬生生改造了她的魂魄,把她变成了对自己唯命是从的杀人工具。
他就这样带着自己的“兵器”,从黄河上游一路向东,将沿途的部族杀了个干净。
金阳——是当时神州大地上所有部族口中的不死神。
更是死神。
后来,一场寒冬席卷大地。
大地上的所有部族在这场看不到尽头的寒冬里渐渐消亡。
姬侨那个只会演阵与耕作的祖先在漫长的冬日中变得毫无用处,最终被族众当做祭品献与了悄然而至的不死神。
不会有人想到“不死神”一心求死,更不会有人想到,那位被献祭的祖先竟然与“死神”做了一个交易。
最终,姬云与金阳以复兴霓氏部族和为瓶子中的“东西”找到净化之法达成合作。
他们利用被金阳装进瓶子里那炽热的怪物,帮大地上剩余的部族撑过了那一场持续了数十年之久的寒冬,而被金阳半路捡到的揽月,也因此得以存活。
在那些久远的回忆中,姬云从来都不是什么骁勇善战的人,他的武力如同他的性格一样,温吞绵软。他在闲暇时大多都是坐在草棚里扒拉他的种子,带着小孩子们在山坡上唱他自己编的历法歌谣,亦或是跟着自己的妻子去学很多只有女人才会做的缝补与养殖。
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够赢过天生神力的蚩尤与刑天到达顶端?
人们说他媚神。
说那掌控生死的神被他魅惑,将世间的生死杀伐全都交与了他。
传说中,神明问他,你是否想要天下?
他将几堆麦粒拢成一个小小的丘,笑着随口回答,为什么不想?
于是神明便对蚩尤刑天降下神罚,人族最骁勇善战的领袖就这样为着他的一句玩笑落得了个身首异处、不得善终的下场。
他被神明偏爱,终成霸业。
姬侨在祖先留下的记忆中惊奇的发现,那些被金阳留存着的温暖回忆,在姬云的角度一直都在刻意地被营造出一种冰冷的氛围。
比如,他与金阳合作是为了利用星言渡过寒冬,又比如,他不眠不休地推算阵法,帮助金阳加固对于星言的封印,帮助金阳保护霓氏部族,在他的认知里也只是因为他在履行他与金阳之间的约定。
姬云看似温柔和煦,可一直刻意在与金阳疏离。他甚至从来没有要求过金阳帮助自己,他礼貌地拒绝着来自于金阳所有的关心与示好,那些汹涌澎湃的爱意对他来说如同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但好在他要问的事在这些属于姬云的记忆中已经清晰无比。
天气回暖后,部族因去留问题而再次分裂。最终,那些难以作战又不堪长途跋涉的老弱病残留在了姬云的阵营。幸得金阳留下以神力相护,否则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出两个月就会死的精光。
因为留下的人大都羸弱,姬云只能通过利用阵法、地形建起各种各样的工事来防御猛兽的入侵和抵抗其他部族的掠夺,如今新郑城墙的根基便是那时候打下的,因为留下的年轻人实在是少,几乎每一寸的城墙姬云都参与了夯实。
有了防御的能力,接下来就是要填饱肚子,留下的人不适合围猎,那便主要进行种植。好在耕作一道姬云尤为擅长,在不眠不休地选种育种改进耕作方法长达十载之后,有熊部族的状况终于发生了明显的改变。
那些老弱病残竟然也和蚩尤带走的精兵强将一样,在中原腹地渐渐好转的气候中成功地活了下来。不仅如此,因为生活相对安逸,有不少弱小部族纷纷加入,使得有熊部也不断壮大起来。
其实只要蚩尤没有动统一天下的念头,有熊部和姜部完全可以永远互不侵犯就这样各自平稳而又安逸地生活下去。但可惜,任何一个强悍的领袖都不可能失去对于一统神州大地的兴趣。在他们收服天下的征途上,有熊这样既不善战却又能生产口粮的肥肉,谁都不可能轻易放弃。
其实开始时姬云不以为意。双拳难敌四手,他本来就打不过蚩尤刑天,也从没想过要打过蚩尤刑天,有熊部的作战能力与姜部相比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在姬云一贯以来的设想中都是只要对方打过来他就认输投降,绝不做无谓的反抗伤人性命。
但是不行。
有熊的男女老少不分昼夜围在他的住所边、围在他的身边,声泪俱下地恳求他不要投降,恳求他去争一争天下。
这些听起来荒诞至极的事却又在那时的背景下异常合理。
早已不是冰天雪地里大部族的时候了。有熊部的族众不论原本是什么部族都已在分裂时从原有的部族脱离,抑或是说他们早已被原来的族人视作累赘放弃,迫于无奈才追随姬云。一旦现在认输,他们就会成为失败者成为姜部的奴隶,奴隶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他们的房屋粮食都会成为姜部的战利品,就连他们自己也都会作为战利品被姜部的“功臣”们瓜分,饱受欺凌或是成为人牲不过是能够预见的最寻常的结局,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更加可怖的未来等着自己。所以,谁都不想成为奴隶,能跑的人跑了,无法独自跑掉的人就只能祈求姬云拼尽全力从蚩尤手中赢得天下。
但因为两族实力实在太过悬殊,正面对抗姬云已全无胜算。为了能够战胜强大的姜部,力牧向姬云进言利用金阳直接斩杀蚩尤。
姬云并不喜欢这个计策。
因为在力牧给他的计划中,若要金阳与蚩尤起龃龉,那必然一会有一个原因——揽月。要先以揽月引得金阳出手杀死蚩尤,而后以蚩尤之死问罪金阳,以此招揽刑天,最终举有熊和姜部二族之力诛杀金阳,至此姬云便可真正的一统天下。
谁能想到姬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计划是力牧为了将他和金阳分开以而做的假计划,真正的计划是由揽月拖住金阳,蚩尤刑天截杀自己。他知道蚩尤刑天与揽月从来都没有打算对金阳如何,一直以来他们的目标都是自己,毕竟杀死一个普通人远比弑神来的简单且有自知之明。
但姬云还是接受了,因为反复的推演之后他发现这是所有办法中伤亡最小的一个。因为除了利用一下金阳外,这个计划越过了许多普通人最终是他与蚩尤刑天相对,不仅他尚有一搏之机,而且无论是他死还是蚩尤刑天死,会被波及性命的人也无非只有他们三个。
可命运从来不由分说,从来荒唐,谁能想到兜兜转转假计划成了真,真计划却成了梦幻泡影一场空。
太阳自天边升起。
长夜的寒凉被金色的阳光驱散。这一夜姬侨看到了、听到了太多太多的旧事,血腥的、肮脏的、丑陋的以及一小点点温暖的。
姬侨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他翻身用右手勾住神像的后颈,用左手去抬那张已经罩在神像脸上两千多年的面具。
大约是岁月太过久远,那原本金光灿灿铜制的面具已经全部成了绿色的铜锈,死死附在神像面上不肯剥离。
朝阳渐升,金色的阳光照上神像的青铜面具,姬侨心中一动,附在神像左耳轻声道:“我知道你为何戴着面具不肯卸下。”
你无颜以对。
你没有脸面对天上的太阳。
几乎是一瞬间,那青铜面具在他手下大块地碎裂开来,连带着整个山体都开始震颤。
刺眼的金光下,神像温和的面容重现于世间,站在桥山之巅睥睨众生。
姬侨盯着那张脸张着嘴愣在原地已完全说不出话。
那被藏在青铜面具之下数千年之久的,分明是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