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就是元始十四年了。
两姐妹已经到了快要及笄的年纪。
今年似乎格外冷,就算是早些时候的春末,也带着丝丝凉意。
挨到了秋末时,寒冷刺骨强劲的风,把春楹牢牢锁在了一方床榻间。
病情越来越严重了,春楹抬头看着床顶时会想,应该也快结束这糟糕又幸福的一生了。
槽糕如命运,命如草芥,最微小的身体,承载了十多年的病痛折磨。
幸福如存在,生如浮木,最伟大的关爱,出现在每时每刻绝望瞬间。
青苔漂亮的小脸也皱巴巴的,她坐在床边,感到一阵无力。
母亲自幼时就督促她学知识,她又聪明,学得飞快,但她救不了姐姐,她很难过。
就连母亲似乎也无能无力,青苔撞见过她一个人看着窗户出神,眼里全是迷惘。但当面对姐妹俩时,她又是伟岸的靠山。有母亲的柔软又带着父亲的坚定。
她出门的次数变多了,回家依然会给她们带好吃的,有时候是好玩的玩意。
十二年如一日,但青苔觉得母亲有心事。
青苔也心疼母亲。
她觉得自己要做些什么拯救这个撑了十二年,在此刻摇摇欲坠的家。
她急切地跑出了家门,往林家跑去。
“秦凌!秦凌!秦——”
“这么着急着找我有什么事?”温柔清浅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青苔转头,没想到要找的人一直在自己身后。
两人算青梅竹马了,多年的邻居,从小青苔会跟着他在山上到处闲逛。有一次,秦凌带着她走得远了,很晚都没有归家,母亲很着急,和林大娘找了整座山,终于在临近山下的地方找到了他们。两人好不狼狈,被一路上的树枝刮花了小脸。林大娘气的抄起边上的木头枝子就要打秦凌,后来被司徒允拦了下来。她没有凶青苔,只是告诉她这样一声不吭的跑远,是不好的行为,母亲们会非常担心。
秦凌和青苔也知道了错误,俩人低着头不敢说话,后来秦凌还是被林大娘骂哭了,呜咽着被扯回家,临走时回头喊,“是我带着青苔乱跑,司徒姨不要怪她!”
秦凌比青苔大三岁,那么调皮活泼的小男孩,长大居然会变得温柔阳光。
青苔一直觉得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小时候的青苔还不知道什么叫做“责任”。
少年的眼神,干净清澈如春日的暖阳,他嘴角漾起浅浅弧度,
“小青苔,你愣什么神?”
青苔回过神,自己也长到了懂事的年纪,也不再像小时候那般调皮不稳重了。
“秦凌哥哥,山下是什么样子?”青苔试探的问,
少年收了收笑,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瞥她,叹着气说,
“从你十二岁时,你已经问过我大约三百五十遍了。”
青苔讪讪的回,“哪有那么多次啊......”
青苔跟在他身后,也慢慢往前走着,缠着他问,
“山下真的有很厉害很厉害的郎中吗?”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小青苔,你母亲是不会允许你下山的。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你最好认真听司徒姨的话。”他轻抚她的发顶,耐心安慰道。发丝顺滑,他猛地撞进她氤氲缱绻的眼睛里,她微微仰着头,水盈盈的就这么看着他,泛着水光。
秦凌也在此刻惊叹,幼时的玩伴,可爱的小青苔已经出落的如此动人了。她也在长大。
她眼眶有些湿润,声音缥缈的传入秦岭的耳朵里,
“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姐姐病入膏肓吗......”
再抬头时,她眼里酝酿出了两团泪水。
秦凌叹了口气,轻轻拭掉她脸颊上的泪。他嗓子突然干涩,说不出话来。
“你母亲应当是下过山的......而现在的情况说明......说明你姐姐的病,无药可医。别再哭,小青苔。”
秦凌没有等到青苔的回应,她低着头冲他摆了摆手,意思是她要回家了。
秦凌没有再说什么,也冲她摆了摆手。
离开时天色已晚,青苔独自走在小道上,她极力不想哭,但酸意把她填满了。
她最后还是蹲下身子抱着腿哭了好一会,她不想再把情绪带给家人。
整理好情绪,等看不出异样时,她再回到家门口。
母亲和姐姐在家里等着她吃饭,她又回到这个温暖的地方。
但是为什么幸福总是在倒计时,而苦难接踵而至。
等青苔真正决定下山的时候。
是冬天。
好大的雪,好像要把整个玉溪山都要淹没,把人困在这里,永远出不去。
母亲也因为这样的大雪滞留了脚步。
她显得很是焦虑,好像在等什么回信,又或者是远方的消息。
青苔不知道关于父亲母亲的事情,就连对父亲的记忆,都是那样的模糊。她会怨父亲,为何离开他们?等母亲耐心解释说,父亲是下山要给春楹拿药,出了事故,所以青苔不要下山好不好?
小小的青苔点头,看来山下真的很危险。
同时又向天上的父亲道歉,是青苔不该误会父亲。
而母亲提起父亲,又是那样的怀念,但母亲不会和她们说太多,青苔只知道父亲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了,其他的就不再了解。就连母亲的身世,她也绝口不提,青苔有时候看到邻里的姨姨们,她们都是鲜活的个体,或直爽或泼辣或怯懦......但是母亲是一场雾。一场青苔拨不开的大雾。也会感叹母亲的容貌,她确实是神仙般的人儿。不知道外祖父母该是如此模样,把母亲生的如此漂亮,但这似乎是她最不起眼的优点。对她有意见的邻里因为她的坚强她的坚韧她的温柔全部闭了嘴。
嫉妒她的,惋惜她的,怜悯她的,她统统不在意。
风雪越来越大了,母亲再没有在窗外出神过。
因为春楹的状况真的太差了。
青苔说,她是个多温和的人,任何病痛接触她,都会被她接纳。
她没有任何抵抗力。
后来青苔在外面帮母亲采药时见到了一个人。他说他叫蓝道士,请求青苔帮忙指路,玉溪山太大了,总是让人迷路。他年纪不算大,却披着蓝色的外袍故作深沉。青苔热心的指了一个方向,她没下过山,但知道秦凌下山时总是顺着那边的路走。
蓝道士看到她,突然神神叨叨说了一堆胡话,青苔根本不信鬼神,觉得这简直是骗人的把戏,转头便要顺着回家的路走。
他突然认真喊,“你姐姐的病能治好—”
青苔脚步顿了顿,还是没抵过好奇心,“你是怎么知道我姐姐生病的?”她狐疑地问。
蓝道士又开始装模作样,悠悠地说,“我算的。”
“骗子。”青苔低语了一句,不再理他。
“山下有一位苏神医,定能治好你姐姐的病—”
隔着老远,青苔只听到了这一句话,在山里萦绕,更在她脑海里盘旋。
蓝道士终究找到了出口,回头望时,念叨“变数将近.......”
青苔还是去找了秦凌,带着小时候他送的竹蜻蜓。
那时小小的秦凌骄傲的说,说竹蜻蜓可以实现你一个小小心愿。
还没进到秦凌家,就远远看到他指尖轻叩桌面,嘴里念叨着,青苔也读过的,是《诗经》。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青苔看到他略带困惑的重复了两遍。
直到看到了她。
他似乎是诧异,又或者是别的情绪,手指捏着书册。
他展起笑颜眉目清朗,像雨过天晴的湖光山色。