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情绪渐渐平复后,韩山还是觉得不能让她在这里待太久。
已无关于领地意识,只是因为她该回家了。
她一放学就来找他,没写作业,也没吃饭。
韩山看了眼机械手表,已经晚上八点了,他说:“时间不早了,你怎么回去?”
叶子扬起笑脸,“我坐公交就行,不用送。那我走啦。”
她来找他的目的就是道歉和送笔记,已经达到了,再赖着不走也不好。
筒子楼外有个公交站台,她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可以自己回去。
韩山无言地看着她,虽然她情绪已经平复了,但眼底还有浅浅的泪痕,微微泛红,让这个笑十分惹人疼惜,又显得无比纯真烂漫。
韩山呼吸沉了沉,一言不发拿了机车钥匙,向铁门走去,“走吧,送你。”
叶子有些意外,是谁说天黑了没人送她的?
不过能省个坐公交的钱也好,她心里偷偷乐开花,克制地“哦”了一声,迈步跟上他。
韩山拉开铁门,顺带说:“把你笔记本拿上。”头也不回出了仓库。
他长腿跨上机车,插钥匙,拧把,打火,动作一气呵成。发动机发出轰鸣声。
叶子当做没听到他的话,在原地等了两秒,才出了铁门。
韩山正在戴手套,抬眸看她一眼,“笔记本拿了?”
叶子双手抓着书包肩带,镇定点头,说:“拿了。”
韩山怀疑地盯了她片刻,说:“要是没拿,打你的会是我。”
叶子心里讪讪,但她知道他是吓唬她,肯定不会真打,硬着头皮说:“真拿了。”
韩山将手套的魔术贴粘上,那是专用机车手套,黑白红三色相间,很酷。他偏头让她上车。
叶子不敢看他眼睛,低着头走到机车前。
他默契地将手臂递给她,她轻轻扶一下,坐上他的后座。
韩山递给她头盔,她接过来戴在头上,拉紧绳扣。
韩山拧把给油,机车猛地冲上斜坡,在最高点有瞬间腾空,重重落地,周围的一切化作残影,在叶子眼中倒退。
叶子还是没能适应机车起步时的冲劲,死死抓着后座,快要被吓哭。
机车驶进筒子楼,路面有些颠簸,韩山放慢了速度。
筒子楼灰败,有油烟熏出的黑色痕迹,楼与楼之间搭满五颜六色的衣服,被单,自行车停在路两边,让本就狭窄的路变得更加拥挤。楼里的说话声清晰可闻。
正是晚饭时间,叶子嗅到扑面而来的饭菜香,肚子咕噜噜叫,想到韩山也没吃饭,她问韩山:“你晚上吃什么呀?”
韩山没有回答,反问:“你饿了?”
叶子点点头,随后反应过来韩山看不到,开口说:“嗯呢!”
甜甜的声音,韩山心中却泛起酸涩,若非来找他,她肯定不会挨饿。
他手伸进口袋,拿出一根棒棒糖,向后递给她,“垫垫吧。”
马上就能回家了,就不带她在外面吃了。
叶子眼前一亮,不假思索接过来,是个荔枝味的棒棒糖,恰好是她最喜欢的味道,她惊喜说:“你是会魔法吗!”
一下子就能变出棒棒糖。
她不客气地开始撕包装皮。
韩山的声音随风飘来,淡淡的:“上午买的。”
上午……叶子心想,那只能是被停课之后了。看来他当时心情一定很不好,才会想买棒棒糖汲取点甜味。
她有些落寞,口中的棒棒糖忽然没了滋味。
韩山发觉后面安静了,用余光看了眼,语气轻飘飘说:“用不着愧疚,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不上课。”
叶子眨眨眼:“只是这样?”
韩山:“不然?而且没有证据,指认董婉凝也没用。”
叶子心理负担一下子卸下了,露出笑容,“那你的‘假期’有几天呀?”
韩山:“七天。”
叶子惊喜:“哇!国庆小长假呢!”
她都羡慕了。
韩山弯唇笑了一下,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机车驶出筒子楼,韩山加速,叶子把棒棒糖含在嘴里,双手抓紧后座。
机车很快驶进叶子的小区,停在她家楼下,韩山长腿支在地上,无言递给她手臂。
叶子扶着他,跳下后座,摘下头盔递给他。
她的头发又乱了,韩山顺手拨了下她的刘海,接过头盔,“跟个鸡窝一样。”
叶子连忙理了理头发。
韩山勾唇,利落戴上头盔。
叶子惦记着对他撒的那个谎,向后跳开两步,灿烂地笑,“其实笔记本我没拿。”
韩山就知道她没拿,目光平淡说:“你是真不怕挨打。”
没拿就算了,还敢告诉他。
她杏眼弯弯的,脸上笑出两个小梨涡,虎牙露出来,可爱甜美。她的笑容就像恶作剧成功一般,带着些狡猾调皮。
韩山想到一种动物,狐狸。
明明在仓库哭得那么伤心,现在却又能笑得这么没心没肺。
他还想说几句狠话,没说出口,心中叹气。
没拿就没拿吧。
当时她那么果断地说拿了,他就知道她在撒谎。
她看似柔弱,可脾气倔得很,她想把笔记本给他,绝不会轻易拿回去。
头盔的护目镜后,少年两只黑眸沉静有神,说:“不拿你明天用什么?”
叶子骄傲说:“我笔记本多着呢!总有用的,你不用担心。”
少女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难过伤心总能很快忘掉,笑得没有一点负担。
韩山拿她没办法,说:“走了。”
他绕过她,调头驶入夜色中。
叶子的目光随着他移动,看着他离开,笑容又添几分得意。
这不是也没打她吗?
她带着笑容转身,迎面碰上楼下散步的白奶奶,白奶奶今年八十多了,一头雪白的发,笑吟吟给她打招呼:“小叶子呀,放学啦?刚才送你的人是谁呀?”
白奶奶年轻时是大学教授,有一个博士女儿,一个硕士儿子,人到晚年拿着不薄的养老金,儿子女儿也特能挣钱,每月孝敬她不少“零花钱”,日子过得滋润极了,整天乐呵呵的,因为心情好,身体也倍儿棒。
叶子特别羡慕,她以后也想当大学老师,过这样的生活。
但老太太有自己的想法,叶子之前听爸妈聊过,老太太现在的存款够在市中心全款买套房,子女也想把她接过去住,她却不乐意,愣是要在这破小区住一辈子。
别人问她就说:“我家那口子在这,我哪也不去。”
她老伴死的早,走了二十年。
叶子曾感叹,世上果然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她羡慕白奶奶的生活,也希望以后的老伴能陪她到最后——如果有的话。
刚才叶子只顾着跟韩山说话,没注意楼下散步的白奶奶,面对白奶奶的问好,叶子笑得十分坦荡:“一个朋友。”
白奶奶年纪虽大,但打扮优雅,白发盘起,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边眼睛,珍珠项链,穿着体面,脸上的皱纹是自然老去的痕迹,真实而美好。她最喜欢叶子,说:“高中学业紧张吧,还跟得上吗?”
叶子快乐地告诉她:“放心吧白奶奶,这回期中我又考了第一名呢!”
白奶奶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煞有其事说:“哟!后生可畏啊!看来后年高考状元就要出在我们楼了!”
叶子被夸得羞红了脸,连忙转移话题:“您要上楼吗,我扶您呀!”
白奶奶绽开笑容:“好呀!果然远亲不如近邻,我们叶子就是我的小棉袄!”
叶子笑得明媚温暖,扶白奶奶回家。
*
机车穿梭大街小巷,回到仓库院子里,韩山停车熄火,摘下手套,拔钥匙进门。
一推开门就看见地上孤零零躺着的水杯。
当时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他沉默地过去捡起水杯,翘腿坐在转椅上。
视线不经意落在桌面的笔记本上,他心微微一软。
他滑到桌前,拿过笔记本,放在腿上,一只手用水杯敷脸,一只手珍惜地翻开笔记本。
扉页写着她的名字,漂亮的行楷字,遒劲有力。
她的字迹很好认,全年级独树一帜。
也挺神奇,有的人写字像虫子爬,歪扭潦草,有的人写字方正圆钝,工整却幼稚,偏偏只有她,能写出一手潇洒好看的行楷,自成一派。
名字旁边画了一片小树叶,可可爱爱。
韩山唇角牵起,都说字如其人,可那样可爱的她,却能写出这样洒脱的字,奇妙的反差。
他以一种欣赏书法的心情,接着往后翻,只是看这样的字迹,便赏心悦目。
安静的仓库,翻页声响动。
韩山看了一会儿,渐渐走神,眼睛无聚焦地望着笔记本发呆。
今天跟她在仓库中的画面一遍遍在他脑海重播。
她说她关心他。
她说他们是朋友。
狂风灌进来,窗帘飘个不停,笔记本一页页地翻。
他想到胡同口的相遇,想到她一次次在校门口等他,想到安静封闭的教室里,她被他圈在墙角慌乱无措,想到她在机车后座,说“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我觉得你帮我,也是好学生”……
每一幕每一幕,走马灯般在他脑海经过。
想到原本听话文静的乖乖女,为了他在办公室众多老师面前崩溃嘶吼。
想到她求他保护她……
后来他渐渐回过神,也无心再看笔记本,就这么在仓库中久久沉思,细细回味。
偌大清冷的仓库,狂风似不停歇。
他就这么一直坐了一整夜。
*
董婉凝害怕韩山报复,收敛了很多,叶子在学校平静度过了一天。
韩山白天补了觉,晚上打开电脑。
一登录邮箱,屏幕右下角弹出一封收件提醒,发信人是一串英文名字,韩山给他的备注叫“BOSS”。
韩山脸上没什么表情,点开邮件。
看完内容,韩山冷冷勾了下唇,切换页面,开始写代码。
游戏外挂卖不了多少钱,他用钱的地方多,“BOSS”的单子才是大头。
这位“BOSS”具体身份韩山不清楚,但出手阔绰,行事狠辣。韩山跟他合作了半年多,“BOSS”让他做的东西,常常游走于法律的灰色地带。
滴一声,邮件删除的声音响起。
“BOSS”发来的邮件,在拆开一分钟后自动删除,不留任何痕迹。
韩山起身,从冰箱拿了罐冰啤酒。
夜里,冰啤酒像咖啡一样,是提神的东西。
凌晨两点,垃圾桶里捏扁的易拉罐已经有三个。韩山的手机响了一声,来短信了。
他似乎知道是什么事,还没看就直接保存程序,关电脑,拿上机车钥匙起身。
他一边走一边解锁手机。
打开信息,屏幕上只有短短两个字——
夜色
*
凌晨三点,夜幕阴沉,一颗星星也没有。
董婉凝和阿天一伙人热闹地从夜色酒吧出来,这酒吧开在一条偏僻的小巷里,不约束未成年人。
他们当中有男有女,男的吊儿郎当,混混模样,女的浓妆艳抹,热裤抹胸,故意穿得少,披男生的外套。他们玩得high,说笑打闹地向巷子外走。
韩山机车停在巷子口,他放松靠着机车,手提一根甩棍,等着他们出来,身后十几号人。
这夜是个阴天,这一片儿落后,没有路灯,黑暗笼罩着他们,将他们藏匿,一切变得深不可测。
四周静悄悄的,董婉凝和阿天走在最前面,她突然感到不安,周围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压抑而危险。
似乎有谁在黑暗中虎视眈眈盯着她,风吹过,她打了个寒颤,背后生出阵阵凉意。
她猛地抓住阿天的胳膊,颤声问:“外面是不是有什么人?”
阿天喝了酒,脸庞泛着红潮,毫不在意醉醺醺地说:“大半夜的,能有什么人?”
身后的说笑声带来几分安全感,董婉凝微微瑟缩着,紧张往外走。
越往外走,黑暗中的人影便愈发清晰,当她对上巷子外那双凌冽黑眸,她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阿天顺着她的目光转过头,神色变了变。
有女生尖叫。
他们全部被韩山带人堵在巷子里,今夜无星亦无月,黑暗像猛兽张开的血盆大口,要将人尽数吞吃。
一场混乱的群殴,阿天的人尽数被打倒,韩山掐着董婉凝的后颈将她按在墙上,一把尖刀扎在她眼前,刀锋削断她半截红发。
她吓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
劲后那只手力量极大,宛如铁钳,让她动弹不得,她的脸被挤压得变了形,恐惧的表情变得更加狰狞。
韩山声音低得可怕:“再动她一下试试。”
董婉凝害怕到失声,半点声音都发不出,张着嘴剧烈地抖。
韩山没有拔出那把刀,冷冷收回目光,转身向外走,“撤。”
他的目标是董婉凝,教训其他人只是顺带,好让他们知道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董婉凝再使唤他们的时候也能掂量着点。
反正他现在不用上学,没人管,还得感谢赵育芳的停课,把魔鬼放出牢笼。
阿天,彪子一众人等被压在地上揍,根本不是韩山他们的对手,猴子听到韩山命令,意犹未尽从阿天身上下来,甩甩手,踢他一脚,啐道:“不长记性的东西!”
他们跟着韩山撤离巷子,混混们疼得在地上打滚。
董婉凝魂飞魄散,趴在墙上半天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那刀锋就在她眼前扎着,夜幕下泛着冰冷的寒光。她一看到就害怕。
其他女生战栗不止,吓得直哭,宁小萌、沈娇娇、何艾都在其中。韩山的兄弟们不打女生,她们侥幸躲过一劫。
韩山跟兄弟们告别,在空荡的马路上飞驰而过,像一道黑色幻影。
半夜路上没人,可以肆无忌惮。
与此同时,叶子睡得正沉,似乎做着一个甜甜的梦,唇边带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