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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桃时代 第16章 正文第十章:深入了解

作者:真凡FrankTruce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2-09 13:11:00 来源:文学城

第十章深入了解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学期末尾,我们要去宜春进行课程实习了。出发前,我特地去和金瑶见了一面。已经是深冬了,她穿上了厚厚的高领毛衣和米白色的羽绒服,别有一番俊俏滋味。又快一个月没看到她了,她依然让我觉得是那么地亲切。天气很冷,我们漫步走到了综合楼前,在一楼找了个没人的教室坐了坐。我告诉她,她推荐的那几个作曲家的曲子我都听了一些,都很好听。相比之下,我还是更欣赏莫扎特一些,风格多变又流畅自如。她也很赞同我对莫扎特的评价。我们还谈到了其他一些文学作品,包括她最近看完的《平凡的世界》,对里面孙少平的奋斗经历很欣赏,很惋惜他最后没有和田晓霞在一起。我告诉她,我也深有同感,可能这也是一种缺憾美吧。和金瑶在一起,时间过得好像非常快,半小时时间像是只有一分钟就过掉了。我最后和她说:“后天我们就要去宜春,我家乡实习两星期,然后我就直接回家了。在那里有什么好玩的有趣见闻,我可以写信给你吗?”

“没问题!” 她爽快地答应了,朝我笑了笑。

她的笑给了我一些鼓励和安慰。我也回应了一个微笑。我们走出教室,朝宿舍楼往回走。到了女生宿舍楼,她挥了挥手,就各自回宿舍了。知道自己可以给她写信,我心里踏实多了。

我们全班同学都背上大包小包,乘坐校车一路欢歌笑语地来到了宜春。路上大家都高高兴兴,戴茜和红玫的笑声最为响亮,看来红玫已经摆脱了失恋地阴影,恢复了往日地活力。校车在一个老旧的宜春旅社前面停下来,带队的宋老师和班长去登记了住宿。这次因为时间长,头一次男生女生的住宿房间可以挨着,互相可以自由串门,大家都是嘻嘻哈哈的,分别和其他同学两人一组分配了房间。我和水良分在了一起。

我们的实习任务是了解本地的国土资源勘测的情况,所以在本市的国土资源局驻点,由和宋老师相熟的柳科长负责接洽。柳科长大约三十出头,显得精明能干。他手下也只有两个二十出头的小兵,看起来很缺人手的样子。他和我们介绍了宜春的国土资源的勘测和保护现状,然后和我们拟定了未来十天的计划。我们将熟悉资源勘测方法、资源评价体系、规划利用、还有保护执法等等各个方面。大家对这些需要将来上手实用的东西都很感兴趣,可以看出来,好几个同学开始后悔没有在课堂上好好听讲,怕自己跟不上了。

晚上在旅社里,男男女女都开始串门,我们男生可以一探女生闺房的秘境。女生们对布置她们的新房间明显比男生们认真:都挂上漂漂亮亮的新窗帘,床上也铺得整整齐齐的。有些女生的床头柜摆放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让我们男生眼界大开,不知道女生还这么多讲究。红玫的房间倒是相对简单,也没有那么多的瓶瓶罐罐。我很好奇,金瑶如果在这里的话,她的房间该会是如何的场景呢?我注意到她好像很少化妆,粉黛天然的样子,估计也和红玫房间一样,不会有太多的瓶瓶罐罐。

相形之下,我和水良等一众男生的新房间里就随意多了。窗帘也不用挂,反正男生不怕被偷看,床铺也基本就是旅馆的现成陈设。这些差别让我们班的男女性别差异变得显而易见,真是明显的男女有别。

女生们来我们男生房间串门的时候,有个漂亮女同学,那个和其他班级合住的美女,她对我房间倒不特别感兴趣,就是对我本人十分好奇,我都被她上下打量得不好意思了:“怎么啦,发现金子了?”

她突然笑了,笑得真灿烂:“哎呀!我是看到你觉得亲切。平常和你说话都说不上两句的,这次来这里我很高兴。”

她平常是没怎么和我说过话,我好像和她也没什么太多交集,所以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我亲切。我问她:“我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我妈妈是宜春人。我小时候来过一次,之后再也没来过了。说起来我俩也算半个老乡呢。所以这次来宜春,我觉得这个地方,还有你,都让我觉得很亲切。回去我要告诉我妈妈,嘻嘻!好了,不说了,我们去看下一个房间啦!”说完这个,她带着笑意,得意地走了。

这么一说,倒是都说得通了:我这么喜欢我的老乡们,她肯定也不例外。我只是有点儿遗憾,那个阿姨应该没有教她太多宜春话,不然,和她乡音对话,该多美好!突然多了个美女老乡,让我一天都心情特别好,就连看外面大街上灰扑扑的街景都觉得更顺眼了。

同学们都是头一回来到宜春,还有些新鲜,嚷嚷着去街上先看看宜春有没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佑仁问我:“小芳,这都到了你的地盘了,怎么没见你这个地头蛇好好带我们去玩点儿什么新鲜花样呀!你得为我们在宜春的招待上点儿心呀!”

理是这么个理,但是跟他们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家在宜春乡下,一个很边边角角的地方。我要不是初中三年级来这里参加数学竞赛,我对宜春的了解比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照样一抹黑。再说了,有些城里人有时候也不怎么好,一听你的口音不纯正就看人下菜,不大看得起你,态度就很糟糕。所以,我在城里的时候可不会像在学校那样对老乡感觉亲切,反而是防着的时候多些,不要因为一个不小心就被他们给凶到了。

说话间我们就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过去像是一个大公园。我和佑仁郑松他们说话间就抬腿准备过马路,忘记了看红绿灯了。还没走两步,我好像被人在在后面猛推一把,人突然就往前一冲,腿疼得不行。左前方有个人从摩托车上摔下来,在地上半天才坐起来。幸好他戴了头盔,头应该没事。原来,他就是那个从我后方撞到我的那个人。我赶紧跑过去,想把他扶起来。郑松在后面大声喊道:“你小心点,别让他讹上了!”

我倒不觉得那个摩托车手会讹人。虽然说是他撞了我,但是其实算起来该是我不小心的缘故。要是我过马路的时候左看右看了,不就不至于被他撞上吗?等我过去拉他一把的时候,他已经一瘸一拐地自己接近起来了。我问他:“你冇事吧?”

他摆摆手,简单说了句“冇事”,就艰难地推着摩托车准备走了。看着他背影,我也感到内疚。虽然我的腿还是有点疼,但是,自己的不小心让别人来吃个苦头,就算被他撞了,我也觉得简直就是自己害了人家,心里不安。

我对实习怎么安排倒没什么特别意见,只是有两件事在我心里显得很重要:一是如何给金瑶写这封信,二是如何给柳科长留下好印象。第一件事我筹谋已久,对我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第二件事是我爸在电话里特意强调的。说实话,我当时都没想到这个上面去,我爸还是看得远一些。我既觉得我爸很有眼光,又感慨自己都已经快要十八岁了,还有很多人情世故太不了解了。看来成年人的世界,需要掌握的还很多很多,我还嫩着呢。

白天我们在各个地方跑来跑去的时候,我一边留意和柳科长互动,尽量主动一点给他留个好印象,一边在构思,给金瑶的信该怎么写。我内心的情感澎湃:“把你的心都掏出来,表白你的心迹吧!”可是我的理智却冷静无比:“不行,这样表白了以后,你们现实中很难一起,最后朋友也没得做。”这两种力量一直在脑子里做斗争,让我头疼不已。

第四天,我的情感占了上风,我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告白信,洋洋洒洒的满满两页纸,可是,写完以后,我的理智又开始占据上风。我觉得这样一点儿也不妥当,狠起心来把信撕了。撕掉这两页掏心掏肺的真心话,我心里十分难受,堵得慌,感觉把自己的心都撕碎了。但是,我还是觉得这封信发出去还是为时过早,只能这么狠心了。

第五天,我终于静下心来,尝试着用平和的语气,写下了一封很克制的又略带亲切的信:

“金瑶:

你好!

收到这封信时你们也快要离校了吧!考虑到如果你写完回信发出来的时候,我们实习也快结束了,那样很可能我就没法收到你的信了,所以这封信你就不必回复了。

我们在这里待的几天里过得很有意思:同学们头一回在外一起住宿,男女同学相处得很愉快和融洽。我们的课程实习也很有成果,给我们带队的是当地的一个资源管理科的姓柳的科长,从他那里知道了不少书本上学不来的实践经验。

过几天,在实习结束前,我们班将会去明月山那里一起集体活动,据说那里的山清、水秀,还有溶洞可以探索,应该会是一趟难得的探险之旅。

学期结束后,要到新学期开学才能再见面。先在这里祝你春节愉快了!

祝好!

真芳”

我没有让她给我回信,一是因为时间来不及,二呢,如果她回信到我家里的话,还得寄到我爸单位。这么特别的一封信落在我爸手里的话,肯定会让我爸产生非常多的好奇心。我还没想好到底该不该,或者怎么和他们谈这个问题。所以,我宁可对自己狠心一点,也不愿生出许多不必要的枝节来。

宜春的冬天有些湿冷。我们在外面跑来跑去的时候,大家都穿着厚厚的大衣或者羽绒服,人都显得笨拙起来了。过了几天,实习结束了之后,大家去了明月山那里,先爬了一个海拔一千七百多米的一个叫玉京山的山峰,虽然是我的家乡,但我自己也是头一次来这种风景区,也觉得很新鲜。山间雾气弥漫,显得白茫茫一片。而接近山顶的时候,那些雾气倒是到了脚下去了,反而可以看到山尖的积雪了。我们上午快速到了接近山顶的地方看了会儿雪景后,大风吹得冷飕飕的,于是大家开始往山下的明月湖进军。我们没有去漂流,而是选择了在湖里划船。大家三四个人一艘小船,厚厚的衣服划起桨来很碍手碍脚,不一会儿就开始浑身冒汗了。我停下桨,开始休息了一会儿。

这会儿,金瑶该看到我的信了吧?虽然我让她不必回信,她会想回我的信吗?她在学校待得开心吗?是不是在收拾行囊准备回老家呢?我想起来,我甚至都没有问过她老家在哪里。我觉得虽然我对她这么着迷,但是对她还是知之甚少,下次再见面得时候该和她多聊聊的。但是问这种问题,合不合适呢?会不会太突兀了呢?

实习结束后,同学们大多数都先回了南昌,除了我和少数几个家就在附近县市的。我打定主意,回家之后一定要好好保守关于金瑶的一切秘密。我不想让我爸妈参与这个事情,我想靠我自己来解决。

幸好,我爸除了关心我和那个柳科长的互动以外,没有多问。我简单告诉了他,柳科长对我以后能去他们那里工作很期待,毕竟我可以算是资源管理科班出身的。只是,他说了也不算,还得看整个市里的人事安排。要是本科学历的话,那就该不是问题。中专嘛,就比较有难度了。我爸也没有好的办法,毕竟上大学就那么些聊胜于无的保送机会,千里挑一的概率,实在太难了。

寒假中的那些老同学聚会,已经很难组织得起来了,大家都好像在为未来而奔波。等我见到一中女同学得时候,她比去年年底看上去更没精神了。她告诉我,她还有其她几个女孩子都对自己有很多怀疑,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废物了,他们叫这个什么抑郁症,我以前从来没听过的病。她还好,当初是自己非要选这个高中的,所以还没人可以抱怨,除了抱怨自己当初太倔了。她的一个同学,因为是父母一定要她来读高中的,因为他们城里人收入还可以,不差她早点工作,一定要她去争取考个大学。现在成绩吊车尾,她一点儿也学不进去,抱怨最多的,就是“我那是学给他们看的,读完高三就拉倒”。依我看,一个人要是为别人而学,而不是为自己而学的话,自然动力不会太强。学习如果只是为了个好分数,那分数不如意的时候自然会对自己有很多否定,尤其是明明自己不觉得比别人差在哪里的时候。

接着,我同学说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高三一开学没几个星期,以前和她同班的一个成绩很好的女同学,分在文科班了,因为最近的一次摸底考试成绩一下子从前五名成了中游的三十多名,受不了这个打击,从教学楼上跳下去了,人就这么没了。学校也不让外传,但是大家其实都知道了,只是不公开讨论而已。

这个故事让我一下子打了个寒噤,好像突然一个巨大的冰块从喉咙掉到我的胸腔里了。我突然觉得特别特别地悲哀。这得多大的打击,才能让一个人放弃生命啊!小时候在农村,偶尔也会听说有些农村妇女不堪丈夫或者公婆的欺辱,愤而喝农药的。那时候,每次听到这个我都特害怕,很怕自己也突然就死掉了。那些自尽的妇女们,甚至还被人批评为愚昧,不够坚强,而不太有人真心去洒一把同情的眼泪,去理解他们的痛苦,那来自于对她们的生命漠视的那些人的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摧残。我觉得愤怒的是,那些对农妇的摧残还可以说是来自恶意的人;而这些高中生,这个社会究竟有什么恶意让这么年轻的花儿不再留恋生命?!

我回想我的过去十多年,就算被室友欺负得很厉害的那一次,我都没有想过要去死。一时之间,我心里变得无比痛苦,既为这个不幸的人感到痛苦,也为失去一个这么好的女儿的父母感到痛苦。我无法想象,我要是死了,我爸妈会有多伤心。从小我父母虽然一直夸我聪明懂事,但是从来没有期待过我给他们挣大钱什么的,也从来没想过我一定要考到什么全国重点大学。他们想的最多的,就是以后好好干,好好做人。我不知道,如果只有考上重点大学才能人生成功的压力,到底会有多大。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去大学,更不要说重点大学了。要我说,上不上大学都在其次,爱惜自己生命,保持逆境下对未来的希望可比上什么大学要重要得多了。有人在,就有希望,人没了,就什么希望都没了。

在我看来,学不学得好,既看个人努力和天分,也得看兴趣。如果是为父母而学,无论你有多少天赋,你也难以发挥出最大的潜力,因为学习不快乐。即使在外人看来,他们是多么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肯好好把握这种学习机会,我看其实也没什么遗憾的:你得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才有充分的热情。如果现在学习不是你想做的事情,那就对父母或者其他有期待的人勉力尽责,但是对结果就随缘,没什么好强求的。只要活着,保持韧性,迟早你会找到你想做的事情,你会发现学习的重要性,那时候你的热情就会比为别人而学要高十倍百倍了。总之,我是觉得,如果是为了以后的所谓的世人眼中的世俗的成功去学习,就算上了北大你也不会开心。为了求知去学习,是快乐的,因为就算你学得慢,你也可以因为有了充实的人生而开心。只是为了其他的和考上大学相关的金钱、地位、未来的房子车子等等的学习,尤其是当你成绩在非常差的那一拨的时候,实在不能算是乐趣,而更多是一种很强的折磨。

唉,我说了有什么用呢?我的这些看法自然是没人听的。我告诉我同学这么多,她还是显得很困扰。我也感到些无力,只能尽量安慰她说:“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学不下去了,先回家休养一阵,你们应该可以休学吧?别把神经给绷断了。真的,你要知道,除了你爸妈,我们同学们都很很在乎你呢!实在不行的话,哪怕出家也比死了要强。记着,我们可都要好好的!”

寒假的其他时间里,除了去亲戚家,我时不时就会想起那个被自己放弃的生命,他们就这样放弃了自己的未来。其他时间里,我大部分心思都在金瑶那里,我也庆幸至少我还可以为自己和金瑶的未来而谋划。我想的最多的问题,还是这些问题:和金瑶的相处,该怎么继续下去呢?怎样才有未来?我对金瑶意味着什么?也许是她满意的一个可以密切互动的好友?金瑶对我意味着什么?我知道,她是我音乐的良师,是我文学的益友。她更是我感情生活的全部。和金瑶未来能在一起吗,会幸福吗?说实话,我还是不肯定自己是不是知道究竟什么是幸福,但是我觉得可以比较肯定的是:和金瑶在一起,我做什么事情都会开心,哪怕是其他人看来再苦的事情,因为有她就能给我带来快乐。说归说,如何拿捏这个尺度而不至于让她为难,实在是把我自己难倒了。

春季回来后开学了,我们的三年中专生活也快要结束了。宿舍里的卧谈会仍然讨论得热火朝天,只是现在的主题已经从前两年的天马行空,开始转换为对毕业后工作的感想和展望了。之前我们还可以畅想未来成为重要人物,“一切皆有可能”,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的想法都现实多了,更多地关注眼前。

有一次,我们又谈起半年之后毕业时的打算。大家的兴致一如既往地高。我们先谈起了自己当初是怎么来到这个学校的。

“我是委培的。”

委培,就是有一个单位委托培养的意思,学费生活费都由这个单位出了,毕业后大概率要回这个单位。

“我是定向的。”

定向,其实和委培也差不多,来之前就已经和国家代表某个单位签了合同,毕业了必须回这个单位,差别呢在于费用由国家支付了,接收单位不用直接出面。

我和水良,既不是委培的,也不是定向的,我们属于统招生。统招生的好处呢,就是毕业去向有多种可能,坏处呢,还是毕业去向有多种可能。这种不确定性,既给人添加了对毕业可能去向单位的神秘感,又增加了前程未卜的焦虑。现在新招收的学生都已经不再由国家包工作分配了,我们老人老办法能多大程度上落实原先的国家包分配的政策,也就成了个很耐猜的问题。

我们谈起了对委培和定向生的毕业去向确定性的羡慕。可是他们自己好像并不怎么享受这种确定性。

“我爸在资源战线上干了一辈子,他就希望我能接着在这个战线上再干一辈子。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这么办呢。可是,我能有什么选择?” 一个室友说。

老实说,要是自己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得话,被父母就这么安排了人生也是很可悲的事情。不过,我们刚来得时候,都才十五岁上下,估计自己还没搞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呢。要是有父母先给个建议的话,多半就听从了。只是,我觉得迟早我们会对自己有更多的了解,也许就能逐渐发现自己的热情在哪里了,那个时候还被父母安排得明明白白就不可思议了。我不禁感慨,人啊,了解自己的特长或者天赋在哪里,真不容易。

“我也一样。我爸给我做的决定让我接班,问我也不过是走一下过场,最后还不是他说了算!要依我啊,我就想写写东西。写作才是让我真正感兴趣的事情!”另一个室友说。

我对当作家倒不怎么反感,相反,我挺尊敬作家的,觉得他们写的东西,能够有很多人欣赏和讨论,给社会带了很多独特的角度思考。我很喜欢他们。路遥、王小波、王朔、茨威格,等等等等,都大名鼎鼎,给我们带来很多新奇的体验。只是,我对路遥的窘困和病逝感到很悲哀,觉得他选择了文学,简直是选择了宿命。要是曲高和寡,没人欣赏得来还可以理解一些为什么他结局很悲;但他的作品那么多人欣赏,结果也不能养活自己。总之在我看来,他的个人悲剧比他作品里的那些人物的悲剧还更让人感觉到老天爷真不是个东西。

另外一个室友,我们男子篮球队的小个子后卫,他的想法很新奇:“去政府部门打杂,能有什么意思?我来之前就想好了,我要自己去做生意。到时候说不定我可以富甲一方,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要是我乐意的话,也可以捐出去做慈善,想捐助谁就捐助谁。”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做生意,即使我爸就在商店工作。我觉得,做生意需要有非常灵活的头脑,和很强的风险控制能力,这些都不是我所具备的。我做事情喜欢按部就班,谋定而后动。要我去面对生意场上的风云变幻来抓住稍纵即逝的商机,我估计有多少本钱我就会赔多少本钱。当然,要是同学里能有个大富豪,就算自己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与有荣焉”,我还是会为他们高兴的。

我对有些生意人还有些佩服:那些文化多的商人,做生意公正厚道,注重社会道德责任,有时候被称为“儒商”。他们那样的商人,挣了钱,给人观感也不错,我觉得我的未来商人室友要是也能有这么多公心的话,不需要太高学历也可以被我称为“儒商”了。那些唯利是图、以次充好、坑蒙拐骗、趁火打劫、坐地起价等等等等行为的商人,我巴不得他们统统都破产倒闭。话可能恶毒了一点,但是考虑到我自己就吃过他们的亏,我觉得骂他们两句也实在是事出有因,怨不得我了。

“水良、小芳、还有佑仁,你们仨怎么不吭声?”有人想起来我们三个还没讨论过我们的去向。我们三个,都是统招生,没有确定的去向。

“我去哪都无所谓,反正在哪我都会想法子给自己找点乐子,人活着不能太无聊了!”佑仁先说了。

佑仁就是这么一个人,他的生活里好像就是各种找乐子。既找别人的乐子,也找自己的乐子。好像王小波在哪本书里提到过,人生就是一个寻找有趣的过程。可能吧,人生中不如意的事情常□□,要是能找到些有趣的事情,估计那么不如意的时候也会自己能够找到一些内心的平和吧。

“我嘛,还不知道呢,先看看毕业分配去向吧。待得有意思就待着,没劲的话我是不会长待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水良谈起话来,总是给人感觉深思熟虑,总有想好的后续考虑。

“你呢,小芳?就差你了!”他们开始起哄了,我是最后一个发表看法的。

“我啊,我羡慕你们,不用为这个头疼。我想留在我们市里的资源管理科,可是看上去不太容易啊。谁知道会去哪里呢,分到哪里算哪里吧。”这些想法,一半是真的,因为我确实这么想过了。

我没有告诉他们的另一半呢,其实是我很想先听听金瑶是怎么规划的。我希望能够有机会和她待在同一个地方,这样我可以时常看到她。真要采取行动追求她的话,也就也有了现实可能性。是的,我得先问问她家乡在哪里,这样我才好看看有多大可能性在一起。我想起了程玮和红玫。虽然我很不喜欢程玮的始乱终弃,但是这一刻我突然开始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干了。但是,如果我和金瑶是情侣的话,我才不会像他这样把金瑶抛下车的,这不是我真芳的做法。不过,我也许首先要考虑的问题不是会不会抛弃金瑶,因为根本就没有到这一步。更合适的问题是:要不要和金瑶开口表白呢,要不要?

表白的好处显而易见:这样她就知道我对她的真心实意了。她会怎么回应呢?我猜不透她的真实想法,但是我可以猜测她的几种可能回应:要么她也对我有我类似的好感,对我的表白痛快接受。以我对她的了解来看,这个可能性并不太高,我除了感觉到她出于共同爱好的朋友的密切关系外,我没有感觉到更多的对于我这个人的兴趣。

要么她也许会直接拒绝,也许她觉得和我就只能做普通朋友。只是这种情况下的发展我会很难接受:除非我非常非常克制,否则我对自己在被直接拒绝后还怎么拿捏我们的关系的分寸毫无把握,最后大概是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就是是她既不答应也不拒绝。不答应,很好理解,她很可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开始男女朋友交往。不拒绝,就是给我们未来的后续发展保留一些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其实也困难重重:半年之后我就毕业了,然后我俩分隔两地,如果没有明确的承诺,能够牵手成功的希望看上去很渺茫。

我想起来,之前老团支书说过她有很多人追。这么久了,虽然我觉得她多半没有男朋友,但是我甚至都一直没有问过她,是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这事的棘手之处在于:如果问她这个问题,就是差不多向她表白了,我不得不面对类似于“怎么,你想追我啊?”的玩笑探问,而我,也是会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或者违心否认,或者真心承认来让她做裁决。

相比之下,不表白就容易多了,我可以继续以朋友的方式接近她,更多地了解她,希望最终能够和她心照不宣,彼此能够达到认定对方的程度。这么一想,我觉得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选择不表白。

开学后不久,我找了个借口又去见了一次金瑶。我很想她,但是不想让她知道。她这次穿的是白色毛衣外面加一件鹅黄色的羽绒服,这身打扮把她白皙的脸蛋衬托得更为明艳了。我们在校园里散了一小会儿步。南昌初春的校园依然肃杀,来来往往的学生们都行色匆匆。我们路过了那片曾经拔草的荒地,现在那边也地基已经浇铸完毕,已经搭上了脚手架,开始往上搭建水泥框架了。

她看上去兴致不错,神态很轻松。我问她,过年在家里待得如何。

“挺好的,和我爸妈一起看了很多电视,听了好多音乐,去见了一些老同学,还看了些书。”

“真不错!对了,一直没问你,你家乡在哪里?”

“星子,知道吗?在九江的鄱阳湖边上。”

星子。那个地方我之前听说过,但是之前也没多想和我会有什么关系。但是,此时此刻,星子,给我感觉是一个多么浪漫的名字!我从来没想到过她会是星子的,可是一说出来,我觉得太合适不过了。瑶台和瑶池,不也是在天上吗?那么她和星星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吗?我早就该猜到了她家乡应该在那里的,虽然我从来没去过。我觉得,星子这个城市的名字,就应该永远存在,如同太阳和月亮该永远存在一样。

来自星子的金瑶,让我想起来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那就是属于她的金星。金瑶,她来自金星,我觉得,她就是金星。啊!金星!多么美妙的那颗星星!她是美,她是爱,她是维纳斯!我愿意用我的全部热情去讴歌那颗星星,就如同我愿意用我的全部热情去赞美金瑶。

这些想法在我脑海里快速掠过,可是我没有告诉她,我不想让我热烈的感情把她吓跑。我不动声色地回应道:“真是个好听的地名!有机会的话,我想去看看。”

“那很好啊!欢迎你去星子做客!”她嫣然一笑。她脸上的笑容告诉我,她真心欢迎我去那里作客。我头一回看到金瑶的热情回应。但是,我很难直接判断金瑶的热情邀请是特意给我一个人的呢,还是给所有她的好朋友的。我觉得最好还是谨慎从事,所以,我也只是略露笑意的谢谢了她的盛情邀请,答应了以后一定去。

我们又谈起了最近看的书,她说她最近在看《□□的葬礼》。我在广场附近的书店里草草翻过一次,没有太深的印象了。封面的那个黄色新月和作者的名字霍达,倒是记得很清楚,因为她让我老是想起司汤达,那个《红与黑》的作者。巧的是,两本书都描写的不是传统的爱情。

“你看过吗?”她问我。

“翻过一些,就记得里面很多关于回族的习俗描写还有那个玉器作坊很细致,主人公的情感纠葛也很特别。”我回答道。

“是啊,现实生活中的情感总是错综复杂。倒是朋友,可以做到很纯粹。”

我对她的看法表示很赞同。我说,异性之间可以有很纯粹的友情。这么说,是因为我想起了红玫。对红玫,我有着截然不同的情感。就算我俩关系再怎么密切,甚至有同学取笑我们的关系,我从来没想到过我会去追求红玫。我想,让我满足于和金瑶只保持这种纯粹的友情,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心痛到什么程度。但是,要是和金瑶能够达到和红玫的密切关系的话,那时候就算我向她表白,她也不至于直接翻脸,再也不见吧。

我换了个话题:“对了,过完这个学期,我们就快要毕业了,也不知道最后会去一个怎样的单位。还是你们好,还可以有额外一年时间思考。”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入学到现在,好像一晃而过。一下子你们就要先毕业了!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她接着我的话题,问起我来。

“老实说,我也没有太多的选择。上次实习的时候,我们市的资源局那个柳科长希望我去那里,但是成功的可能性不是很高。还得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有点后悔,也许我不该谈这个的,因为我对这个毕业走向掌控太少了。

“加油吧!你们还有毕业实习的机会去熟悉业务吧?”

她提到我们的毕业实习,让我有点诧异和感动,觉得她在关心我的情况。我带着感激的心情告诉她:“是呢,不过暂时还没确定毕业实习地点。到时候我给你写信吧?怎么样?”

“好啊!那我们保持联络!”

就这样,我们结束了又一次的短短见面。虽然能和她继续通讯联络让我心里有点儿甜,但一想到毕业,总觉得那是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毕业之后,再也不能有机会和她散步聊天了,我想到这一层就觉得焦躁不安。

最后一学期显得比之前的任何一个学期都忙碌。我们的学校课程都进度飞快,加上我们也继续报考了好几门的自学考试课程。匆匆的学期进程让我们忙得焦头烂额,自考课程的必考书也才匆匆翻完一遍就要在四月份上考场了。这次,我和水良心里都没底。我俩有一门课正好是同一个考场的前后桌,看到这个安排,水良和我都笑了,觉得我们可以联手来互相“帮助”一下。

想到三年前的那次中考数学考试,我哑然失笑。自己当年是那么纯洁的初中毕业生,过了三年,也开始变成了老油条,对作弊居然都没那么当回事了。成长,真是个复杂的过程,让人对自己的变化都觉得有点陌生而可怕,我可不希望成长到最后,自己成了个没底线的大坏蛋。不过最后我们也没“帮助”成功,因为监考老师看得很紧,一直没机会。所以,我总算在外力的帮助下保住了“晚节”。

说到成长,我突然意识到,虽然和女同学说话我很小心在意,可现在我们男同学之间说起话来,已经是脏话张口就来了。骂别人固然是脏话,夸别人也可以用脏话。我不由得感慨,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

我们的实习地点也已确定,同学们大都分散在各地的资源局,而我、水良还有另一个寝室的同学邬晖恰巧又被分配在宜春的资源局。宋老师宣布这个结果的时候我有点喜出望外,因为这样的话,我可以继续好好和柳科长学习业务,以备将来万一真做了他下属的话,也能够撑得住场子。

除了期中考试后和金瑶再聊过一次,在毕业实习前,我也没有再去找金瑶了。一是因为之前见面已经谈过了这个实习的事情,二是我对自己没信心,怕和她见面的话,会自己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万一话到了嘴边,不小心溜出去了怎么办?我宁愿选择和她书信往来,万一写的不好了,大不了像上次一样撕掉再来。再说了,她回了信的话,能够让我看到她的字,以后想她了的话,“见信如面”,有个东西可以念想。

这次实习因为是小规模的队伍,我们有了很多和柳科长还有其他人员的互动机会。看上去他们业务繁忙,每天跟在他们后面都能学到很多知识。我们开始掌握资源管理的最新法规,以及执法过程中如何合理收集违法证据,怎样对违法单位下达处罚和整改措施,怎样确定违法单位是否落实这些整改措施。我们还对具体的案例进行了回顾和分析。我们去当时的现场去学习怎么查勘违法现场,如何与违法单位斗智斗勇,甚至包括如何在有些头铁的违法单位发起的行政诉讼中获得胜利。这些种种,都是对我们很新奇的体验。我知道这将是我未来加入资源局的工作日常,所以和柳科长一起的时候,总是一个细节都不肯错过,笔记本上写下很多笔记,可以让自己日后做参考。

柳科长对我的做法大加赞赏,夸奖我“细心肯学”。他告诉我,他准备和局里提建议,希望能让我毕业以后对口分配到他们局来,这样他就可以让我加入他们科室。“这样我们科就有两个科班出身的人了。”他说。

我以外的另一个,就是他自己。他一直很头疼科里那两个年轻人业务不熟,要花很多精力给他们普及基础知识,很是麻烦。要是我来的话,一来就可以上手,自然更能帮到他。

趁着忙碌的空当,我给金瑶写了一封信。我很想她,我有很多话要对她说。但是,这些东西都只在我脑海里。上次已经撕过一次自己写的信了,所以这次我选择把这些话都放在脑子里。我最后写下来的,只能是自己觉得适合给她看的,而不是想给她看的。我告诉她,这次实习,会有一个多月,所以她要是愿意的话,她可以回信给我。我还告诉她,这次柳科长对我的表现很满意。只是他说了不算,还得要市里的人事部门才能确定方案,所以对未来还是有很多不确定,估计要到最终分配才会尘埃落定。我还告诉她,过段时间是端午节,我会和我的同学回老家过节,希望她在学校也有个愉快的节日。

这封信发出去后,我每天都留意我住处的小旅馆的信箱,生怕错过她的回信。我估计,她要是收到了我的信,当天就回信的话,应该会在第八天到第十天左右有回信。每次路过那个信箱时我都满怀期待,结果连续两星期,我都没有收到她的回信。我一度怀疑,是不是被水良或者邬晖拿走了?但是问一圈下来,他俩都说没有看到有我的来信。我有点动摇,也许,金瑶和我的关系没有我想的那么密切?

带着对这个问题的疑问,我和水良以及邬晖回到了乡下的老家去过端午节。这次回宜春实习前,一确定了会在家乡实习,我就把这个关于实习的消息告诉了我家里。我爸妈对这个消息感到很高兴,认为这次毕业实习是个好机会,让我好好表现。他们也希望我毕业后能留在资源局,至少能发挥所学的专业知识,而不是白白浪费了三年时光。

我们三个坐上出城的公共汽车,开始往乡下的老家前进。虽然我们几个都是农村的,但我们都脱离农村的农闲时节好像很久了。城里的喧嚣和浮躁,还有那各种灰扑扑的街景,还有稀奇古怪的广告牌,都被车甩在了身后。渐渐地,车外的风景变换成了大片大片的稻田。水稻正是长得青绿的时节,细长的叶片或直立,或低垂,都是深深的翠绿,充满了勃勃的生机。有些早播的水稻已经开始肚子鼓胀,很快就要扬穗开花了。农家的田舍一栋一栋地移过,路旁农居边上的豇豆、黄瓜、还有西葫芦,都已经爬上了很高的藤架;那长长的豆角,那带刺的黄瓜,那又长又粗的葫芦瓜,还有那些蔬菜花开的香气,以及那些花间飞舞的辛勤的小蜜蜂和各种蝴蝶,都让我想起了老家的那些菜地,感到很是熟悉而亲切。远处的群山高高低低,也都是一片青绿,空气也比城里清新多了。要是没有汽车发动机的轰鸣,窗外就是一幅无声的田园风光的画。这画面让我又感觉到了孩提时代的快乐。是的,虽然已经做了三年的城里人,我发现在乡村的我,仍然是一个自在的我。

一路上,我仍然在想着金瑶。她真是城里人吗?她会喜欢乡村的生活吗?我想,如果她从没来过乡下的话,我会让她和我一起来感受一下乡下山村生活的乐趣。只是,我们从来没有谈过这个话题,我怕我万一我猜错了会让我们尴尬,虽然我知道自己应该是对的。但是,她为什么没有回信呢?

回到乡下老家时,已经是快午后了。爸妈很是高兴,热情地招待水良和邬晖吃午饭。山间的菜蔬和猪肉鸡肉在我妈的烹调下显得美味无比,让我们胃口大开。我们都吃了个肚儿圆,连端午节的粽子和包子都吃不下了。我妈对我的这两位同学也都赞不绝口,很是感谢他们平常对我的关照。恰好这几天家里正在砍伐木头给邻近的矿上送木料,我爸和我们打过招呼后,急急忙忙地去招呼邻居来帮忙把木料从山坡上往马路边堆好。我建议水良和邬晖和我前往我们周边的一个小型的天然洞穴去看看风景,但邬晖提议,不如先帮我爸把木料收拾好,明天再去玩也来得及。这个提议让我左右为难,既感激他们的好意,又特不好意思让他们帮忙,好像带他们来家里,是处心积虑要他们出力似的。水良站起来:“你也别婆婆妈妈了,早点帮他们忙完,我们也可以早点去玩得开心。”然后抬脚就要去找我爸。我只好跟上,然后我们三个人和大人们一起花了俩小时吭哧吭哧地把木料堆完了,把我感激得一塌糊涂。

趁着喝水的功夫,邬晖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称赞道:“你们这有山有水,风景不错!”我笑了,就这平常的景色他怎么看得上?原来,邬晖的家乡在九江的另一个县,地形一马平川,放眼望去,找不到一个高点儿的山包。他们的田里虽然一样是种水稻,但是洪涝灾害比山区来得严重,时不时就来个大坝圩堤决口,收成没有不说,房子也经常泡水里了。相比之下,山村的田地,只要不泥石流,至少不用担心洪涝灾害,所以他很羡慕。水良倒没有特别夸奖,那是因为他们家虽然靠铁路,但是也是个有高低起伏丘陵的地带,我们这里对他来讲没什么新鲜的。要不是正好有机会来同学家乡走动,平常真是难得谈到各自的家乡特色。

我在想,金瑶的家乡,那个星子县,会是什么样的地方呢?那里平原多些,还是山地多些?她们那里靠湖,多半还是平原更多些。如果在城里的话,也需要担心自然灾害或者地质灾害吗?我对她的家乡充满了好奇,也许,下次可以问问她关于这些方面的情况,只是,不要让她警觉了就好。

等我们从家里赶回实习地点后,我们先回了宜春城里的临时住处。我急冲冲的往信箱那里赶,又期待又忐忑地去查看金瑶是否给我回信。翻完前面的十几封信后,我有点儿失望,还是没有她的。只有最后两封信了,我掀开倒数第二封信,看到一行娟秀而有力的字迹,赫然写着“真芳收”。突如其来的惊喜一下子充满了我的头脑,我感觉脚底有点飘,走起路来都像踩着棉花。她!回!信!了!

我强压住内心的惊喜,尽量不让自己的喜悦表现得很明显,把信悄悄收在手心里。就算这样,水良还是看出来我的神色大不一样:“咋了,你捡到钱了?”可真是难得地看到他也幽默一回了。

“去你的!我这是刚从家里回来神清气爽。”我决定,还是先不跟他说,反正和他说了的话,他也不会有什么好话。

回到房间里,我凝神定气,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我开始猜测,为什么她的回信延迟了几天呢?她的信里会写了什么呢?她大概不会像我想她一样想我,那么她这段时间会在忙什么呢?

我缓缓地拿起信封,端详着信上的笔迹。棕黄色信封上,写着我的临时地址和我的名字,落款处是她我们学校的地址和班级,不过名字那里只留了一个“金”字。她真有意思!收到第一封来自她的信,让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幸运的人。

我找到一把小刀,顺着胶水的粘痕小心翼翼地把封口剖开,尽量保持信封的完整,我不想破坏了这封信的完好的感觉。

从里面抽出来的信纸,是很常见的三折法的折叠,没有那么多花样。上次我这么细心留意信纸的折叠方式,还是和臻梵通信的时候了。回想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臻梵的信了,最后一封臻梵的信到现在,真是隔了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我都快想不起来我对臻梵是什么感觉了。我对金瑶的折叠方式十分满意,她是个干脆利落的人,我知道的。其实,我得说,无论她如何折叠,我都会非常满意。

打开信纸,我开始读信。信里的字体和信封上的字体一样的让我觉得有一种相熟很久的亲切和温馨,哪怕这是我头一回看到她的笔迹。读这封信,彷佛在听她的温柔的嗓音和我说话。她的那些话语很是抚平了我的焦虑:

“真芳:

谢谢你的来信。知道你在实习中进展顺利,我很为你高兴。我理解你对未来的不确定的困惑,因为一年之后我们也要面对同样的处境,我们暂且一边努力,一边保持耐心吧。你知道吗,我前几天去一个叫安美的直销公司去面试了。他们公司好像是世界知名企业,我希望能在毕业前得到一些相关经验,这样在面对不确定的未来的时候,不至于毫无准备。因为这个,前几天我没有来得及马上回信,请见谅。今天正好是我生日,时间比较空闲,就给你写了。再过一段时间你们就该回来了吧,就不多哆嗦了,到时候可以见面再聊。

祝好!”

这封信没有落款,但是这没有必要。我知道是她,这就足够了。

这封信,让我对她充满感激。她回应了我上封信里的信息,她也愿意和我分享她现在在忙什么,我甚至大概知道了她的生日在什么范围,她在生日的时候给我写信,更让我确信她现在应该是没有男朋友的。我也觉得,她比我更有想法,能够冷静采取行动,让我很佩服。我也开始羡慕那些安美公司的员工,因为他们比我更有福气。他们可以有机会和她将来共事一段时间,每天都能看到她,和她说话,而我却不能。我恨不得也化身成为那里的员工,这样也可以和她朝夕相处了。

我还发现了一个错别字,她把“啰嗦”写成了“哆嗦”。我猜她应该是一时笔误了,但是这个小错误,根本就无伤大雅。我得宣布,以后我要是编字典,里面的“哆嗦”这个词,就该和“啰嗦”同一个意思,因为她就是这么说的!

这封信,让我对自己和她的关系亲近度的怀疑烟消云散,我开始坚定相信,她对我的印象也是不错的。我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怎么看我,或者是否考虑过未来一起发展,但是我觉得至少我应该更积极考虑是不是以后有机会真能一起。毕竟,所有的感情,没有现实基础,最后都会落空。

现实,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字眼。我不愿意去想这个字眼。但是,离毕业越来越近,这个字眼也变得越来越显着而无法忽略。现实就是,我会比她提前一年毕业,而我毕业的去向还没有确定,一切都是未定之数。而她,会在学校里面继续待一年,然后等待她的毕业分配。在这个现实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放我对她的感情才是最好的应对。

带着对现实的这个担忧,我给她又回了一封信。我告诉她,很高兴知道她在那边过得忙碌而有意义,也祝贺了她生日快乐。我告诉她,我在尽量争取留在市资源局,如果不能如愿的话,留在区一级的资源局也是有可能的。我没有再提万一都不能实现的话,我该怎么办了,因为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我又不想给她留下一个做事情没主见的形象。虽然我很想收到她的来信,我还是告诉她,这次信后她不必回信,因为过不多久我们就该返回学校,准备毕业前的毕业典礼和最后离校的事项了。这封信发出去后,我有点儿失落,一是不能再收到她的回信了,二是觉得,现实对我一点儿也不友好,而我对现实也没什么能力去做大的改变。

趁着周末休息的机会,我抽空去看望了一下在那个钽铌矿工作的老乡郭凤春大哥。那个矿在离市区大约有快半个小时的一个山沟里。到了矿区门口的传达室后,我从门卫大爷那里问到了他宿舍在哪,就朝那边一边走,一边看新鲜似的四处张望。刚走过马路旁一栋楼的一个转角,突然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不就是郭大哥嘛!他也看到我了,很是惊喜,小跑两步,给了我一个有力又温暖的拥抱。

他说他本来是要去传达室拿信的,于是我们一边往回走,一边聊着。他看着我,感慨了一句:“嗯,长高了不少!”

信拿到了,我们又往矿区职工宿舍走,去叫上他女朋友-现在已经是未婚妻的党秀春姐姐一起,找饭馆吃饭。在一家他们很熟悉的本地餐馆落座后,我很是高兴地祝贺他们真是神仙眷侣,校园情侣终成正果。不过我也有点懊恼,我早该想到他们应该会成家了的,怎么会忘记多带点儿钱来祝贺他们呢!现在只能空口一句了。他们自然不会在意,我就是觉得自己还是太笨了点。

他们肩挨着肩坐在我对面,看上去就很幸福有爱的样子。党姐姐亲热地问我,谈朋友了没有。我告诉他们还没谈,但是我也不好意思和他们一股脑都抖搂出来,就只是说,我学业都忙得焦头烂额,没时间谈呢。他们倒也不太在意,勉励我说,谈有谈的好处,不谈又不谈的好处,只要能处理好学业和感情的关系,这都两可。我看这也有点儿道理,他们俩就是校园情侣,最后也能修成正果,也算是圆满了。

接着他们关心地问我,现在资校里面的老乡们还团结不,我告诉他们,老乡们还是很亲切热络,他们听了还蛮欣慰的,觉得当时当了头的时候委托的几个继任看起来还是很靠得住的样子。我问他们俩:“你们当时毕业分配是什么个情况?怎么决定哪些人去哪里呀?”

郭大哥顿了一下:“这个,主要是看组织部和人事局根据各单位的人才需求计划来分配的。我当时的对口需求单位在这个矿上,所以我被分在了这里。你党姐她原本的对口需求单位是在资源局的资源勘察科的,但是她舍不得我,不想和我只有周末才见面,所以她主动要求到这个艰苦一点的矿上了,算是为了我俩的感情做了点儿牺牲吧。”

党姐姐看着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样子,左手在桌上轻轻碰了一下郭大哥的右手,说:“说这么多干什么,小真问你正事呢!”

我看着有点儿想笑,但是忍住了。我接着问:“你们那年毕业分配等了多久呀?”

这次是党姐姐开口了:“大概快两个月吧?我们七月份毕业的,到快八月底才通知到我们。你们现在毕业形势好像比我们那一年还难一点的样子。我听说去年的老乡等了快四个月才分配呢。估计你得保持点耐心了。”

这话又给了我一点小打击,怎么就业形势一年比一年难了?我还真不知道去年的老乡们要等这么久,看来今年到我们真是有得等了。

饭吃完了,临结账的时候,我想着钱也不够祝贺他俩的未来成家的,就想着自己请他们得了。结果我还没掏出兜来,郭大哥一把把我肩膀按住,然后说:“你别管,你一个穷学生,和我们计较这么多干什么!再这样可就不把我当你大哥了啊!”

我只好很不好意思地接受了他的好意。临走时,大哥大姐亲切地说:“回宜春了,就来找我们。我们一直在,啊?”我答应了,然后依依不舍的和他们分手了。

毕业实习快结束了,离开资源局前,柳科长和我找个没人的屋子,作了一席长谈。他是个业务精通的前辈,干事情有魄力,对我们实习的学生很关爱。

“小真,我很高兴有机会能和你们几位共事。”他说。他看着我的眼睛,我知道他在说心里话。我没吭声,等着他接着说。

“领导对你们的业务能力也很认可。你要能以后加入我们科的话,我大力欢迎。你知道,我不说废话。”然后,他就开始推心置腹的说起了关键问题:“主要的问题在于,你们的毕业学历是中专。未来的干部,要推行学历往上提高。学历是中专的话,留在市局肯定是不行的,区里或者县局,目前还不好说,每年分配来的大学大专学生也不少。中专学历,现在开始不大吃香了。”

中专。不吃香。我发现,真话听起来就这么刺耳。当初来这读中专的时候,曾经为转为城镇户口而兴奋的劲头早就过去了。现在,对未来的那种无力感,就像黑色的浓雾一样,在这次谈话中弥散开来,充满了柳科长和我谈话的整个屋子。我甚至觉得成为中专毕业生也再也不能让人骄傲起来了。我们再怎么拥有业务能力,也改变不了第一学历是中专的这个事实。

我脑子里随后一直“嗡嗡”作响,后面他应该还说了些安慰我的话,我都记不住了。这个消息带来的惨淡前景给我带来的打击是巨大的,我很可能无法利用我所学的专长,从事我的专业工作了!当初入学后不久,班主任在班会上给我们介绍就业前景的场景:“资源战线,大有可为!”那时还对未来就业还充满憧憬,觉得毕业后我们在省内的资源事业战线上可以大显身手。谁知道临到毕业了,才发现所学和所用,多半是两个世界了。我感到对未来的把握无能为力,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前途是那么地迷茫,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落地扎根。

我以为这个第一学历对我们从事去政府部门工作才有巨大影响,事后来看,这个想法还是失之偏颇了:高校一年年扩招,市场上的所有职业,尤其是白领行业地就业市场,后来大都供过于求。中专固然那时候偏低了,大专后来也会不吃香。反而那些体力劳动岗位,倒是会一视同仁,管你学士还是壮士,通通来者不拒,只要你愿意来。很多岗位,就算博士毕业生来求职,还会被挑剔所谓第一学历是什么学历,是不是重点大学毕业的。我猜,就算是哈佛的斗士,也说不定会被一些吹毛求疵的单位挑刺第一学历,而不是去追究到底真才实学如何。当然,我们中专毕业的,还是不要去想这么远,脚踏实地做好自己能做的最要紧。当初程玮的相声,那时候只觉得好笑,结果现在来看,被笑话的却是自己,真是讽刺。

我忘记了和柳科长的谈话是怎么结束的,因为后面他说话的时候我心思一直都在中专学历这个说法上打转,全不记得他最后说了些什么,光记得自己和他说过谢谢了。我虽然十分感激柳科长给我交了这个底,但是暗淡的学以致用的前景成了我心中的一块巨石,让我在回学校参加毕业准备的路上一直轻松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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