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赋 第8章 茶楼识

事情总是会出现转机。

是青苔和秦凌在客栈的第五日。

前几日，他们没有放过任何机会。

青苔经常去附近的茶馆，

这里消息来得快，她扮成书生模样，坐在茶馆里，听说书先生讲述康健的故事。

青苔从有记忆起便是元始年了，她对康健没有任何印象，母亲也没提过，只知道是不堪回首的乱世。

“说到这康健十年，我还是个风姿绰约......”

下面的人都“嗤”笑一声，喊道——“先生能不能讲点我们爱听的？”

于是说书先生摸着鼻子讪讪的笑，但他皮厚，看不出来生气，继续絮絮叨叨。

青苔每次也跟着笑。

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关于“神医”的消息。

等到了第五次来，不知何时，她旁边坐了个外罩深紫色大貉，内里是玄色绣云纹的窄身锦衣的少年。他生的剑眉星目，五官俊俏，笑起来带着倨傲。

谢惊鸿就是故意坐在她身边的。

本来今日无意留在茶馆，不然父亲又该骂他终日闲散。

家里世代经商，这茶馆便是谢家的产业。

但谢父想从他这里证明，商贾人家也能培养出读书人。

但他失策了。谢惊鸿终究是对茶道颇有心得。

谢父又教训他，不认真读书，便只有雅趣没有风骨。

他就笑道，写本茶经算不算？

谢父气急，抄起桌上的白瓷碗就要砸过去。

谢惊鸿头也不回的往外跑，回头喊道，“那碗很珍稀的，父亲——”

谢惊鸿又斜看一眼旁边的她，不由得心里暗自嫌弃，这欲盖弥彰的书生装扮，究竟是谁的主意？

太假了，他一眼就认出了她是那晚的发髻散落的女子。

她的视线从未落到他的身上。

她好像真的在认真听，因为总是给说书先生捧场。

等他第五次偷偷看她的时候，

她正好转头对上他的视线。

谢惊鸿莫名心虚。

倏而他又想，我就是看了又怎么了，这人女扮男装，谁不好奇？

青苔也在暗自观察他。

是富贵人家出生的少爷。

她把希望最后寄予这人身上。

说书先生讲到了康健时候的奇人妙事。

她很自然的与旁边的谢惊鸿搭话，“小兄弟，听说有位苏神医，能治各种奇病，不知道是何等模样？”

她故意压低的声音，也很好听。

谢惊鸿愣了愣，而后睁大了眼睛，复追问她，竟有这等神人？

青苔就知道他定是也不了解这苏神医了。

她只得岔开了话题，不了了之。

突然转变的态度，她的冷淡，让谢惊鸿感觉自己好像被冷水浇了一身。

一开始生硬的搭话，还以为她也对他有点意思呢。

他自小金贵，是全家人捧着，用金钱堆积着长大的，才宠成这样无忧无虑的性子。

感受到她冷漠后，他又跟自己赌着气，没再和青苔说话。

才过了片刻，青苔就起身离开了。

谢惊鸿发觉时，人都走到门口了。

出茶馆前，依稀听到说书先生还在说起康健。

提到了世家大族，却说还是闭口不谈那几家大姓的好......可是当今的禁忌呢。

又忍不住说这商家啊，手握兵权，是康健除了魏党唯一存活的世族......

众人一阵唏嘘。

青苔没深想什么世族禁忌，她觉得这的的确确与她无关。

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好像真的没有人知道苏神医，她真的快要放弃了。

秦凌更是整日出去街上打听，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姓苏的神医？

最后他从清晨问到日暮，直至整条街没有人烟处，依然没有人听说过。

或许这个人真的不存在，道士最擅长胡诌。

但是他不想打击青苔，等两人再见时，他半张脸笼在黑暗里，略显苍白的唇微动，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青苔也心疼他，看着他这几日因奔波消瘦的身体，是因为她造成的。

青苔终于叹息说，

“我们回玉溪山吧，我想多陪陪春楹。”

霖景如此繁华，可青苔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他们收拾了行李，打算明早动身。

马上要入夜了。

青苔分装了些临走时拿的母亲调好的香，和秦凌一起去了街上，她想留给首饰摊的妇人，她仍然感激她。让青苔在他乡感受到了像母亲一样的久违的，温和的爱。

可妇人早早收摊回家了。

青苔只好把香放在临近摊前最显眼的位置，垫了张字条。

“备荷关照，甚为感激。黎青苔留。”

再起身时，她不经意看见远处蓝色翻飞的衣袂，

在她的记忆里从模糊变得清晰——

她猛地扯住身旁秦凌的衣衫，

“是蓝道士！”

二人迅速反应过来，急切地往那个方向追去。

没人发觉，青苔起身时衣摆碰歪了地上的半瓶香，浓烈的香气大肆散出去。

踏着风雪归来的商策与苏霁川没有惊动任何人。他们分开走，悄然回城。

而商策走了主路，大雪天的夜晚，人会少很多。

路过这条巷子时，弥漫的香气惹得他一身香，熏得商策清寒的眸子更泛着冷。他利落的翻身下马，想要处理掉这香气，多年的警惕告诉他气味也能成为一个人的把柄，他们回城的消息，不能有任何人知晓。

多年的深谋远虑与大局规划，终究要浮出水面。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双手，皮肤下藏着脉络分明蕴含力量的青筋。他轻松捏起了地上的玻璃瓶，顺便屈了屈地上的松沙，盖住了地上残存的香水液。

玻璃瓶下连带着一张纸条的出现，

他淡淡瞥了一眼，随即微不可察的眯了眯眼，

“黎，青，苔。”

姓黎？是巧合吗？或者黎家，真的还有后人。

他捏紧了手里的纸条，翻身上马，没有回头。

秦凌反应敏捷，他的速度很快，在青苔追上来时，他已经牢牢扯住了蓝道士。

“蓝骗子，真的是你。”青苔喘着气说。

蓝羽初遇他们也很惊讶，

没想到会在霖景城再次碰到。

听到青苔的话，他是心虚了一瞬，早些年顶着师傅的名号，确实骗了几个傻子，哄得他们很开心。

但是他完全干的是好事！比如说算着此人今年必定高中，可是那人书都没读过几本，竟是兴高采烈的回家开始专心求学，同年真的上了榜。又比如......

“我哪里骗你啦？慎言！”他整理整理自己被揉皱的道士服，没好气的回着。

“小姑娘长得是越发的俊了，说话怎么还是这个态度，我可是道行很深的，在寺庙里也是受人敬仰的。”

“还有你，”蓝羽拍了拍秦凌的手，

“你给我松开！一个两个的都什么态度，我可是......”

青苔也没管他的话，打断他，继续追问，

“你之前提到的苏神医，其实并没有这个人罢？”

蓝羽愣了愣，他差点忘记。

但是记忆涌上来的，是刺骨的疼痛，师傅打的手板真的很疼。

老人家力气还是那么大，和早些年不遑多让。

是他窥了天机，而又因自己一丝不忍，泄露了天机。

他收起玩笑，终究是换成了认真的样子，显得可信了很多。

他悠悠叹了口气，没有回头路了。

他是，青苔是，秦凌是，因一句话改变的所有人都是。

“先跟我回清源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