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数洗了手,拿桌面的厨房纸巾擦干,然后四下扫了眼,转头问已经走回到餐桌坐下的司恺翊:“能不能把围裙递给我?”
司恺翊解下围裙,拿回厨房,放在台面上,有些狐疑地看着正在将西兰花切成块的漆数:“你会做菜?”
漆数灵活地系好围裙,继续把分成四瓣的西兰花细分得更小一些,诚实地回答:“一般般,不过糊弄你的水平还是有的。”
“……为什么这么说?”司恺翊给厨房的垃圾桶套了一个垃圾袋,把西兰花切掉的多余部分丢了进去。
漆数余光看了他一眼,打开冰箱,拿出里面一盒没拆封的纯牛奶,和半包开启过的意面,“因为你的厨房太干净了,哥哥。”他给煮面锅装上水,开了火,然后又打开冰箱冷冻层,看里面有些什么东西。
几盒冷冻虾仁,分装好的牛排,一些豆类——满满的蛋白质。
“有人说一个人的厨房会比他的卧室蕴含更多信息。”漆数拿出虾仁,放在温水下解冻,又洗了些蘑菇开始切片:“你的厨房工具很多,烤箱面包机洗碗机什么都有——我靠,我才发现,你甚至还摆了个冰淇淋机在那边!”
司恺翊看过去,点头:“嗯,新的没用过。”
“这就是问题所在,”漆数说:“工具齐全,也会买菜备菜,说明你喜欢在家吃饭。但是你的工具基本上都新得跟电器城展示柜一样,调料瓶也没几种。你不懂烹饪,又喜欢在家吃,所以可以接受自己不怎么样的做菜水平。”
思考了一下,无法反驳。司恺翊顺手拿过调料柜里几个崭新的调料瓶,用剪刀撕开包装,丢进垃圾桶,问他:“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他笑了一下,倒了剩余二分之一量的意面在锅里煮,撒了一小把盐和橄榄油:“你找个搅拌机给我,然后去外面坐着等,你在这里……我不习惯。”
司恺翊拿出一个会出现在电器城最显眼的展示柜上的最新款搅拌机,拆开保护膜,放在流水下清洗了一会,递到漆数手边,走出了厨房。
不一会,厨房里响起搅拌机突突的工作声,是西兰花和牛奶混合打碎的声响。
司恺翊确实不怎么会做饭,他从小有管家照顾,不需要自食其力。在国外念书的日子才开始试着自己做饭吃,但好像上帝也是公平的,在给他点满学习和专业天赋后,没给他留下烹饪食材的技能。
很多次,就算他跟着食谱一步步来做,最后总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弄成一个买家秀一个卖家秀的巨大差距。就连最普通的西红柿炒蛋,芦笋煎牛排,他都能把厨房烧起来,弄得公寓里火铃作响。
后来他干脆一切从简,只烧水煮菜,放几粒盐,无论蔬菜还是肉类,统统水煮,调料都不需要。
吃习惯以后倒也接受得过去,仿佛是味蕾已经自动进化掉品尝味道这一步骤,直接忽略口感,能填饱肚子就行。
食材与调料浓郁的香气混合着扑进客厅,漆数背对着他,围裙飘带在身后移动着。他正在用黄油烹炒蘑菇和虾仁,火光冉冉,他看起来就像国外家庭餐馆里忙碌着的一个真正的厨师,熟练而仔细。
“饿了吗?”漆数发现背后多了一双视线,“你再等等,马上就做好了。”
最后一阵叮叮作响在厨房结束,两个墨绿色船形浅口盘被“啪”地放在餐桌面上。
“尝尝看,味道怎么样?”虽然是问句,但他的语气似乎很得意,像幼儿园第一名拼完小汽车,守在积木面前等着老师夸奖的小孩。他用围裙擦了擦手,在对面坐了下来。
司恺翊看了看餐盘,又看了看他。
神情有些出乎意料。
细腻软滑的黄油包裹着每一根柔韧的面条,炒得金黄的虾仁伴随着黑褐色的蘑菇片,混合着西兰花沫的汤汁变成了好看的芥绿,诱人的香味倏忽而至,瞬间攫住人的胃口。
司恺翊用叉子卷起一团意面送入口中,不出意料,和它精致的外表一样可口。
食材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常,漆数还是做了一餐无可挑剔的晚饭,连摆盘都十分讲究,还用几颗豌豆在边缘做了装饰。
他自己也吃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抬起头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似的说:“你冰箱里的食材太少了,香料也没有,如果加一点罗勒叶会更好吃,或者放些开心果酱。”
“你怎么学的做菜?”司恺翊忍不住发出了疑问。
“好吃吗?”漆数拿起叉子,急切地问。
“好吃。”他说:“恕我直言,简直大吃一惊。”
“那你多吃一点”漆数笑了一下,露出半边酒窝。
他用叉子戳盘子里拿来装饰的豌豆粒,思索着回答刚刚的问题:“跟着电视上学的。”豌豆粒灵活地在叉子底下溜走,像颗足球射进门框一样跑出船型浅口盘,落在桌面,登登弹起,向前滚了一段距离,留下一行乳白色的痕迹。
司恺翊眉头皱起,起身从隔壁的台面拿起一盒抽纸,抽了两张放在漆数手边,示意他擦掉:“电视里还教摆盘?哪个台的节目。”
漆数突然像刚才的回答完全不是出自自己之口一样,很疑惑地看着他:“什么电视?你在说什么?我跟漆屿上过厨艺课,在托斯卡纳的一个农场里学的。”
……差点忘记这人是个出口成章的小骗子,骗起人噼里啪啦一通来龙去脉都能编好,猜不出哪句才是真的。
司恺翊不跟他胡扯,直奔主题:“你来我家,是有什么要说的吗?”
漆数刚刚吃了一口面,他舔掉嘴唇上沾着的奶油,然后露出一个皎洁的笑。
“你看我,总是脑子来不及思考,谎话就那么跑出嘴边了。”他说。
司恺翊戳起一个脆滑的虾仁,不置可否。
“不是因为我想骗人,或者敷衍别人,而是我觉得有时候说谎是一件很方便的事情,没必要时时刻刻把真实的自己讲给别人听。你看,如果遇到不想变熟起来的人,就很适合瞎编理由回答啊,这样他了解的不是真实的自己,有没有继续认识下去的兴趣也就不重要了。”
“还有的时候,说谎可以让我们轻易拥有一些说真话得不到的东西。又或者,有些情况下,我们必须靠说谎才能维持自己想拥有的东西。”他轻轻敲着盘子的边缘,发出脆响:“你肯定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吧。”
司恺翊放下叉子,正视他的脸:“这样你觉得很自豪?”
“并不是。”漆数低垂的睫毛撒下一片灰色的投影在眼底,像有一朵云飘在周围,他睫毛微动,那朵云就也漂浮着移动。
“我不觉得撒谎是一件坏事。但现在,我想诚实地向你坦白一件事。”他说。
他看起来有些紧张,于是司恺翊的视线转向窗外,等着他的坦白。
“对了,你的哈士奇叫什么?”他转而问道。
司恺翊移回视线,不解地看着他,这话题……转得这么快?
但他还是回答了:“勺子。”
“好的,我这只叫布丁。”漆数说:“听名字好像还挺般配的。”
司恺翊抬起眉毛看着他。
他继续说:“是这样的……布丁……最近在发情。所以……今天下午……真的很对不起!”他抬起头对视上司恺翊,用真挚而委屈的目光看着他:“是我没有牵好它……布丁……把勺子给上了。”
司恺翊的神情似乎变了一下,然后又回到了刚才那副冷静的模样。
漆数看着他的眼色说下去:“它们昨天……那个……的时长还蛮久的,如果……如果……怀上宝宝的话,我们愿意负责。”
说完他瞥了一眼司恺翊,见对方没什么表情反应,他又试探地问:“或者……司总你有什么提议?”
……
他要坦白的就是这件事吗?难道……醉酒那天晚上的事他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司恺翊对上他可怜巴巴不知道装出来有几分真诚的目光,“哦。”
勺子是一只貌美出色的哈士奇,又正处在发情期,他本来就有给勺子配种的打算,只是这段时间海市阳市两头跑太忙了,来不及物色对象。看这布丁……面相不错,性格也好,品种也纯正,虽然这一发来得突然,但倒也挺合适的。
其实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院子里的栅栏低,没有私密性,因此他装了个智能监控,有人靠近10米的范围内,就会自动在手机上弹窗提示。下午买菜的时候弹窗就响了,他点进去看过监控录像,漆数是怎么气喘吁吁从后面跑来,又是怎么羞耻地快步离开的,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并不在意勺子意外……配种这件事,而且看起来勺子也挺喜欢布丁的,它们两个现在还躺在沙发边的毛毯上卿卿我我,两只狗硬是给这个夜晚染上一丝黏腻的爱情气氛。
但他不想轻而易举就这么原谅……或者说放过漆数。
“所以你来我家,殷勤做晚餐,就是因为这事?”
漆数眨巴着眼睛看他,低下头说:“对不起……”
“一顿晚饭就想把这事抵消?”司恺翊短促地笑了一下,“你觉得可能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又变成了办公室里那个面容端肃,高高在上的模样。
漆数不喜欢这种样子的司恺翊,但胜在自己理亏,而且对方确实是自己老板,不是故意装出来的气场压制。
他站起来,“那怎么办?”漆数无可奈何地说:“这事已经发生了……我又不能让它倒回去。让勺子也骑一次布丁?好像没什么效果……不对,它也没工具犯罪啊。”
“不需要这些。”
“那……是需要我们赔偿你……和勺子的……精神损失吗?”漆数愣了愣,他知道司恺翊的金钱衡量单位和现在的他不是一个等级,如果要赔偿的话他不知道需要支付多少。
“也不是。”他说。
“司总您直说吧,我没有那么多钱……但是”他坦承道,“如果有什么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他已经豁出去了,要杀要剐随便你!
“好的。”司恺翊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请问下你要在这里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