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我们回小院好不好?”明明一开始就想好了,真正问出口的时候还是会忐忑,顾明月不愿意过生辰,其中原因他和顾挽风再清楚不过,可是,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
他记得以前师姐爱穿的衣裳,明黄色襦裙、天青色披帛、晚霞紫的外衫、朱砂红宽袖长袍……可是这三年,无一例外的白色,再正式的场合也无非加上青色刺绣点缀,曾经的千姿明媚统统沉凝,化作一汪清白的月色。
外人夸她沉静,赞她温柔,可楼君尧却只想要曾经爱恨嗔痴俱生动的师姐,她那时也温柔,可是也会去街头打酒,会不顾女子的矜持玩乐,是完全不同于世人眼中的顾明月,是她自己。
谢景之明显也知道这件事,收起洞箫,“顾姑娘,时辰也不早了,景之送你们一程。”
楼君尧说要瞒着顾明月,他只以为顾姑娘还不知情。
楼君尧面上含笑,衣袖里的手却紧紧抓着佩剑,等待着师姐的反应,哪怕是生气,今日这件事也必须说开,人死了就是死了,活着的人才最重要!
可能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下一秒,楼君尧听见了师姐的声音,“那就回去吧。”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叶图南眼疾手快的走上前,“师姐,琴我帮你拿吧?”
“多谢叶师弟。”顾明月的反应很自然,这么多年来,她身边从来不缺帮她干活的人,一个人走了,总会有人接着跟上。
顾明月刚走进院门,身后忽然冒出一双手,眼睛一下被蒙住,脸上是熟悉的温润触感,能感觉到掌心指节处的茧子,这双手的主人也没想藏着,“嘿,小月亮,你先别睁眼。”
顺着黎华荣的话闭上眼睛,任她带着一步步向前,人闭上眼睛的时候心跳会不自觉的加快,脚下走的每一步都是未知,但顾明月并不担心,因为她知道,身边其实有很多人。
“哎,你们快点啊,不行就换人!”耳边是黎华荣有些气急的声音,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没有弄好?
黎华安诺诺出声,“家姐,马上马上!”内心忍不住蛐蛐,家姐那么大声,明月姐姐肯定知道了,眼睛简直是白蒙了。
“啧,还得我来。”旁边有一人离去,脚步轻快,像他本人一样肆意不羁。
淡淡的玉兰花香靠近,“黎姑娘,要不先松手?”黎华荣的手劲他小时候就见识过了,加上蒙了那么久,顾姑娘肯定不舒服。过了片刻,像是看他们几人怎么都弄不好,黎华荣不情不愿的放下手。
其实顾明月的感受还好,自从上次病后,像是觉得她太过病弱,华荣姐姐和她在一起时向来小心,手上的力道向来轻飘飘的,完全看不出能举起容华这把重刀。
落日的余晖分外柔和,一点点汇聚她眼前,顾明月还没来得及仔细去看,就被一阵声音吸引了全部目光。
“师姐,看我看我,这个纸灯你喜不喜欢呀?”
是楼君尧,他站在树上,右手往高处的枝丫上挂灯,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几个,目光却注视着这边,看到她睁开眼睛,就迫不及待的出声。
淡黄色宣纸温润,泼墨其上,落笔生花。天色尚未黯淡,满树花灯形状各异,错落有致,中间还夹杂着麻绳系住的花笺,随着轻风摇曳。
许是他们几个男子装扮的时候太过粗心,又或许是今日的风力强劲,一张花笺挣脱绳子的束缚,起起伏伏的在空中打着圈,最后飘到她跟前。
顾明月顺手接过,淡黄色的纸张,浅青色的竹纹恰到好处,黑色的墨迹未曾浸染半分,“一愿春花不尽,二愿明月高悬,三愿酒醒梦未断,悠悠笑人间。”
她盯着花笺有些出神,黎华荣偏头去看,纸上字迹清瘦,虽不难看但多有连笔,甚至不如她写的自然舒展,“小月亮,这是你家哪位弟子写的,你盯着看那么久?”
“你们这些都是瞒着我布置的,我从哪里知道是谁写的。”她佯装生气,伸手将花笺细细抚平,“字虽写得不是最好,但是这份心意却难得。”
花不尽,月无穷,有情之人两心同,再好不过的祝愿了。
“师姐,你快过来。”楼君尧利落的翻身而下,双手一抬,指着面前挂满灯的树炫耀,“这一树,可是都我亲自想出来的。”他邀功的意图过于明显,顾挽风看不过,伸手将他高高昂起的头按下,“楼君尧,你要点脸吧,说的好像我们没有出力似的。”
“对呀,楼兄,我和叶师兄还有弟子们可是从下午忙到现在的。”黎华安赶紧跟着出声,这棵树,楼君尧也就在开始跟着做了两个灯,剩下的都是他们搞定的好不好。
“一样一样,你们做的就是我做的嘛!”楼君尧并不泄气,厚颜无耻的凑到两人跟前勾肩搭背,“何况,我不是忙着去做吃的了嘛?”
他说的时候理直气壮,却也知道别人大约是不爱听这话的,不等两人回话就朝着顾明月再次扬声,“师姐,你快过来看看。”
“看什么看?”黎华荣拉着顾明月转身就走,“谁家好人在白日里看灯啊?”
“小月亮,别管他们,我们吃饭去,今日那道鱼可是我亲自做的,特意给你多加了辣……”两人联袂而去,楼君尧尴尬了一小会儿,也跟着满血复活,“黎兄,走,我们今日不醉不归!”
顾挽风再一次被留下,他很好!真的,真的一点也不生气!他是顾氏少主,要保持风度。调整好心情,他朝着还站在院门口的谢景之邀请,“景公子,我们也进去吧?”
本来春日在院子里更好,但是扶风规矩森严,他们是和谢宗主报备过,但在人家的地盘上面,总归不好太过放肆。
楼君尧和顾挽风住在一起,屋子其实不算小,此时却挤满了人,顾氏的弟子局促的站在一旁,谢岁书宽大的衣袖被襻膊挽起,将一盘盘菜肴放到桌上,谢璃音则在一旁摆放风荷酿。
谢岁书身上酒红色的襻膊太过突兀,顾明月有些惊讶,这是华容姐姐的吧?
楼君尧进门就看见自家弟子站的笔直,比对练时还要紧张,抬手从谢璃音那里接过几瓶酒,“来来来,今日多亏了你们,这些酒拿回去悄悄在屋里喝,等回临安,我再请你们去天香楼吃顿好的。”
“大师兄,师姐生辰,我们出力是应该的。”顾阳伸手接过酒,他在弟子中修为最高,这个时候才能站出来表态。
其余人也出声附和,“师姐平日里对我们多有关照,这都是应该的。”“对对对,大师兄可别和我们见外。”
顾明月后退一步,俯身作揖,“兹承厚意,不胜感激。”弟子们不敢受她的礼,连忙让开,却不想周围都是人,挤挤攘攘的乱作一团。
吕絮是女子,率先走了出去,路过顾明月的时候,扬起笑,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支桃花,“师姐,生辰喜乐。”
桃花开的正盛,花瓣娇艳,显然保存的甚好,顾明月也扬起笑,“多谢阿絮。”
男弟子明显没有这样细致的心思,或者说顾明月并不值得他们花费这样的精力,只能干巴巴的上前跟着说一句“生辰喜乐”,顾明月也一一回上一句“多谢师弟”。
待到顾阳上前,他犹犹豫豫的,最后还是只说了这四个字,到底比其他弟子更亲近些,顾明月笑笑,“既是顾师弟,我就不说谢了。”
本是看他有些紧张才有的一句打趣,顾阳却眼睛却亮了起来,像是得到了什么允许,从袖中拿出一个木匣,“贺礼鄙薄,望师姐不弃。”
顾明月刚伸手接过,楼君尧就接着出声,“行了行了,知道你们个个都有心,我和师姐记下了。再过一会儿谢氏就要巡夜了,你们赶紧走!”
楼君尧边说边推攘着人出去,显然平日里关系甚好,才会这样玩笑。“好了好了,人走了,我们坐下吧。”他把最后一个弟子推出去,然后将屋门一关,扬声招呼屋内几人,“来来来,岁书兄,坐这里,我旁边正好有位置。”
九人围坐的大圆桌,他想着谢岁书昨夜特意烤的鱼,才想着开口让他离的近些,可惜谢岁书明显有了自己的主意,他起身走到楼君尧对角的位置坐下。
待所有人落座后,楼君尧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瞬间牙酸,这冰山不是白色的吗,怎么小心机一套接着一套?
桌上菜肴可口,谢景之抽空看了看身旁的弟弟,“岁书,你这襻膊是从何处来的?”平日里出行都有侍从跟着,他们自然没有这些东西。
“兄长。”谢岁书没有回答,只是夹了一块山药放在他碗里。
色如玉,香似花,补益中气,弟弟这是嫌他话多?谢景之有些疑惑,目光扫到对面一身红衣的黎华荣,震惊的瞳孔微缩,机械的吃着嘴里的山药,嗯?!这是谁做的,怎么尝起来还有些麻涩。
“景公子,怎么样?这可是谢姑娘亲自做的,听说还是第一次下厨呢!”楼君尧好奇的问道,他可不敢再轻易尝试这种“心意”。
谢景之艰难的咽下最后一口,面上轻松,“璃音做的甚好。”
第一次就能有这样的水准,已经很不错了,修行之人身体康健,口感麻涩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楼君尧瞬间明白,有人却不懂,“是吗?那我也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